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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危受命 江亭 4245 字 5個月前

賀見真眼皮子一跳,心臟差點嚇停。

宋博士還在解釋:“這是個東漢的官員,雖然出身低,但德行高尚,在當時非常有名。後來《世說新語》就用了‘桂樹生泰山之阿’來讚賞他。老董事長那不是誇我,隻不過是為了激勵一下年輕人。”

“您不用謙虛,這事大家都知道的。董事長也從來沒這麼高讚過彆人了。”韋寧有意找補,不想他因為航展的事情太難堪。

賀見真麵上勉強維持鎮定,其實心跳已經快得頭暈。

“陳太丘”就是宋博士?是宋博士策劃了墜機謀殺嗎?怎麼可能?

“這事兒很多人都知道嗎?”賀見真保留著一絲希望。

韋寧點頭:“是啊。您看徐總後來的都知道了。”

徐新昌的年資在他們四個裡麵的確是最低的:“高層之間經常說。”

賀見真心有戚戚,隻見宋博士朝他投來一個溫和的、羞赧的笑容。這個將近六十歲的老人眼睛渾濁不堪,瞳仁一動不動的,對他人的舉動無法快速地作出反應,他於是低著頭,巧妙地用微笑掩藏自己的遲鈍,不知道自己這個樣子反而更有了動物垂垂將死的怯懦,無論任何角度都沒有喝甘露的屹立在名山之巔峰的桂樹的雅姿。

這種老員工在大型的傳統實業公司裡很常見,他們態度很好,但就是叫不動乾活,慢慢閒在部門裡麵就廢掉了,隻有在公司的抽煙區偶爾能看到他們罵罵咧咧地討論沒什麼出息的兒女、甩不掉但是也沒有感情的伴侶以及辦公室新來的奇怪的年輕人。最終,他們一部分會被優化掉,另一部分運氣好的也許能熬到內退或者退休。

賀見真見過不少。他還是新人的時候,也是被抱團養老的老員工壓榨過來的。但他也知道,這些人是懶惰、老油條,但要說他們是壞人,會害人性命,還不至於。

一個在公司幾十年兢兢業業的首席科學家,他何必呢?他有什麼理由要害人?

眼見著要散會了,賀見真更加緊張,背上額頭沁出了汗,手指拽著襯衫衣角不自覺地摩挲。韋寧把兩位領導送到門口,徐新昌先走,宋博士跟在後麵,都走出去了,突然又轉回來,正撞上賀見真防備的目光。

“想起來還有一件事忘了說,您現在方便嗎?十分鐘就好。”宋博士說。

他正站在門廊下麵,身上曬了一層自然的太陽光,那件白襯衫像雪做的,要融化在光和熱裡麵。賀見真神經抽疼,聽什麼都似遠又忽近。

“好,”賀見真攢著手,“寧姐,你先忙吧,我和宋博士聊。”

他把韋寧調開,不希望她涉險,藏在桌麵以下的手迅速地掏手機,假裝查看信息的樣子去開錄音軟件。

宋博士的腳步扣著他的心跳靠近。

“什麼事?”他抖著手終於打開錄音軟件,把手機倒扣在桌麵上:“坐下說吧。”

宋博士沒有馬上接話,把手裡的電腦先放下,找個舒服姿勢坐在對麵,摘了臉上的鏡架笑一笑。他的動作一個接著一個,有條不紊,有種老年人獨特的鄭重其事,仿佛每一件小事都是大事,任意細節都很重要。

“有件事我想坦白。”他一貫低柔恭敬:“關於梁董事長和吳總飛機失事的事情,我知道派出所還在查。具體來說,您和人力昨晚加了一晚上的班,找的那個通過福林江畔的地址寄快遞的人,就是我。”

賀見真冷冷地看著他。∞本∞文∞由∞微∞信∞公∞眾∞號∞西∞蘭∞發∞整∞理∞分∞享∞

“我不住福林江畔,那是我妹妹的家,我用她的地址給曹雋寄的快遞。”宋博士手裡捏著眼鏡的一隻鏡腿,那隻眼鏡就在他手裡翻著身子擺動,又尖又細的另一條鏡腿像把武器。他做這個動作的時候可能故意想顯得輕佻,幅度很大,那條鏡腿在太陽光下麵金光銳利。

賀見真覺得那條鏡腿在劃拉自己的脖子,他感到動脈處一陣一陣勒緊的疼痛和灼熱。

他問:“‘陳太丘’也是你?”

“整個公司,應該也隻有我會用這個名字了。”

“你和曹雋是什麼關係?怎麼認識的?”

“我們是在公司的抽煙區認識的。”

“抽煙區?”

“人和人的緣分有時候是很微妙的。我們沒有共事過,我和他在工作上幾乎沒有什麼交集,他在客服部門,老要出去做維護,我經常關在實驗室裡麵。但我們都抽煙,公司的抽煙區我們倆聊過不少次。”

“所以查不到你們的關係,沒人知道你們認識。”

“社會關係是由一個人在社會中的角色來定義的,父子、君臣、師徒、同事、朋友......每個人都在關係裡扮演一個角色。但是在抽煙區,我們什麼角色都不是,我就是我,他就是他。”

“看來要調查了解一個人,不能隻看社會關係,還要看生活細節。”

“大家總覺得技術員木訥、內向、少於交際。其實隻要是人,就免不了人情世故。賀總你年輕,你們不喜歡人情世故,覺得這是我們這些老東西太油膩、太市儈。但你不去了解它,有一天就會被它蒙蔽。”

誰也沒想到曹雋和宋博士僅僅隻是一對“煙友”。

一個是首席科學家,一個是基層客服工程師,在公司不起眼的某個露台上碰麵了,他們可能一開始都不知道對方的職務、級彆、年資,但是男人們的友誼有時候建立起來是很簡單的,一根煙,十五分鐘,就是一段特彆的關係了。

警察可以把一個人的履曆檔案翻個底朝天。社保、醫保、銀行賬戶、社交網站賬戶、電話單、線上聊天記錄在這個時代無所遁形。可是沒有人會注意那個去透個氣、發個呆的抽煙區,那個可能刑警自己都每天會去的地方,不啻為這個世界上情關係最集中的地方之一。

賀見真唏噓:“你找他合作,也是因為你們關係比較隱蔽不好查吧?”

