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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時有繁星 山有嘉卉 4309 字 6個月前

馮悅,背影都透著輕鬆,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懷疑自己是否很嚇人。

同事的追悼會進行得很順利,離開時魏繁星看見他的妻子,神色憔悴,鬢邊似乎已經生出華發,不由得有些心酸。

走出小禮堂,踩著林蔭道上被陽光投射下來的樹枝影子,有陣陣冷風吹過來,魏繁星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嗓子裡出現淡淡的鐵鏽味,她咽了咽,又清清嗓子。

“阿悅。”

她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鞋尖,聲音低低的,“我準備找時間跟主任說離職的事。”

她終於打心底裡承認,在死亡的邊緣走過一遭之後,自己也是害怕的。

害怕自己還沒來得及多看看這世界就去見閻王爺,害怕父母有一天像同事的遺孀那樣滿臉絕望,也害怕自己會後悔。

死亡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它不會給你任何後悔或者懺悔的機會。

而魏繁星,確認自己不敢賭。

馮悅愣了一下,很快就回過神來,伸手搭上她的肩膀,笑著道:“安啦安啦,逃離三甲說不定有彆的機緣呢,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至少我們會佩服和羨慕你的勇氣。”

“你現在的選擇就是當下最好的。”

魏繁星聽了彎彎嘴角,露出一個笑來,嗯了聲,“說不定我以後都不用值夜班了呢。”

馮悅嘖了聲,“要真是那樣你可就太讓人羨慕了。”

“祝你成功咯!”她說著拍拍魏繁星的肩膀。

魏繁星又抿著唇笑起來,眼神裡多了點期待,感覺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

也許會有好事發生呢,她想。

到了周一,早上的工作忙得差不多了,她去找主任,說自己打算離職的事,主任很驚訝,問:“為什麼?”

魏繁星給的理由是身體不好,已經無法承擔現在這樣高強度的工作,所以想要換個環境。

主任勸道:“那也可以申請調去行政或者後勤部門,沒必要真的離職,咱們醫院這樣的單位,你出去了再想進來,是難上加難。”

“我知道的。”魏繁星點點頭,視線一直看著麵前黑胡桃木色的辦公桌桌麵,細聲細氣地解釋道,“其實我是想回家那邊工作了,可以離家近一點,爸媽也能放心。”

主任聽了沉默半晌,問道:“你跟家裡人商量過了麼?”

魏繁星又點點頭,“已經商量過了的。”

“那好吧,你去人事科走一下程序,等把病人都出了,跟大家交接一下再走。”主任歎口氣,表示尊重她的選擇,又說,“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儘管開口。”

魏繁星嗯了聲,抬起眼,認真地道:“多謝您這幾年的關照。”

離職的事就這樣定了下來,魏繁星在省中醫院的工作進入倒計時。

紀時是偶然知道她要離職的消息的。

那天他正好去人事科交一些材料,剛進去就聽見兩個同事在說話:“腦一的曾主任是不是說今年他們科要多招一個?”

“是啊,魏繁星要走了,又多缺一個人了唄。”

“你說魏繁星為什麼要走啊?”

另一個同事還沒來得及回答,紀時就已經脫口問了,“魏繁星要走,是辭職?”

兩個人抬頭一看,見是紀時,立馬就笑著點點頭,“是啊,前天才說的,魏繁星說要回老家工作了。”

紀時微微一愣,“……為什麼?”

同事解釋道:“說是因為身體不好,而且想回去照顧父母。”

紀時聽了,先是哦了聲,然後腦海裡忽然間閃過一個久遠的畫麵。

年少的魏繁星,渾身上下洋溢著健康的活力,遠不似如今的瘦弱,她的身體,已經這樣壞了麼?

第五章 (增加備注) 咱們都是學渣,後……

從人事科回到辦公室,紀時坐了一會兒,盯著電腦看了半晌,然後回過神,伸手退出病曆書寫的頁麵。

在搜索欄裡輸入魏繁星的名字,按照患者姓名檢索,搜出好幾個同名同姓的病曆,紀時看了一會兒,找到了自己想看的兩個。

一個是去年ICU的出院病曆,一個是前幾天在腦病科的。

對於魏繁星的狀況,從兩份病曆記錄中便可窺見一斑,首先是兩份病曆都有記載的,比如症見心悸、%e8%83%b8悶、乏力,心電圖顯示她有早搏,心功能評定是1級,既往有心肌炎病史,入院的血壓都比正常略低。

兩份病曆中也有不同的記載,一份提到她因為肺部受到外傷進行手術,需要注意肺氣腫的問題,另一份則提到她是出血性腦卒中,出血部位在顳葉,治療過程中出現過輕微肺炎,但應用抗生素後很快沒事。

如果不是認識魏繁星,紀時很難相信這居然是一個二十八歲的年輕女性會有的病史記錄。

她這破身體狀況,還是換個輕鬆點的崗位,好好養著,還能期待長命百歲。

紀時在心裡歎氣,搖了搖頭,聽到同事問他:“紀時,你在看什麼,病人很麻煩?”

