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賢德妃 八月薇妮 4326 字 6個月前

西閒微笑:“我看先生倒是博學廣知, 深藏不露……隻怕, 霽卿也小看了先生吧。”

尹西園抬頭看向西閒,眸色幽深:“正如阿芷說的, 霽卿是個誠實君子。”

西閒道:“霽卿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一直覺著,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霽卿既然是誠實君子,他所結交的朋友,自然也不至於差到哪裡去,先生覺著對嗎?”

有夜風吹拂,燭影搖曳,光線晃亂。

尹西園的眼神越發沉暗,長指在琴上撫過,頃刻才緩緩說道:“君以國士待我,我當以國士報之。”

西閒隱隱覺著,這句話的意味,不像是對蘇霽卿說的。

事實證明她並沒有猜錯。

有很輕微而沉穩的腳步聲從門外響起,簷下的燈籠照在門口之人的身上,狹長的影子隱隱約約地在地上閃爍。

尹西園推琴起身,極為恭敬地躬身行禮:“您來了。”

西閒當然也看見了來人,隻是她也再想不到,此時此刻,此人會出現在這小而隱僻的古鎮上,就在她的麵前。

泰兒似乎察覺到母親身上氣息的不對,神情也從原先的放鬆變得詫異,他轉頭四看,也看見了門口那人。

目光相對,泰兒眨眨眼,突然放聲大哭起來。

西閒輕輕拍拍懷中的泰兒,緩緩起身,俯身道:“參見王爺。”

***

就在趙宗冕大放厥詞想要下江南會美人的時候,對小公爺關潛來說,這江南脂粉地,他卻著實的消受不起。

他原本隻是十五歲的少年郎,正是好奇貪玩的時候,如果換做以前來了蘇杭等地,隻怕會喜不自禁,遊樂無邊。

但誰叫這一次,他是背負著任務以及如山一樣重的心事而來的。

先前在雁北的時候,關潛留在白山養傷,隻盼那一夜自己是因為傷痛而產生了幻覺,同時祈禱西閒母子平安無事。

可雖如此,每當入睡,鹿公那句“女人跟孩子的哭聲”,卻總是揮之不去地在腦中盤旋。

關潛有種強烈的直覺,一定是西閒出了事。

而趙宗冕去後月餘,隊伍也開始往會返,與此同時,終於有些零零碎碎的消息從雁北傳了過來。

關潛聽身邊眾人麵帶驚疑低低說什麼“失火,一屍兩命”,隻覺著整個世界一片混沌黑暗。

他養了一個月,雖然傷重,但仗著他年輕,且加上鹿公原先的護養得當,所以恢複的很快,傷口的愈合也很好。

但自從聽了這個消息後,卻仿佛是陰司的小鬼把他叉起來放在火上烤。

眼見將到雁北的時候,關潛改了主意,他要回白山。

段珍聽說消息忙來勸阻,畢竟這少年的傷很重,僥幸救回已經是神佛庇佑。但現在還不算好成十分,若是隨意走跳導致傷口綻裂的話,那就神仙難救。

誰知關潛執意要回去,段珍無奈道:“那邊隻留了幾個駐守之人,大部隊都撤了,你這會兒回去乾什麼?”

關潛道:“我有一件要緊的事,想去尋鹿公。”

段珍望著他泛紅的雙眼:“小公爺……這鹿公隱居白山深處,不是誰都能見到的,且你還有傷在身。有什麼要緊的事,不如我差人替你去辦。”

關潛極為執拗:“不,我得自己去。”

段珍竟拗不過他,總不能命人將他綁了帶回雁北。思來想去,就命徐統領陪護在關潛身邊,又特意交代:“這是王爺重愛之人,你記得一路上好好保護,彆叫他再出什麼意外。”

