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輸贏幾千上萬,連輸幾場大的保不準連車都得抵給人家。
“玩一把?”一個黃毛騎著輛哈雷朝葉辭滑來,一身耳釘唇釘鐵鏈子,卸下來能稱出好幾斤。
黃毛是賽車場常客,技術不賴且擅使陰招,屁股底下那哈雷就是飆車賺來的。
葉辭記不住這號人,隻簡略道:“好。”
“玩兒多大的?”黃毛%e8%88%94%e8%88%94嘴唇。
葉辭調整頭盔,咬碎口中牛奶味兒的糖塊:“都行。”
黃毛笑笑,杵著地的細腿多動症般悠來蕩去,他端詳葉辭穿著,開出個不算過分的價碼:“三千,敢玩兒嗎?”
葉辭垂眼:“敢。”
惜字如金。
兩輛摩托車滑向賽道起點。
黃毛斜眼打量葉辭,目光黏糊糊地轉過一圈,落在葉辭腳上。
雜牌球鞋,廉價、磨得發舊,但乾淨,許是用漂白劑漂過,白得純情。
黃毛一咧嘴,在頭盔裡樂——都說這位是這個月新來這片玩兒的牛逼車手,飆起來怎麼瘋怎麼猛,其實不就是個小孩兒?
引擎咆哮,兩輛重機車衝出起點。
哈雷勢頭生猛,起速馬力全開,鉚足勁要給葉辭來一記下馬威。奈何葉辭給油更狠,縱使硬件不敵仍死死咬住距離,兩車戰況膠著僵持不下,直到飆至賽道中段,葉辭精準捕捉到前車身後一米多的低壓區,吸尾流抽頭反超,造型硬派的川崎重機車咆哮著擦過黃毛。
“*你媽!”黃毛輸不起,凶相畢露,“小B崽子!”
本來想在碾壓局裡欺負小孩兒,豈料惹上一條窮追猛打的小狼狗。
葉辭充耳不聞,高速壓彎馳過第三處彎道,距離越拉越開。
三千塊要飛,還眼看著讓小屁孩兒虐了!黃毛手背青筋暴凸,拚著摔車加速過彎,堪堪攆上,無賴地往葉辭近處粘。二車並駕齊驅,水平距離不超一米,黃毛瞄準機會單手撒把,抽冷子伸手,狠狠捏向葉辭車把……
飆車中途強迫對手刹車,這豈止是耍陰招,說蓄意傷害也不為過。
車身劇烈抖動,顛簸蛇行,葉辭使出渾身解數穩住,旋即悶聲不吭,接著窮追猛打,被陰掉的那段距離不一會兒就追平了。黃毛沒再逮著機會,氣急敗壞,連飆帶罵。
幾分鐘後,兩車雙雙衝過終點線,葉辭快出半車。
黃毛滑出賽道,晃著腿兒耍無賴:“喲,平手啊?”
葉辭摘下頭盔,掠他一眼。
“草,”黃毛活動下顎,吊出副凶相,“你那什麼幾把表情……”
話音未落,遠處飛來一記頭盔,砸得他滿嘴飆血。
黃毛回過味兒,正欲發難,卻被一腳掃中肩膀,栽歪著滾倒在地,非要害處緊接著挨了幾記暴踹,疼得他直不起腰。
葉辭撿起頭盔,垂眸覷他捏刹車的左手,問:“手欠?”
黃毛噴著血沫:“我*你媽……啊啊啊啊啊!”
後半截臟話全吞回去了——
葉辭一腳跺在他左手上。
周圍聚來不少看熱鬨的,卻沒人上來拉架。
葉辭的外形透著股掩都掩不住的稚嫩,氣場卻暴戾得駭人。
像把玻璃磨的刀,脆弱,卻鋒利。
黃毛又疼又怕,方才挨那幾下足夠他評估出葉辭的實力——八成是高階Alpha,賴自己眼瞎。他不敢再吭聲,嘶著氣、紅著眼,直往牆根縮。
葉辭蹲下,用指甲謹慎地掐住黃毛衣擺,掀起,用一種漠然的視線檢視黃毛上半身。
“乾、乾什麼?”黃毛慌忙把衣擺往下扯。
軟組織挫傷麵積小於15平方厘米、口腔粘膜破損、手指骨折……輕微傷,拘留封頂。
他有數。
葉辭睨著他,摸出手機,熱心腸似的,口%e5%90%bb卻隱透威脅:“報警嗎?”