“……啊、沒事。”紀時回過神,應了聲,伸手退出病曆查找,又回到老年病科的界麵。

點擊鼠標的“噠噠”聲裡,他腦海裡忽然間閃過晚上臨睡前母親幫父親貼膏藥的畫麵。

從前會把他架在肩膀上去看花燈的高大男人,原來已經在歲月裡老去,變成小病小痛不斷的老人,卻還要支撐著一份偌大的家業。

回春堂,那可是他們老紀家打高祖父時就創辦的老字號啊。

紀家祖上是出過宮廷禦醫的,但在父輩的口口相傳中,這位祖宗並沒能在宮廷裡待多久,很快就因為得罪了貴人被擼了職務,回家以後就在一家老字號當坐堂郎中,再後來,到了紀時的高祖父這一輩,才攢了點家底開了個藥鋪,就是回春堂的雛形。

等到紀時的曾爺爺接手回春堂,沒多久就改朝換代,已經是民國了,1919年新文化運動中,中醫被列為舊醫,被依法取締,回春堂的郎中不再坐診,學徒也大多遣散,隻是賣些成藥丸聊以為生。

當局政府要廢除中醫,於是餘雲岫借勢發難,在1929年國民政府衛生部第一屆中央衛生委員會上,臭名昭著的“廢止中醫案”得以通過。[1]

此事讓中醫學界震動,當時著名的醫館葉開泰,派出管事陳讓泉和請願者一起前往南京,舌戰餘雲岫,據理力爭,迫使當時的衛生部長薛篤弼當眾表態,我們沒有歧視任何一方的意思不會偏袒任何一方,雲雲。

儘管“廢止中醫案”在業界抗爭下被停止,但傳統醫學的還是處境越來越艱難,為了生存,中醫學界開始被動或主動地接受科學化和西醫化改造,建國以後,1950年衛生部召開第一屆全國衛生會議,會議出台了一整套措施來圍剿消滅中醫,主要人物之一就是餘雲岫。

三年後,中醫學界更顯一派蕭條,回春堂也不堪重負,差點就倒閉。

上世紀五十年代中期,在總理的關懷下,全國成立了五所中醫藥專門院校,培養專門的中醫藥人才,中醫藥事業開始出現春天。

紀時的爺爺是紀家當時的老來子,當時就跟兄長們一起去讀了專門學校,準備回來後繼續行醫,好將回春堂重新做起來。

但好景不長,七十年代中期,衛生部又重新被反中醫派執掌,一朝天子一朝臣啦,中醫藥事業再次遇到了攔路虎,一直到80年,才確立了中醫、西醫和中西醫結合三隻力量長期並存的指導方針。[2]

82年衡陽會議,因為會議精神沒有最終貫徹執行,中醫爭取了三十年才爭取到的獨立地位就此無聲無息。

此後一路醫療管理體製改革,中醫藥在曲折中艱難發展,就像一粒掉在石縫裡的種子,艱難的頂開頭頂的巨石,慢慢探出頭來,在這個世間綻放一點盎然綠意。

回春堂也在這夾縫裡慢慢穩定下來,有了穩定的客源和藥材供應商,一切都在慢慢地變好。!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2015年年底,人大第一次審議《中華人民共和國中醫藥法(草案)》當天,師爺孟李秋一個人,擱家裡偷偷喝大酒,喝得醉了就開始哭,家裡保姆阿姨嚇壞了,打電話把紀家一家三口叫過去,紀時看著他抱著父親紀未柊嗚嗚地哭:

“三十多年了啊,我們終於要合法了啊,終於可以告訴祖師爺,咱們又可以堂堂正正地救人了……”

三十二年前的1982年,中醫藥立法首次提起,三十二年後的2015年,千呼萬喚始出來。

這三十二年裡,多少前輩都走了,當時紀時的爺爺也已經走了五六年了。

到了今時今日,中醫藥有了政策扶持,也開始有越來越多的群眾基礎,曆史車輪滾滾向前,行業總是在完善和前進的,回春堂和回春堂裡的人,都是其中最普通的見證者。

但是還能看多久呢?當紀時意識到作為管理者和中流砥柱的父親已經漸漸老去,終究有一天會無力為繼時,他心頭就浮現出了這個問題。

桌子上今年國醫節醫院搞活動抽來的筆筒上,李時珍的畫像仙風道骨,紀時就這樣,增添了心事。

下班的時候,他在電梯裡見到魏繁星,愣了一下,又想起看過的她的病曆。

便問了句:“聽說你因為身體關係辭職了?”

魏繁星原本還有些發呆,聞言回過神來,點點頭,有點奇怪地問道:“你怎麼知道,不會大家都知道了吧?”

就像大家都知道她腦出血了一樣,她辭職的事也全單位都知道了?

那這也太可怕了!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紀時,生怕他點頭,紀時頓時就樂了,連忙搖搖頭,“不是,我就是剛好去人事科交材料,聽他們說了一嘴,你們科申請今年多招一個人。”

原來是這樣,魏繁星忍不住鬆了口氣。

紀時側頭,脖子微微低了一下,視線落在她白皙的臉孔上,除了看起來有些瘦弱,其實並不太能看出來她的身體有多不好。

但他還是沒忍住,問了一句:“你以前、你怎麼會得過心肌炎?”

魏繁星愣了一下,抬眼看向他,目光驚訝,“……你看過我的病曆?”

啊……這其實是一件不對的事,侵犯他人隱私了。

紀時意識到這一點,表情頓時變得有些局促,“……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就是一時好奇,沒忍住。

魏繁星倒沒太大感覺,她雖然知道他這做法多少不對,但她也知道,在醫院裡,其實沒什麼秘密。

於是嗯了聲,細聲細氣地應道:“就是高考之前太累了,免疫力降低,一直發燒,得了病毒性心肌炎,很快就好了。”

原來是這樣,紀時哦了聲,心裡莫名一動,“你高三……你成績這麼好,也這麼辛苦麼?”

魏繁星一愣,抬頭又看他一眼,這次目光裡帶上了些許探究,反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學習成績好?”

如果沒記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