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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起一個土豆大的膿包,他一低頭就吐出一大口心頭血來。

賈璉沒有驚怪,依舊笑著。

老乞丐一抹嘴,繼續大口啃螃蟹。

一時二人都沒有說話,唯有秋風明月和搖曳的燈籠。

燈影搖紅,蠟淚滾落,紫煙輕嫋。

“太後的枯骨粉是我給的,承恩公大壽那日我算到會在那裡等到她,在路旁我看見仁懿太子了,其實不是仁懿太子而是紮根在仁懿太子龍脈上成了精的枯骨藤。”

“嗯,猜到了,當太後說起她用枯骨藤磨成的粉混在香料裡點燃使得天聖帝墜入陰陽夾縫時我就想到了你,想到了當年的神算子。你也早知,太後會讓人殺我,因為我能救天聖帝,是不是?”

“是。”

老乞丐拿起剪刀一邊剪蟹殼一邊道:“你還猜到了什麼?”

“當日把枯骨藤種到仁懿太子龍脈上的人應該也是你,是嗎?”

老乞丐點頭,“我給仁懿批命之後就被天聖帝抓獲囚禁了起來,他用我小孫女的命威脅我,他要我神不知鬼不覺的弄死仁懿太子,可仁懿是真龍天子,我一個算命的又不懂巫蠱邪祟之術如何害人,天聖帝就把我小孫女的一雙手砍了,我怕了,可我再怕也拿不出害人的法子啊,你猜我是怎麼得到枯骨藤的根想出這樣一種陰損的法子的?”

賈璉搖頭,“請您直說。”

“在黑暗的地牢裡我看見了仙,那仙人言說偶然到此,見我和我孫女可憐她才顯身,給了我枯骨藤的根和害人的法子,於是為了救我小孫女的命我拿著仁懿太子的血找到了龍脈,把枯骨藤的根種了下去。”

老乞丐忽然舉起蟹剪,“哢嚓”一聲就剪掉了自己的小手指,“你看。”

賈璉看去就見在那小手指根的傷口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又長出了一根小手指。

老乞丐攤開手掌給賈璉看,“我葬送了一位真龍天子,所以被天罰,滿身惡臭,想死都死不了,我得了不死身了,多少人魔鬼怪都想要的不死身被我得了,可我隻想死。”

“天聖帝狠心啊,見仁懿太子死了就卸磨殺驢,我逃了出來可我的小孫女被一刀砍了頭。天聖帝的死期不遠了,我就等著他死,到時隻求上蒼垂憐,賜我一死。”

賈璉問道:“您遇見了仙?這世間真的有仙嗎?”

老乞丐冷笑,“誰知那是什麼玩意,借我之手謀害真龍天子定然不是好東西。你為國師,想來已有察覺,這個世道變了。背後之人以邪魔手段葬送了一位真龍天子,如今做皇帝的這一脈來路不正,這就是邪魔之亂的根本。”

賈璉點頭,“事已至此,仁懿太子那一脈無人,雖不正卻已不能撥亂反正了。好在,如今的永安帝是個不錯的皇帝。”

“老先生可知有人以同樣的法子謀害了義忠親王?”

老乞丐冷冷道:“我在京城乞討日久,如何不知義忠親王之事,定然是那個‘仙’所為,為的就是搞亂這個世道,令邪魔盛行。”

賈璉沉%e5%90%9f,“老先生可知那‘仙’的蹤跡?”

“不知。我若知道,第一個要殺的就是‘仙’!”

“如此,老先生既然要等,我亦是在等那條老龍的死期,不若暫居我府上如何?”