徐統領領命,於是又同關潛返回。路上,徐統領打聽關潛到底要回去乾什麼,關潛隻說找鹿公,其他並不多語。

這一趟白山之行,雖然不比上一次生死之間,但卻也差點真出事。

在路上的時候,關潛乘車,不必大動,但到了白山,他執意要上山去,山路複雜山勢險峻,馬車是不中用,要抬也不方便,關潛跟徐統領帶了十幾個士兵徒步往山上去,怎奈對路徑並不熟悉,走了半天找不到半個鹿毛。

關潛的傷口卻隱隱有綻裂的勢頭,疼了起來,他雖然強忍不說,徐統領卻是個久經沙場受傷無數的人,見他臉白如紙汗流浹背,哪裡會看不出來,撕開衣裳瞧了瞧,即刻叫嚷著不能再往前了。

關潛哪裡肯依,徐統領性烈如火,兩人爭吵起來,徐統領見說不服這少年,他的左犟性情一犯,竟要強行把關潛背下山去。

關潛畢竟受傷在身,且又年少體弱,掙紮不過,就放聲大叫道:“我不去,我死也要見鹿公。我不用你們管,放我下來!讓我見鹿公!”

少年沙啞的叫聲在山林裡回蕩,聽來竟有幾分絕望的意味。

徐統領也有些愣了,不知到底是什麼讓這少年連命都可以不要似的,這時候林子裡一聲呼哨,一支箭飛了過來,擦著徐統領身旁射入樹乾。

眾人忙都警戒起來,誰知回頭看時,卻見是先前那個曾給雁北軍俘虜、還跟徐統領交手過的野人,手中拿著箭,正向著徐統領挑釁的笑。

原來徐統領跟關潛等才進白山,這些白山族人就已經發現了,隻是摸不透這些士兵才撤離怎麼又偷偷摸摸地跑回來,所以一直暗中跟隨監視著。

一直到這時侯明白是關潛要見鹿公,這才現身。

後來,這年青的白山族人還真帶關潛去見了鹿公,徐統領卻無緣見到,更不知他們兩人說了什麼。隻知道自從見過鹿公下了白山後,關潛整個人就有些不大一樣了,不再像是先前那樣時不時流露著絕望的氣息,仿佛……平靜鎮定了許多。

關潛跟徐統領等返回雁北的時候,正是出殯前夕。

棺槨一早都已經封死了。

關潛望著那偌大的棺木,沉默垂首。

趙宗冕並沒有問他們為何這麼遲才回來,甚至都沒有召見關潛。

倒是文安王詢問他們為何耽擱了行程,又安撫關潛了幾句。

關潛去過真珠院,也正是在這已經變成廢墟的院子裡,他看見趙宗冕,他跌坐在原本是雕花床的位置上,一手搭在那已經燒的隻剩下一角的床,右臂卻抱著一壇子酒。

這還是關潛自打回到雁北後第一次見到鎮北王。

關潛早聽說過趙宗冕好像很受打擊,整日裡喝的酩酊大醉,現在看來果然如此。

關潛不動聲色地走到跟前,叫了聲:“舅舅。”

趙宗冕抬頭。

在看見鎮北王眼神的那瞬間,關潛的心也跟著一縮,他沒有辦法形容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眼神,像是刀鋒一樣雪亮,令人不寒而栗,也像是春天的雨一樣潮軟,令人心悸。

那會兒關潛突然忘了要說什麼。

直到趙宗冕垂下眼皮:“你回來了。”聲音也是醉醺醺的。

關潛深吸了一口氣,燒毀的屋子裡的氣息衝入心肺,好像還帶著沙塵灰燼,摩攃著他的傷突然又有些疼。

“舅舅,你在這裡乾什麼?”關潛隨口說。他實在不知該說什麼。

“喝酒啊,你要不要喝?”趙宗冕問了這句,右臂卻一探,拎著酒壇子口遞了過來。

關潛本不想喝,見狀隻得上前接了過來,卻就在瞬間,他瞧見趙宗冕擱在那燒毀的床麵上的左手心裡,仿佛捏著一樣東西。

看著有些眼熟。

關潛還沒仔細看,趙宗冕已經換了個姿勢,本來架起的腿隨意地攤開伸長,仰頭望著天道:“真是想不到啊,現在老子也成了孤家寡人了。”