好漢不吃眼前虧,黃毛搖頭:“哥我不報,真不報。”
葉辭頷首,起身,一把清淩淩的嗓子:“那三千……”
“是、是,三千,這就給你轉。”黃毛掏手機。
葉辭搖頭,憋氣般不自然地靜了幾秒,才慢吞吞道:“……當醫藥費。”
第2章
葉辭走進賽車場洗手間時臉孔蒼白。
冷汗沿脊骨滑墜,淌濕了腰窩,涼溻溻的布料黏著尾椎。
片刻前,那具有高度攻擊性的場景激發了他的病理反應。
——*你媽……
——小B崽子……
連粗糲的音色都像極了。
北方的晚春,龍頭裡噴出的水仍涼得透骨。
葉辭卻不嫌冷,掬起水反複衝臉,直到麵部皮膚變得麻木刺癢,洇出春桃般的豔粉,他才強迫自己停下來。
“嘔——”衝完臉,葉辭又拄著陶瓷洗手盆邊沿乾嘔了幾聲。
晚上沒吃東西,他嘔不出什麼,但莫名輕鬆多了。他漱了漱口,抹去唇邊水珠,抬眼瞄向洗手台後的鏡子。
洗手間裡沒彆人,鏡中,葉辭身後的幾個廁格靜悄悄地敞著。
葉辭靜了一瞬,忽然重複起十分鐘前的台詞。
“那三千……”
“當、當醫藥費。”
“那三千當,醫、醫藥費……”
磕磕巴巴的。
楚文林嫌他丟人現眼,送他去口吃矯正中心待過一個月,可超過三個字的話他仍說不連貫,或許是因為他的語言障礙源於更深層的問題,而那些課程觸及不到問題的核心。好在他早已習慣這個自小落下的毛病,為不惹人譏笑,他平時說話極力簡短,像天生冷峻寡言。
方才險些在那個混混麵前丟人,幸好他在關鍵時刻硬憋住一口氣,遮掩過去了。
才七個字。
連七個字都說不利索。
不大甘心地,葉辭又試著重複了幾次,結果越焦躁便磕絆得越厲害,唯一的收獲是臉蛋憋得透紅透紅,眼尾也泛起潮意。
這時洗手間外傳來腳步聲。
葉辭微一抿唇,扣上兜帽,不吭聲了。
來者是個高大的Alpha賽車手,進門時無意朝葉辭瞟了一眼,認出他是方才揍人那小子。
葉辭片刻前憋得眼尾濕紅的臉無縫切換成一扇小棺材板,眸光淡漠地斜掠去。
賽車手收回視線,不打算惹麻煩。
出了賽車場,葉辭立在路邊發了會兒怔。
按慣例,他自我調整,把軟弱的情緒清理乾淨,隨即揣著剛賺來的錢去市場買了些日用消耗品和水果,趕往葉紅君所在的療養院。
初春天黑得早,才五點鐘,院內路燈已漸次燃亮,半邊天仍是紫紅的,滿湖霞光托著燈影,天鵝優雅地在水麵遊弋,風景怡人。
葉紅君的高級病房在三樓。
葉辭進門時她正昏睡著,肌膚冷白得病態,像光潔的骨骸。纏綿不愈的重疾磋磨著她,連骨頭都磨薄、磨細了似的,一張臉盤窄小得可憐,深深陷入軟枕。
楚文林高薪聘請的護工伺候得儘心儘力,縱使是不能自理的狀態,葉紅君仍舊潔淨得體,病號服散發出柑橘香,一條羸弱小臂自病號服闊大袖口探出,上麵的針孔密密麻麻。
葉辭用指腹在葉紅君小臂上撫了撫,鼻梁骨澀得發疼。
她正在打一種進口針劑,一針兩萬多,雖難治愈,卻能延續生命。~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然而,儘心儘責的護工、療養院、續命針劑……
全是錢。
葉辭有個帳本,楚文林為葉紅君治病花的每一筆錢他都端端正正記在上麵,打算以後慢慢還。
