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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堂香事 浣若君 4278 字 6個月前

梳著道姑髻,穿著青直裰的酒肆小東家,手中抱著一塊酒曲,一壇老酒,雖說身量窄窄,但氣勢絕不輸人。

將老酒和酒曲捧給康維楨,錦棠道:“很快我就出發,也再不耽擱,往河西堡,去替你們康家把那間酒坊給盤活了,其中分文不取,但是你得娶我娘。”

咬了咬牙,她又道:“她都懷孕了,你非娶不可。”

康維楨本是在笑,忽而聽說葛牙妹已然懷孕,啪的一聲,手中的酒曲就掉到了地上:“真的?”

錦棠驀的就生氣了:“這還能有假?”

康維楨本是中年男子中難得的清瘦白淨,臉上騰起一股潮紅來,拱了拱背,道:“錦棠,我母親已然允諾了親事,本來,沒有她的點頭,我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也可以給自己作主,但終歸有長輩的許可,婚姻也會更鄭重些。

我明兒就可上門迎娶你娘,你和念堂往後無論稱我作什麼,在我心裡,你們都是我的孩子。”

他向來是個硬性子,夫子做久了,待誰都像待學生。此時一幅老父親的腔調,倒叫錦棠莫名生出些辛酸來。

要說能叫康老夫人那樣注重門閥的人點頭,可真真兒的,太不容易了。

至於將來,錦棠覺得她可以幫康家掙錢,她要真能把生意做好了,讓葛牙妹在康家硬氣了,康老夫人也就不敢再欺負她了不是?

本是歡歡喜喜,商量好了就把老娘給嫁出去的。

豈知到了葛牙妹這兒,她卻斷然拒絕。

雖說如今朝廷並不提倡寡婦守寡,而且為著能有更多的生產力,還鼓勵地方上的寡婦們再嫁,以爭取能生更多的孩子。

但畢竟丈夫新死才過百日,這時候嫁人,鄰居都要戳脊梁骨的。

葛牙妹確實也想嫁,但她想在腰身未露之前,先掌著酒肆,等錦棠從河西堡回來之後再說。

錦棠去河西堡,除要開酒坊之外,還有一件事情,就是上輩子的五月,寧遠府的羌人要暴/亂,那場暴/亂最後一直殺到了秦州,可以說是滿目瘡痍。

她不知道林欽此時究竟在何處,在寧遠堡,或者是河西堡,還是涼州。

所以,她不能像往京城寫信一樣,寫信給他預警,但她怕這場亂事終將要給林欽帶來危險,所以必須得去一趟河西堡,阻止此事。

大批量的酒曲和老酒,因走的慢,由康家的馱隊運著,劉娘子陪著,當日就出發,一路趕往河西堡。

而錦棠因是空人,也會走的更快,又是抄近道,遂定好了四月初八,和葛大順倆人一起出發。

錦棠遙想起上輩子分家之後,陳淮安哄著自己戒酒時哪一段兒的辛苦,還頗有些眼熱,於是想跟他辭個彆,然後便去河西堡。

書院放了春假,他不在書院。遙遙見陳嘉利在街上走著,錦棠上前,問了一句,陳嘉利說,熱孝之中不能離鄉,陳淮安立誌要考鄉試,所以跑到淨土寺潛心修學業去了。

整日哈在身後的前夫忽然不辭而彆,錦棠倒還頗有幾分空落。

陳嘉利手中還提著兩隻烏雞,顯然是要帶回去給劉翠娥煲湯的,與錦棠言笑了兩句,轉身就走。

劉翠娥懷孕了,葛牙妹也懷孕了,錦棠撫了一把自己平平的肚皮,想起上輩子也曾腰腹鼓圓,孩子在她的肚子裡拳打腳踢著,她也曾滿心期望過一個孩子的出生,甭提有多歡喜了。

彆人都那般的開心,她卻如此難過。

記得上輩子郎中們一直說,她的體質偏陰寒,又因為多思多濾,雖說易孕,但極易流產。記得當時為了保胎,陳淮安曾於皇家求得一味極貴重的秘藥,據說裡麵牛黃、狗寶與馬寶三種奇藥,一丸至少百兩銀子。

