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你要告訴我哪裡不舒服,我們才好幫助你。”
木揚緊閉雙?唇,他再次搖搖頭,用指腹在解彆汀手心寫了數十畫。
解彆汀蹙著眉,他仔細感受著,將木揚想表達的意思說出來:“沒有不舒服了?”
醫生皺了下眉頭,他抬起木揚的下巴:“嘴巴張大給我看看,啊——”
木揚張大嘴巴,卻沒能啊出口。
醫生鬆開手,認真問道:“是不想說話,還是說不出話?”
木揚點點頭,隨後又沉默地搖搖頭。
這次他連寫劃都不願意,隻是緊緊攥著解彆汀的衣袖,躲在他身側。
醫生有些無奈,他轉向解彆汀:“如果你們一個月才做的體檢沒有問題,那就要考慮他是不是因為受到刺激而產生的應激反應了。”
“……會怎麼樣?”解彆汀聲音有些啞。
“你看到了,他說不出話。”醫生斟酌道,“建議去進行一下心理疏導。”
解彆汀:“會很嚴重嗎?”
醫生搖搖頭:“這個要看他自己,通常來說都是暫時性的,持續幾個小時或幾天不等,心理鬱結打開了人也就好了。”
解彆汀和醫生交流的時候,木揚像什麼都沒聽到一樣,隻是攥著他衣服低著腦袋安靜等著。
出了醫生辦公室,解彆汀試圖引導木揚說話:“渴不渴?”
木揚搖頭,目光緊盯著解彆汀心口下方。
解彆汀低頭看了眼,那個位置就是木揚之前臉埋著的位置,沾上了些許嘔吐的臟汙,已經處於乾涸的狀態,貼在黑色布料上顯得格外不整潔。
木揚倏地伸出手,認真摳著那塊乾掉的臟汙,專注到仿佛全世界隻剩下這一件事一樣。
解彆汀嗓子乾澀得說不出話來,心裡泛起了一陣陣綿麻的的疼意。
“不用管它,回去洗洗就掉了。”
木揚不聽,解彆汀隻能任由他繼續摳弄,直到臟東西掉落。
解彆汀推著木揚的輪椅往長廊另一邊走,木揚緊按著輪椅刹車不願意動,解彆汀停下來問他:“怎麼了?”
木揚看著解彆汀的手,解彆汀微怔,他把手遞過去,看著木揚在自己手心寫了兩個字:不看。
“不看什麼?”解彆汀摸摸木揚發側,隨後便反應過來,“不看醫生?”
木揚先是小幅度地張了張嘴,像是想嗯一聲,但卻沒能發出聲音,最後隻是輕輕點頭。
他又在解彆汀手心寫了一個字,那是他從小會說話寫字以來,叫出的第一個音調寫出的第一個字:媽。
“要看媽媽?”
木揚又點了點頭,很輕。
姚鳶已經被轉送到普通病房裡,人已經醒了,隻是愣愣地躺在病床上,看著病房門口的方向。
當發現出現的人是解彆汀和木揚時,她怔了片刻,儘管掩飾得很好,但眼底還是閃過了一絲失望。
這絲失望並不針對誰,哪怕出現在這裡的是木南山,姚鳶也一樣會是這樣的反應。
但落到木揚眼裡,卻直接讓他停住了輪椅的前進,說什麼都不肯再移動一步。
姚鳶不想看見他。
木揚遲鈍地如是想著,他可是小偷的兒子。
醫生適時地打破了僵局,將木揚和解彆汀叫到病房過道裡:“病人沒什麼事了,是因為受到刺激加情緒激動導致的神經源性的休克,回去好好休息,避免情緒波動過大就行了。”
木揚隻聽見第一句“沒什麼事了”,其它一個字也沒入耳。
他通過狹窄的過道,悄悄看著病房上的姚鳶。
母子倆不經意地對視了一眼,姚鳶一句揚揚還沒叫出口,木揚就已經移開了視線,推著輪椅移到了病房外。
*
木南山和警察同一時間到,出警人員和上次解彆汀報案時幫忙找木揚的是同一批人。
他們前來登記了一下情況,當知道涉及拐賣人口時,眉頭深深鎖起。
“你的意思是,路婉的女兒其實是你的女兒,但被掉包了二十多年?”
“……是。”木南山沒想到木揚已經報警了,他本意不想鬨到這個地步,但警察既然已經來了,有些騎虎難下。
“老喬家孩子……”一旁的老警員似乎知道木揚的生父喬建振,他仔細地看著木揚的眉眼,二十多年前的記憶有些褪色,但還是能察覺出分毫,“還真是像……”
“你認識?”他同事問。
“你年紀小不知道,喬建振以前就住東街巷口,是咱這出了名的俊,要不是家裡條件不好,那說媒的能從東街排到西街。”
木揚往解彆汀身後躲了躲,不願意被打量。
木南山往他麵前一擋:“現在那個女人已經準備搬家了,我太太懷疑她們是想跑,還麻煩你們幫忙傳一下話。”
這事還真是難辦。
二十多年前,拐賣人口這事著實不少見,賣家多,買家更多。
拐賣者一經抓獲必然會被判刑,但買方往往相安無事。
路婉這個情況就更複雜了,她並不涉及金錢交易,而是將兩家孩子調換了下,往簡單了說,就是抱錯了。
一行人上了車。
年輕警員說:“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誤會?咱這上一輩人都挺注重男嗣,怎麼會故意換個女嬰回來?”
