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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堂香事 浣若君 4250 字 6個月前

要回家去,我娘必會著急的。但明日一早,咱們各自寫休書,你從你娘哪兒把我的十畝地討來,我收拾整理好我的東西,就該回自個兒家去了。”

陳淮安收拾乾淨了屋子,倒罷了水,將炭火燃的旺旺兒的,就在桌前坐著,背影筆挺,輕輕翻了一頁書,極溫柔的應了一聲好。

錦棠又道:“齊梅在我麵前是個什麼樣子,我估摸著今兒你算是看清楚了。但你的親娘陸寶娟,你的親爹陳澈,你的黃愛蓮,你的嬌表妹,他們在你麵前的樣子,和在我麵前,是全然不同的,陳淮安,我或者以片概麵,你也永遠不必知道。

反正,徜若沒有這一回重來,我依舊會被你誤解至死,埋了,化成灰了,他們在你心中,和在我心中,依舊是孑然不同的樣子。”

陳淮安背影依舊坐的筆挺,輕輕喚了聲糖糖,卻並不說話。

他想問一句,自己離開京城之後,她到底是怎麼淪落到討飯的地步的,可是想來,就如同他最後的末路窮途,自己不願提及一般,他要多問一句,換來的,也隻有挖苦。

她是不會多說一句的。

陳淮安是個男人,而且是個交遊廣闊,喜歡廣結親朋的江湖道義之人。

他上輩子不信嘉雨和錦棠有過什麼苟且,但他至少覺得,錦棠的行為有那麼一點不夠穩重自持,於是誘惑了嘉雨,也許他隻是在幻想之中與她發生過關係,然後便寫到了手記上。

他隻是想讓她忘了那些惱人的舊事,重回新婚之時的魚水相融,才會刻意的回避,到最後就回避成了習慣。

但另一點,他是絕無可能逃脫指責的。

確實,上輩子他越走越高,她卻永遠困在哪點小小的宅院之中。他本就是憑空而起,走的太快,形勢又複雜,忙著要在生父麵前證明自己,要讓生父肯定自己,要搏得皇帝的重用,幾乎是從一個混混一躍而簇,就進了權力鬥爭的漩渦中心。

忙,真的是非常忙,而且是那中充滿著興奮與成就感的忙碌,是壓抑了半世之後,終於一朝可以成為朝之棟梁,荷載著功成名就感的興奮。

以致於他從來沒有回頭看過一眼,想要跟上他腳步的她會有多辛苦,沒有想過,夾在兩個母親之間,她會有多難過。

陸寶娟倒還罷了,大家閨秀,大氣知禮,雖說看不上錦棠,但也不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她自己本身曾經就是個外室的原因,反而特彆支持陳淮安養外室。

黃愛蓮和外子,基本就是陸寶娟一手促成的。陳淮安也不過酒醉之後,吃了個悶虧而已。若非著實愛兒子,他跟黃愛蓮之間,連陌生人都不如。

齊梅在他麵前是慈母,在錦棠麵前簡直就是潑婦,有這樣一個婆婆,十年婚姻,仿如一艘行駛在驚濤駭浪中的小舟,要不分崩離析了才怪。

正房裡,齊梅這時候才開始嚎天嚎地的哭了。

因為竹山書院的夫子來劉之心來吊唁的時候,對齊梅說,從下個學期開始,陳家三兄弟就不必去書院了。

自古以來,天道地道,孝道最大,隨著陳杭的死,陳家三兄弟要‘喪三年,常悲噎,居處便,酒肉絕。’慢說科舉,就是連渭河縣都不能出,胡子都不能刮,鞋跟兒都不能提起來,得披麻袋孝,守三年的孝了。

相比於一個知縣隻是幾萬兩銀子的損失,倆兒子有三年的時間不能進階,生生要磨蹉白了頭發,才是叫齊梅最痛徹心肺的事兒。

她原以為憑借陳家的勢力,塞點兒錢,此事還能蒙混過關的,卻不期當今科舉,因為生員眾多,於這一塊管的非常嚴厲,陳杭一下葬,州府並學政除名他們兄弟三人科考的公函就已經下來了。