便宮裡,也隻有皇後用它,這是寫成宮律的,為了保證皇家嫡子的延續,皇後之位的絕對權威,皇帝最寵愛的妃嬪都沒資格用的。

她吃那味嗣育丸吃了整整六十丸,最後一胎孩子才能保到八個月。

這輩子她不與陳淮安作夫妻,也永遠夠不到皇家哪樣尊貴的地方,那種奇藥,自然也就吃不到了,孩子,這輩子也成了妄想,錦棠也就不想了。

第82章 涼州之旅

葛家莊葛大順家。

葛青章正在一盞油燈下讀書, 妹妹小婉在旁借他的光,削芋頭苗子。

去年的芋頭, 到今春就全都生芽了, 要把芽子剜掉, 再洗乾淨了,半生半熟,給葛大順背著路上吃。

院子裡,葛大順在刷馬鞍,檢查馬蹄鐵,忙忙碌碌。而張氏就在他身旁,嘰嘰呱呱的問著:“你這一趟去河西,究竟是跟誰一起去, 能賺多少銀子?”

葛大順怕張氏要撒潑,一直都沒敢說自已在羅家酒肆作工,隻道:“仍是齊家商棧, 走一趟能有十五兩銀子。”

張氏掐指算了算, 要真有十五兩,這一趟夠值的。

本來,今天倆夫妻不吵架, 還挺順心的。

這時候, 屋子裡的葛青章忽而說道:“爹, 下個月書院開學,山正說得一次交足了束侑才行。”

張氏果然怒了,指著葛大順:“齊家還欠著你至少五十兩, 要回來了不曾。”

葛大順不敢說齊梅都下了監牢,賬也成了爛賬,應付道:“我會想辦法追的,你莫要催我。”

葛青章又道:“齊梅不是下大獄了,爹那工錢,怕是要不回來了吧。”

真是那壺不開提那壺,張氏一聽就怒了:“早叫你早點兒討早點兒討,你個窩囊廢,白張了一杆個頭兒,這銀子要不回來,我的青章咋上學,娃們吃啥?”

屋子裡,葛青章兩隻眼睛隻在書中,過了片刻,翻了一頁書。

葛小婉依舊剜著土芋上的芽子,眉都不抬一下。窮人家的孩子,早都習慣於父母為了銀子,為了糧食而爭吵了。

不一會兒,外麵的葛大順和張氏打了起來,於是另外幾個更小的妹妹都從炕上坐了起來,豎起耳朵,像受了驚的兔子一般聽著。

最終,隻聽葛大順嗷的一聲叫。

張氏把葛大順推翻在院子裡,咯嚓一聲摔斷了他的左臂骨頭。

屋子裡的葛青章,帶著幾個妹妹,就哪麼豎起耳朵的聽著。

葛青章掏了幾角零碎銀子來,對小婉說:“照這樣子,爹明兒是去不了口外了,我得去幫爹走馱隊去。這些錢,小婉留著,明兒給爹請郎中用。”

小婉相貌與青章一般標致,比他還嬌秀,畢竟姑表姐妹,生的頗有幾分像錦棠,接過銀子,默默的點了點頭。

窮人家的孩子,早習慣於這種艱難生活中無望的喘熄,不聞不問,埋頭悶眼過日子的。

次日一早,錦棠仍是道姑發髻,紮腿長褲短衫兒,打扮的跟個小書童似的,牽著馬,背著行囊,就在渭河橋頭等著。

康維楨與葛牙妹倆個一起送她。

雖說如今還不顯懷,葛牙妹畢竟心中有虧,衣服已經穿的格外寬鬆。站在橋頭上,一會兒摸摸錦棠的耳朵,一會兒又拽拽她的衣襟。

“你回去躺著,我送她不是更好?”康維楨柔聲說道。

女兒在,葛牙妹不甚好意思,悄聲道:“昨兒足足躺了一日,腰疼。”①本①作①品①由①思①兔①網①提①供①線①上①閱①讀①

“可是床太硬的緣故,今兒我再拿兩條蠶絲褥子回來,給你墊著?”康維楨又道。

因天麻亮,路上沒人,這倆人才敢站到一處。葛牙妹不著痕的往外挪著:“不是床的事兒,你也彆費心了……”說著,她乾嘔了兩聲,嚇的康維楨如臨大敵,七尺高的男人,伸著兩隻手,又不知該怎麼辦,斷然道:“聽話,快回去,許是河風吹涼了你,錦棠還是我送的好。”

“中午想吃什麼,我從酒樓調廚子來,替你做?”