木南山冷著臉:“這個該去問問當事人。”
老警員仔細回憶了下:“我記得喬家那小孩剛出生那年,好像被拐賣過,當時路婉為了救孩子,還廢了一根手指頭。”
木南山心尖一顫,與安靜的木揚對視了眼。
車裡放不下輪椅,木揚被解彆汀抱著放在後座上,打著石膏的腿被架在解彆汀腿上抬高,輪椅則折疊在了後備箱內。
木南山揉揉木揚腦袋:“腿還疼不疼?”
木揚緩緩搖著頭,口中隻發出一聲乾啞又急促的音調,但一個字都沒能蹦出來。
木南山皺了下眉,感覺到不對勁,自他到這以後木揚都沒開口叫他一聲,他一開始以為木揚還在鬨彆扭,或是跟他們生氣覺得難過,可這都快半個小時了,木揚跟誰都沒說過話。
“揚揚怎麼了?”
解彆汀看了木揚一眼:“醫生說是應激障礙,失聲了。”
木南山深吸一口氣,平日裡嚴厲硬朗的男人再次為孩子紅了眼眶:“是爸爸媽媽對不起你。”
木揚遲緩地搖頭,胃裡又開始像翻江倒海一樣翻騰。
木南山有什麼可對不起他的呢?這二十多年裡,木南山對他的愛與縱容已經夠多了,明明是他欠的太多。
解彆汀察覺到木揚不舒服,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到了路婉家的時候,倒沒有出現他們想象中母女倆拎著行李箱出走的畫麵,而是喬媛按住正在收拾衣服的路婉,認真地說:“媽,逃避是沒有意義的。”
路婉手上收拾的動作不停,不斷說著:“再不走他們就要找上門了——”
“媽,您一直教導我,說人要堂堂正正,守法遵規……”喬媛沉默了會兒,問:“我想知道,您當年抱錯……是故意的嗎?”
姚鳶一口一個小偷,喬媛自然早有懷疑。
可這是她從小就信賴深愛的母親,在彆人麵前維護是一種本能。二十多載相依為命,其中感情不是對錯能說得清的。
第29章 當年
“我……”路婉佝僂著腰,整個人蒼老又疲憊,她抬起頭,看著養了二十多年的女兒艱難地張了張嘴,卻隻吐出幾個無意義的單音節。
這要怎麼說呢……
說她初始的疼愛是源於心虛與愧疚,說當年抱錯孩子並非無意而是刻意而為,目的是想讓親生孩子過上好日子?
這叫她怎麼說得出口?_本_作_品_由_思_兔_網_提_供_線_上_閱_讀_
“對不起……媛媛,對不起。”路婉癱坐在沙發上,掩麵泣不成聲。
答案溢於言表。
“媽,你怎麼能……”喬媛張了張嘴,心裡五味雜陳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她並不為這麼多年的貧苦人生而憤怨,隻是看見姚鳶那副痛心的模樣而感到難過。
“咚咚——”
年輕警員敲響大門:“請問哪位是路婉?”
路婉緩慢地抬起頭,看到警察的那一瞬間臉上的驚惶顯然易見。
她戰戰兢兢過了二十多年,本以為一切都已塵埃落定,不會再有人找上門來,可老天還是沒放過她。
“我是……”
路婉注意到警察旁邊的那個男人,歲月在他們身上都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但依稀能看出對方二十多年前的意氣風發。
在待產住院的那幾天裡,和孤身一人沒人照顧的路婉不同,姚鳶身邊圍著很多人,親爸親媽,公公婆婆,特彆是她的丈夫,溫柔耐心,將孕婦照顧得無微不至,無條件容忍她所有的小脾氣。
說不羨慕是假的,喬建振除了一副好皮囊,沒有任何能耐,隻能乾些苦力活,拿著低額的工資養活一個家庭都難,煙癮極大脾氣還不是很好。
此刻已經不複年輕的木南山站在門口,沒敢多上前一步。
他看著二十多年從未見過麵的女兒,眼眶通紅,指尖顫了半天也隻吐出一句:“媛媛,你受苦了。”
喬媛不知所措地和木南山對視著,不知道該怎麼回複。
她從不覺得自己過去的人生是在受苦,可當知道母親為了一已私欲刻意掉包了她的人生,害得這對夫妻煎熬痛苦時,頓時沒法當著木南山的麵再說維護的話。
木揚沒進去,到了門外他就拽了拽解彆汀的衣袖,不想再看到那個女人。
解彆汀看了眼時間,低聲詢問:“餓不餓?”
木揚搖了搖頭,安靜打量著這棟小屋。
這條巷口非常破舊,牆麵都變成了灰褐色,牆皮也有些破損,部分地方的磚頭隱隱暴露出來,還有爬山虎攀騰在上麵。
從門外看進去,小屋裡麵倒還算溫馨,入門便是個小小的客廳,十平米不到,擺著擁擠的家具,沙發餐桌置物架電視櫃齊聚一堂,即便是正午時刻,裡麵也是一片昏暗。
這是他本該生活長大的家。
這棟房子看著是非常差強人意,可一旦將其稱之為家後,那它所有的缺陷便都可以接納包容。
可路婉不要他,把剛出生的他丟了出去,美名其曰想讓他過上更好的人生。
*
“對於這項指控你有什麼要說的嗎?”
路婉給幾人都倒了杯水,水麵抖個不停,路婉咽了咽喉嚨,好半天才開口:“要說什麼?”
“當年的事是不是你刻意而為?”
“……”
其實隻要說句不是,或許這件事就會被當作一件普通的抱錯事件來處理,畢竟二十多年都過去了,還能找出什麼證據來?
可當她對上女兒難過的眼神時,卻怎麼都說不出否認的話。
做出那樣事的她不會覺得對不起一個陌生的孩子,可如今她麵前這個是她養了二十多年的女兒。
愧疚在此刻達到了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