“有這方麵的原因。”宋博士回答。

“他的第二份工作也是你托人介紹的?”

“是,我親自給維護公司寫的推薦信。”

“所以你們一直有聯係?”

“其實沒有很頻繁,我們都不太用現在的這些聊天軟件和社交平台。基本上就是我出差到他那兒的時候,或者他出差過來的時候會打個電話出來吃個飯。我們甚至春節的時候都不會發節日短信。”

“你們第一次商量謀劃這次墜機,也是見麵談的?什麼時候?”

“兩年前,那天是九月十四號,我記得。我帶著團隊去他們那個地方競標。結束之後我們在機場附近的牛肉麵館裡吃了一碗麵,談了談這個事情。是我先提的,然後他答應了。”

他說得很細致,很準確,像是早就準備過一番。賀見真看得出來,他是想說的,他可能已經做好準備去派出所自首。

他流暢地回憶道:“當天其實我們就已經把大體的計劃構架好了,通過快遞員來聯係也是當天就溝通好的。後麵的時間除了溝通一些細節以外,最主要是觀察梁崇正的行程安排,還有就是等一個他坐私人飛機的時候。因為他不是每次都是坐私人飛機出去,這種情況很少,而且要坐私人飛機飛到曹雋在的那個地方就更不容易有。基本上我們等了一年多的時間都是在等他。”

“你是怎麼知道他的行程的?”

“其實他的行程很多人都知道,高層經常要問他的行程,因為要找他彙報工作要提前預約,他如果出差不在公司,我們都會知道。”

“然後你拿到行程就聯係曹雋?”

“我提前一個星期就知道了,他的行程一般是提前一周就安排好的。我就把他的出發時間、飛機編號、隨行人員都寫好了寄給曹雋。”

“你們不怕臨時有變故?比如天氣不好飛機不能按時飛,或者行程臨時調動?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如果出了突發倩況怎麼辦?”

“如果實在有突發倩況,我會給他電話。”

“哪怕被查出電話記錄?”●思●兔●在●線●閱●讀●

“我們等了一年多才等到這個機會,抱著必死的心來做這件事,阿雋在做之前就已經有了自殺的打算,他根本不怕被查。其實我也不怕,但他不想把我也填進去,所以才堅持用快遞員來聯絡。其實就是賭一賭,看看警察會不會找到他之後就結案。”

“看來他沒賭贏。而且你也還是決定來跟我說。”

“我沒什麼可掛念的了。隻要事情成了,我就滿意了。”

賀見真看得出他眼裡的釋懷。他仿佛沒有任何遺憾和怨懟,就好像這輩子做成了這件事情,他就值得了。

這真是奇怪,他是一個科學家,擁有航空工程學雙博士學位,從業三十幾年,突破無數難題困擾,甚至可以說是對國家的航空事業發展是有重要貢獻的。這樣的一個人,卻認為自己人生的價值不是在科研上,而在於殺了兩個人。這是什麼道理?

“為什麼?”賀見真問:“為什麼要殺他們?”

第29章 他自己都親口承認了

其實賀見真有答案:“是不是因為老董事長?”

“陳太丘”這個人是天青第一任董事長萬泉鬆拿來比喻讚揚宋博士的,宋博士也多次在人前緬懷和悼念萬泉鬆。可見,對這位首席科學家而言,有特殊意義的不僅僅是“陳太丘”這個名字,背後贈名的人在他心裡也有著深重的非凡的情結。

但賀見真沒想明白,萬泉鬆、梁崇正和吳兆光之間到底有什麼聯係,要讓宋博士必須殺掉後麵兩位。

“梁董事長和老董事長難道有過節嗎?”賀見真不清楚舊事,隻能猜測。

宋博士嗤笑一聲:“梁崇正算什麼董事長?天青的董事長我隻認萬董事長,梁崇正這種罪人,就應該釘在天青發展史的恥辱柱上!”

他突然拔高的聲調嚇了賀見真一跳,那把聲音都不像是從他嘴巴裡出來的,像是有什麼臟東西藏在他身體裡操縱了這個可憐的老人,發出了一個恐怖的吊詭的宣言,在宣告他占有了這具身體。

賀見真像是白日見鬼了一樣看著麵上仍然風輕雲淡的宋博士。宋博士大概也意識到剛剛的失禮,有一瞬間他好像從那隻鬼手上奪回了自己的意誌,露出歉意的羞愧的目光,但是戰鬥沒有持續多久他又輸了,變成另外一個人。

他操縱著舌頭和牙齒發聲:“你可能也知道,十五年前萬董事長度假墜馬去世的事情。你知道嗎?不知道我可以從頭講。”

“我知道。”賀見真記起唐禮濤曾經和他講過:“那是個意外。”

“那不是意外。他本來不應該墜馬的。”

“你想說,萬董事長墜馬是人為謀殺?殺了他的人是梁董事長?”

宋博士微微撅著嘴巴點點頭,他露出一種童稚的固執。

這副表情讓賀見真想起女兒賀彤剛剛被他領回家的時候。她還很小,五歲,他為了逗她,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