她這時候才知道怕,可是已經晚了,丈夫已經沒了,兒子們的前程也耽擱了。

齊梅直接哭到死去活來,於正房裡嚎了一整夜。

嘉雨還在齊高高家了。

陳嘉利自來老實,到這會兒了,天都快翻過了,他居然也不知道嘉雨是為甚尋的死。不得不說傻人自有傻福,大多數人的痛苦,都是因為他太聰明了。

既三年無法科舉,而辦喪事又收了一大抹的銀子,陳嘉利遂連書也不讀了,專心的數著銀子,計劃著守孝,不能讀書的時候,該怎麼想辦法給家裡再開劈條財路出來。

不讀書,就不必恪守每月一同房的規矩,也不必總是宿在書房裡,因為父親的死,他倒是可以和妻子同宿一張床,好好兒的睡一覺了。

劉翠娥之所以願意聽婆婆齊梅的,除了真的想要個孩子,還有一部分的心思,來自於她是真的喜歡嘉雨那孩子,以及,總覺得嘉雨聰明,種出來的種兒,會比陳嘉利聰明的多。

事情沒有張揚出去,反而叫錦棠和陳淮安瞞了下來,她對於陳嘉利也有格外的愧疚,雖說孝中不能行房事,但自成親以來,倆人還難得有今夜的溫存,躺在一處訴了很多知心話兒,相偎著睡了。

不比陳家彆的人全都籠罩在無法科舉的絕望中,陳淮安提起筆來,仍舊在做他的作業。

在當今大明,一個讀書人,和官員一樣,隻要父母喪去,無論你在何等職位上,哪怕內閣首輔,在聽到父母死訊的哪一刻,就得卷起鋪蓋,卸下一切職務,回鄉丁憂。

也是因此,大家孝敬爹娘,哪是跟真祖宗一樣。

但俗話說的好,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陳淮安上輩子在大理寺,給生父陳澈做爪牙的時候,看內閣,或者說六部誰不順眼,誰是硬骨頭,實在彈劾不掉,又擼不去他的官職,還有一個陰損的法子,就是想辦法哢嚓了他老爹老娘,趕他回去丁憂。

在朝大家都是讀書人,凡事講個理字,任誰也沒有陳淮安的損招,所以叫他這樣搞下去的官員不在少數。

不過,這樣搞彆人的人,當然自己就會格外小心,提防叫人暗算,落入這種圈套之中。

陳淮安在殺陳杭的時候,當然早已想好了要怎麼做,才能破千古科舉這一難題,在爹死之後,還能科考舉,做官。

所以,如今他急的不是能不能考科舉,因為在來年開學之前,他有的是辦法讓陳家三兄弟能繼續科舉,而他如今操心的,是另外一重事兒。

如今,他是在竹山書院一個叫劉之心的夫子名下為生。

劉之心是個七十多歲的老儒了,手抖眼花,翻一頁書要用口水潤三次嘴皮子,束侑當然也便宜。

除了劉之心,書院中最好的夫子,名叫唐海旺,是康維楨當年為官時的副手,文彩緋然,課也講的好,於經義有他獨特的看法。

他所帶的一班,就讀的便是陳嘉利和陳嘉雨,以及另外幾個今年穩打穩,要走鄉試的學生。

陳淮安是認真要讀書,想考鄉試,叫劉之心教,自然讀不出個所以然來,所以,冬假結束之後,他想到康海旺的一班去。

恰好,康海旺的班上有個學生今年因為突發天花而退了學,於是他班上一直空著一個名額。康維楨的建議,是讓葛青章頂進去。但是陳淮安也想進唐海旺的班,也在放學之前,就跟唐海旺提過此事。