老乞丐冷冷看著賈璉,“你難道不知,建言太後誅殺你的人就是我。天聖帝墜入陰陽夾縫,能救他的隻有你。”

賈璉笑道:“我知道。隻是當時情景我這個國師不救不行,再者我救那條老龍一命也是為的他曾經的功績,他積攢的那些功德夠我救他一回的,有此一回,他身上的功德也磨滅的差不多了。”

老乞丐哼了一聲,抓起肘子大口啃食起來。

“做乞丐久了,不慣富貴生活,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也罷。”賈璉站起,道:“我已命人開了中門,您吃好以後去留隨意,失陪。”

賈璉轉身就要走,這時老乞丐操著滄桑沉悶的嗓音道:“你比我命好,你是那一線生機,而我就要遭受天罰。天啊,終究有他眷顧之人。”

“你是那個被偏愛的人,可我已連怨恨嫉妒都沒了力氣。”

“被偏愛之人,必須承受的責任也會更重啊,老先生。”

賈璉垂眸,失聲一笑,搖扇而去。

老乞丐還是離開了,像夜間行走的屍,漫無目的,隻等肉腐骨融化為一抔塵土。

此世的劫才算完了。

夜深了,花與人皆已睡去,賈璉枕著手臂卻在思索一個問題,這個紅樓世界有仙嗎?

那太虛幻境裡的仙子們,究竟是仙還是如萬仙穀夭夭所說的那樣,不過是有幸生於洞天福地的花靈草精罷了。

那麼問題又來了,那些洞天福地又是誰家修行的道場?

莫不是在歲月侵蝕之下已經死亡的老妖們的?

這時窗外傳來興兒的聲音,“大爺睡了嗎?”

“何事?”

“大明宮戴權公公來了,現正請在廳上等著呢。”

“就來。”

“是。”

王熙鳳聽著動靜惺忪著眼坐起來,錦綾香被滑落露出兩條膩白的臂膀,“又是什麼事兒,還讓不讓你歇歇了。”

賈璉在她肩頭親了一下,一邊披衣下床一邊道:“你睡吧,我去瞧瞧,今夜是不得安穩了,明兒老太太他們若問起你告訴一聲。”

“嗯。”王熙鳳打了個哈欠,把外頭榻上值夜的彩明叫了進來服侍。

一時賈璉穿戴整齊到了待客廳上,戴權就急急忙忙的道:“國師,快跟奴婢進宮去,外頭轎子都備好了。”

“老聖上又出事了不成?”

“咱們邊走邊說。”

到了國師府外就見停著一架八人抬的明黃頂大轎,轎前有兩隊太監高高挑著宮燈,轎後隨著兩列持刀執戈的龍禁尉,正嚴陣以待。

“您請。”戴權親自上前掀起轎簾催促。

“有勞。”

賈璉上了轎子之後戴權隨之鑽了進去而後就操著一口略顯尖細的嗓音吩咐起轎。

路上賈璉才知是怎麼回事,原來天聖帝被噩夢驚醒了,他似乎被嚇破了膽子,自己一人怎麼都入睡不了,哪怕讓強壯的禦前侍衛守門,讓戴權睡在腳踏上也不行,一直叫嚷著有惡鬼抓他的腳踝,有惡鬼要拉他下地獄,戴權本想稟報給永安帝,可天聖帝這頭苟延殘喘的老龍卻容不得彆人看他的笑話,尤其是永安帝,哪怕這頭小龍是他自己選的。

他就是故意選了年紀輕輕心軟又孝順的十三皇子,為的就是太上做主,可是一年又一年,小龍長成了青壯的大龍,有了自己堅固又生機勃勃的班底,越來越和他對著乾,而他卻日漸的老了,追隨他的那些忠心耿耿的臣子們也變得老態龍鐘,他連廢黜都有心無力,隻能眼睜睜看著執掌天下的權利一點一點的從手指縫隙裡流失。

一個日薄西山,一個朝陽初升,兩相對比太慘烈了,天聖帝接受不了。

於是戴權就領命來偷偷接賈璉。

到了大明宮已是黎明破曉,當賈璉推開門,“吱嘎”一聲輕響,紅日之光鋪了進來,便見一個白發垂肩的老人癱在金黃的龍椅上,那曾經偉岸巍峨的帝王變成了一個駝背的老翁。

賈璉更比旁人看見的多,他看見了一頭鱗片失去光澤,龍身枯萎,瘦成了一條骨頭的老龍,它勉強盤在黃金柱子上,精氣神流失,一雙龍目殘留不甘,外強中乾的淩厲著、恫嚇著。

“國師,世間真的有地獄是不是,那是亡魂的歸處,是不是?”