數字浮升速度之快使葉辭漸漸從惶恐到木然。
若楚文林良心尚存,他本該無條件給予葉紅君母子援助。
他辜負過他們。
楚文林是葉辭的生父,楚家三房長子。
年輕浪蕩時,他因一時情熱,賭咒發誓要與小門小戶出身的葉紅君共度一生,甚至不惜教唆葉紅君放棄學業隨他私奔。直到葉紅君冒天下之大不韙未婚先育,嬰兒的啼哭聲與貧窮的重壓才漸漸碾碎了楚文林的幻覺。
聯姻、門當戶對、家產……他像是初識這些詞彙,悔不當初。他是錦衣玉食的闊少,受不得苦,他毅然回祖宅磕頭領罰,央母親遮掩醜聞,並在一年後聽從家族安排與名門貴女聯姻。
葉紅君哭過、鬨過、哀求過,咬牙放下矜持抱著繈褓中的葉辭撒潑打滾過,終究無力挽回。
未婚先育的Omega就是苦難的代名詞,她在貧民窟拉扯葉辭長大,天性使然,受過再多傷也不肯長記性,始終殘存著少女式的天真爛漫。她換過幾任男友,有Alpha有Beta,都不長久,分開時都撕扯得難看。
葉辭幼年時試圖從那些形形色色的臉孔中尋覓父親的影子,卻找不到,他姓氏隨了母親,這方麵也並無線索。
長大後,對父親的念想也就淡了。
轉折發生在幾個月前。
一直死死攥著楚家大權不肯放手的楚老爺子暴病入院,人是救回來了,但楚家的幾房子孫接收到這個危險的信號,家產爭奪戰登時進入白熱化。
楚文林才乾平庸,為人自私重利,八歲的幼子楚睿亦頑劣愚笨,加上楚文林的母親,也就是楚老爺子的三太太年輕時隻是一名舞女,不僅出身低微,婚後更有偷情傳聞流出,因此三房這一支素來不得楚老爺子喜愛,在遺產爭奪戰中處於絕對的下風。
楚文林不甘心隻撿些兄弟姐妹們牙縫裡漏下的垃圾,狗急跳牆之時想起流落在外生死不明的長子,覺得那孩子或有價值可供榨取,這才調查了這對母子的下落,頭一回找上門來。
“媽媽……我,我今天跑,跑比賽。”葉辭搜刮出一條好消息,結結巴巴地講給葉紅君,“賺了不,不少錢,夠……給你治病。”
在媽媽麵前,葉辭完全卸下了偽裝。
他變得乖順,眉眼弧度柔和,瞳色清淺,一副惹人撩撥搓揉的模樣。
與葉紅君根本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然而,在貧民窟,羊羔般軟綿綿的母子倆唯有被人敲骨吸髓的下場,葉紅君柔弱,他就得剛強。
再軟,也得裝得戾氣橫生,聳起一身虛無縹緲的刺。
葉辭在病房待了兩個多鐘頭,給葉紅君做四肢按摩,減緩肌肉萎縮,還掃了掃地,可惜葉紅君太過虛弱,一直沒醒。
他還磕磕絆絆地說了兩個多鐘頭的話,撿不壞的消息說,說學校,說同學,說在賽車場看見一輛多帥的重機車,療養院人工湖上的天鵝多美。
他不是真寡言少語,可除了媽媽,誰也沒有耐心聽結巴長篇大論。
最後,他撚起葉紅君床頭瓷瓶裡發蔫的太陽花丟進紙簍,換成他來路上買的一枝香水百合。
她常因昏睡錯過探視,因此葉辭每次來都會換花。
百合鮮嫩水靈。
她會知道他來過。
……
探望過葉紅君,葉辭在街上遊蕩到十一點,熬到楚文林就寢他才回楚宅。
能少看那人渣一眼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