唐海旺要求兩個學生一人各作三篇,第一道題是,大學之道,在民民德,在親民,在止於善。

第二道題是,中立而不倚,強哉矯義。第三道題,則是致天下之民,聚天下自貨,交易而退,各得其所義。

前兩題抽著空子,陳淮安已經做出來了。

他看過葛青章的經義,應該來說,二人解的各有千秋。

唯有這第三題,這《周易》中關於神農氏的篇章,主講貿易,讓葛青章犯了難,陳淮安也一直在苦求,該如何去解。

他本一直苦惱,該如何解這關於貿易的一題,好在最終的角逐中,能勝過葛青章一點,苦求不悟,直到方才洞息了錦棠與齊梅之間的矛盾,居然豁然開朗。

貿易的主旨是興,從神農氏到如今,貿易興,則國興,貿易衰,則國運衰。小家如同大國,內部分裂,相互傾紮,才是亂的根源,亂,以致商業衰,接下來才是國運的衰敗。^o^思^o^兔^o^在^o^線^o^閱^o^讀^o^

就好比婆婆是兒媳婦的井口,貿易的井口,則是君王的視野,是國之邊境的開放程度。得像放兒媳婦走出婆婆的井口一樣,把貿易放出去,貿易才會有進一步的興盛。

陳淮安準備從君王的視野,國之邊境的開放程度為主題入手,做出一篇,足以和葛青章抗衡的文章來。

寫到半夜時側過身來,錦棠於夢裡囈語片刻,忽而哼了句夢話出來:“和……離!”

陳淮安燈下兩道濃眉笑的彎彎,搖頭笑了半晌,心說:你想的美。

第47章 為國而殉

次日一早起來, 錦棠將細軟一收拾,揚眉吐氣的, 就要回娘家了。

陳淮安並未給錦棠和離書, 因為錦棠的哪十畝田地, 還未從齊梅這兒要出來。

齊梅在半夜的時候哭暈過去,若非何媽掐著人中灌人參湯吊命,隻怕就得一命嗚呼了去。她是真傷心,就像上輩子嘉雨死哪一回一樣的傷心,哭到最後嗓子都啞了,瘟豬一樣趴在炕上直哼哼,吐到最後連膽汁都吐了出來,全是綠花花的水兒。

陳家三房的人又全都回來, 陪在齊梅身邊。這時候,錦棠或者陳淮安都不好去要哪十畝地,也隻得等著齊梅的病好了再說。

從陳家出了, 街道上處處皆是白饃花卷, 油果子的香氣。

另,家家門口走過,都是一股子濃鬱的肉香。

秦州人喜歡大鍋燉排骨, 年夜飯自然是餃子, 排骨就著餃子, 錦棠回到酒肆的時候,自家的排骨也已經燉了個透爛,就等她剝蒜, 搗蒜泥,大家一起吃排骨呢。

陳淮安一路送錦棠到羅家酒肆門外,瞧著她腳步輕躍,嘴裡喚著娘,歡歡實實的跳進去了,自己一身爛麻衣,倒趿著兩隻鞋,因要守孝,胡子拉茬,簡直不要太寒酸,就這樣,重生回來之後,徹底的叫揚眉吐氣的錦棠給拋棄了。

越過羅家酒肆,左拐右拐的,到一處破牆爛桓處,就是齊高高的家。

光棍漢子的家裡,不養雞不養牛的,居然也雞屎牛屎滿天飛。

嘉雨坐在太陽底下,冬日亂糟糟的院子裡,乾淨而又整潔的少年,像株白樺樹一般,正在讀書,直到陳淮安斟了兩盞酒,遞了他一盞,才接過酒,抬起頭來。

少年兩頰略有些紅,白齒咬了咬紅唇,是種犯錯叫人抓住現形後的羞澀感。

兩兄弟相視一笑,陳淮安早就戒了酒,是以並不吃酒,瞧著嘉雨一口悶了酒,嗆出一臉的紅來,將自己酒盞裡的酒添進他的盞中,攬過嘉雨的額頭抵著,磕碰了幾下,道:“我的傻弟弟,不就是個女人嗎,明天夜裡,二哥帶你和嘉利去秦州城的四喜樓,好好給你倆開個葷,叫你們知道啥叫女人。”

天下間還沒個哥哥帶著弟弟去嫖的。嘉雨嚇了一跳,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