賈璉沉默著沒有回答。

天聖帝也不需要賈璉的回頭而是繼續道:“朕在陰陽夾縫裡看見了地獄的景象,有寒冰地獄、刀山地獄、火海地獄、牛頭地獄、還有割心地獄、挖眼地獄,原來坊間神話傳說的十八層地獄是錯的,何止十八層,百種地獄也是有的,裡麵都是惡鬼。”

“你怎麼不說話,在你心中,朕成了惡人,是不是?”

“陛下心中什麼都明白,並不需要臣說什麼。”

“每一位帝王都是踩著血與骨上位的,朕不後悔。可是朕為何還會被地獄之景嚇的夜不能寐,精神惶惶呢?”〓思〓兔〓網〓

“國師,朕死後也會去那裡嗎?”

“是。”

“朕能不死嗎?”

“人誰不死呢。”

“是啊,人誰不死呢。”天聖帝喃喃。

“國師,你守著朕吧,朕困了想好好睡一覺。”

“是。”

戴權聽罷連忙上前攙扶。

天聖帝佝僂著腰,一步步走向不遠處的羅漢榻。

躺上去,閉上了眼,卻時不時的要睜開眼睛看看賈璉,當確定賈璉就在跟前時他才能睡上一會兒,依舊是不安穩。

就這樣,連續三日都讓賈璉守著他,可終究賈璉不是鐵打的,天聖帝還有幾分良心,見賈璉熬的不行了就讓賈璉回去了,賞下了不少好東西,而他則去了相國寺,讓和尚們圍著他念經,在經聲裡倒還能睡上飽飽的一覺。

賈璉回府後先睡了整整一日,又修養了一日才緩過來。

這日秦可卿生子,王熙鳳過東府照看,就把麒麟兒留給了賈璉,父子倆在一塊先美美睡了個午覺而後就開始大眼瞪小眼。

“你這小東西尿了老子一身,快抱了去給他奶娘。”

豐兒連忙放下針線笸籮,笑道:“奴婢記著當日芃姐兒也尿了大爺一身。”

賈璉笑道:“可不是,都是我的小祖宗。”

麒麟兒咯咯笑起來,抓著賈璉衣襟上的盤扣不撒手。

“你快換身乾淨衣裳去,老子都快被你熏吐了,我們芃姐兒當日的尿可沒這樣臭,真是臭小子。”

豐兒笑個不住,連忙抱去了裡間。

“叔叔,快給侄兒除除晦氣。”賈蓉賈薔聯袂而來,一個幸災樂禍一個神情鬱悶。

賈璉脫掉被畫了地圖的錦袍扔在一旁的茶幾上,隻穿一身雪緞睡衣歪在引枕上,單腿曲起,懶洋洋的笑道:“我見你身上並沒有什麼晦氣,怎麼回事?”

賈蓉賈薔各自尋了把椅子坐定,賈蓉就笑道:“叔叔你問他呀,我起先就勸他彆撿彆撿,白撿的東西不好,他不聽我的,這下好了,撿了十兩銀子倒把自己才分的紅利銀子一百兩給丟了,這才過去一上午呢。”

說完賈蓉笑個不住。

賈薔欲哭無淚,“叔叔你仔細給我瞧瞧,我是不是沾惹上什麼晦氣鬼了。”

賈璉笑道:“你沒沾上晦氣鬼,隻是白撿東西這事,有功德的人撿了沒事,說不得還能救命,沒功德的人撿了就有事了,尤其是那種彆人故意扔晦氣的銀子,才一上午你賠進去一百兩銀子,想來就是那種故意扔的銀子了。”

賈薔一聽越發喪氣,“早知如此我絕不撿那十兩銀子。”

賈璉笑道:“吃個教訓,下次彆撿了,或者你撿了就等在那裡歸還失主做個好事結個善緣也是好的。”

賈薔連忙拱手,“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