關潛小心翼翼地喝了口酒,頓時給辣的皺緊眉頭,想吐出來,又勉強忍住。

這樣難喝,又烈又辣的酒,難為他整天抱著死灌,不知情的還以為是多好的瓊漿玉液呢。

果然人跟人是不一樣的。

關潛把酒壇子放下,準備在這屋子裡看一看……或許,有沒有什麼留下的東西。

趙宗冕歪頭望著他,突然問:“潛兒,那天,你為什麼說我不該去白山?”

關潛背對著他,聞言卻一顫:“我跟舅舅說了,是無意中聽見鹿公的話。”

“那……那鹿公可還說什麼了?”

“沒、沒有彆的了。”

趙宗冕“嗯”了聲,似是而非。

關潛突然不想再留在這裡了。他回頭道:“舅舅,其實,我有件事想跟舅舅說。”$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趙宗冕問是何事,關潛道:“我、我想離開雁北,回桃城一趟。”

“怎麼突然想走?”

“我……有些想念家人了。”

“是嗎,”趙宗冕望著關潛笑笑,“先前看潛兒那麼迫不及待地去打前鋒,還以為你是跟舅舅一樣四海為家的人呢。”

關潛低頭:“我怎麼能跟舅舅相比。而且這次受傷,差點沒了命,我怕母親也聽說了消息未免擔心,所以想回去一趟。”

趙宗冕沒有立刻回答。

關潛抬眼看去,卻又對上他那種目光,隻不過這會兒目光裡的潮軟已經消失無蹤了,隻剩下了令人凜然生寒的刀鋒色。

關潛突然不安,像是生恐給這種刀鋒一樣的眼神把心底的秘密給剖出來。

“你回去,也行,”趙宗冕慢慢地回答。

關潛的心一寬。

趙宗冕卻又道:“隻是,我本來想讓你幫舅舅做一件事的。”

“是什麼事?”關潛忍不住問。

“還是算了,”趙宗冕擺擺手道:“你都要回去了,就不用了。”

關潛猶豫地看著他,就在要答應的時候。

冷不丁,趙宗冕冒出一句:“是關於林西閒的。”

關潛猛然噤聲:“舅舅說什麼?”

“你過來。”趙宗冕將關潛叫到身邊,在他耳畔低語了數句。

關潛的臉色變化的十分微妙,愕然,驚心,猜疑,最後他問:“舅舅說真的?”

趙宗冕道:“我什麼時候說過假話。你隻說做不做?”

猶豫隻在一瞬,關潛道:“潛兒願意替舅舅分憂。”

趙宗冕挑唇:“好,我再派兩個心腹給你,不用耽擱,明兒就啟程吧。”

關潛的心一緊,又陡然輕鬆,他點點頭:“潛兒一定不負舅舅所望。”

“但願。”趙宗冕歪頭笑道。

在關潛起身要走的時候,趙宗冕突然又叫住他:“是了潛兒,你回來後怎麼不見林西閒最後一麵?”

關潛猛然止步:“我、……我聽說棺槨都封死了,所以想就不麻煩了。”

“這樣很好,不愧是我趙宗冕的侄兒,”鎮北王抬手抹了抹臉,似不經意般道,“本來我以為你跟她處的那樣好,一定會痛哭流涕呢。”

關潛低下頭去。

他的確曾痛苦難當,嚎啕流涕,隻不過那些苦痛煎熬已經都給白山厚厚的雪埋葬了。他知道棺槨裡那個根本不是林西閒,那他心中的光就沒有消失,所以,他一滴眼淚也不想再掉,他得留著力氣,去做自己該做的事。

而趙宗冕交代他的話,給了他順水推舟的機會。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