“什麼也不想吃,你行行好兒,快走吧。”葛牙妹叫康維楨纏的沒辦法,哀求道,語氣很是不好。

錦棠往外翻著白眼兒,恨不能隱形了去,她還從未聽葛牙妹如此低聲下氣,但又堅決的,在一個男人麵前撒過嬌。

她和羅根旺,要麼就是罵,要麼就是拿孩子說事兒。她永遠強勢,但又帶著些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的怨恨,而羅根旺表麵唯唯喏喏,卻於低聲下氣中,用消極來對抗,氣的葛牙妹火冒三丈,偏拿他沒辦法。

黎明清朗的河風中,康維楨忽而低眉一笑:“好好,我走,我此刻就走,中午,新床和廚子就來了,你要怕要說事非,我就從地窖裡出糧砂的地方進來即可。”

葛牙妹依舊扭著頭,等康維楨走了,又回過頭來,癡癡兒望著他的背影。忽而回頭,見錦棠唇側兩隻米渦兒,笑嬉嬉的望著自己。葛牙妹翻了個白眼兒:“也還是孩子,趕都趕不走,是夠氣人的。”

錦棠上輩子也懷過孕,可沒人如此細心貼意的照顧過。

懷了孕的婦人,其實也不需要太多的照料,畢竟不過孕吐,也非是什麼大病。但更多的,是那種在乎感吧,有個人在乎自己,圍在身邊,問句可舒服,可難受,可要躺著。

錦棠上輩子,也就勞林欽這樣照料過。她笑了笑,並不作聲兒。

清早天麻麻亮,等了許久,才見有人騎著匹馬得得而來。

錦棠老遠就招著手,喚道:“大舅,大舅。”

待來人走近了,她才發現來的居然是葛青章。穿著行路人的短打,戴著鬥笠,綁腿紮起,一張秀致白淨的臉,倒是跟個少年遊俠一般。

葛牙妹一聽說葛大順摔斷了手,去不得,得葛青章陪著錦棠一起去,斷然就道:“這不成,我還是找康山正,讓他來調人,陪著錦棠一起去吧。你也不過個小孩子,跟著錦棠兩個出門,這我不能放心。”

葛青章這些年,但凡學裡有假,一直跟著葛大順一起走口外的。

他道:“康家的人不是帶著高梁、酒曲和老酒,從大路提前已經出發了嗎?錦棠要走捷路,哪條捷路上常有匪徒出沒,若是行人還罷,要是一整個商隊過,很容易叫土匪盯上的。”

葛牙妹望著這一大一小倆孩子,頗不放心。

葛青章笑著拂乾淨了馬鞍,對葛牙妹說道:“姑就放心吧,我們不過兩個年青孩子,身上又無錢財,一般沒什麼人會盯著的,我也絕對,趕一月之期,把她給你送回來。”

錦棠也知葛家麻煩事兒多,葛大順和張氏動不動就上手的,暗中猜測,隻怕昨夜裡家又鬨了不太平,為著他的臉麵,不好多問,而且日子漸漸兒耽擱,她怕林欽會有危險,不得不走,遂也是安慰葛牙妹:“青章又不是沒走過口外,您就放心吧,我們都不是孩子了,會及早回來的。”

葛牙妹到底不放心,跟著倆孩子的身影跑過了橋,一遍遍的叮囑飯食,叮吃夜裡住宿,送了五裡又五裡,直到實在送不得了,才止步。

倆馬而並,駛了一段兒,葛青章忽而伸手,遙遙遞了一把東西過來。

錦棠接了過來,白白的,新鮮的甜杏仁兒。

渭河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