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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會知道,馬文才在出了梁家的門以後,並沒有打道回府;而是也如一個遊魂一般在街上晃蕩,此刻正癱坐在一個酒館之中獨坐飲酒。

她也在努力假裝,假裝不知道自己為何來到這裡,假裝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

如果現在,他從門中走出來,她一定會不管不顧地撲進他的懷中。

管他什麼情仇恩怨,管他什麼塵世紛雜。

她當下想要的,隻是他那久違的擁抱而已。

可是此刻從馬家大門中出來的,卻是一名郎中。馬統將他送出門,二人抱拳道彆。

這是替馬夫人問診的郎中吧……

桓是知的心驟然一冷。

隔著一條街。她眼前的世界忽而模糊,而後又漸漸清晰……

朦朧之中,她看見他戎裝出征,意氣風發。

她看見他得勝凱旋,麵帶疲憊。

這道門檻,他跨了多少回?

將軍府內的那位馬夫人,又等了多少夜?

漸漸地,馬文才的臉,忽然幻化成了桓玄的臉。

而站在門口翹首盼夫君的,不是王亦如,而是她那位投水而死的家嫂。

隔著一條街。

她就那樣靜靜地站著。

也不知站了多久,她忽然低下頭,輕輕地笑了起來。

淚水浸濕了她的笑顏,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王藍田的馬車向北離去的時候,她是知道的。

他沒有前來同她道彆,她也便沒有出門相送。

好歹五年朝夕,這也算他們珍貴的默契。

王蘭的醫館簡直成了她的“避難所”。她不願出門,從早到晚,忙前忙後地照顧病患,直累得頭一沾枕頭就能睡著。

可病人們雖然身子不適,可說閒話的嘴巴卻不肯休息。不管情不情願,她還是知道了不少京城裡的緋聞軼事。

“將軍夫人有喜”已然成了舊聞,人們最近議論的,是將軍夫人究竟為何流了產。

“我早就說了,這王氏命硬。隻是馬將軍吉人天相,她克不死馬將軍,就將自己的孩子克死了。”

“你說的也太不靠譜了。我可是聽說了一個絕對可靠的消息,是我姐夫最好的朋友說的,你們知道的,我姐夫的朋友有一個在將軍府當差的朋友……”

“行了彆說廢話了,說重點。”

“重點就是,這王氏啊,是自己跳湖尋短見,結果自己沒死成,把自己的孩子弄沒了……”

“不會吧?”

“千真萬確。”

“可這好好的,榮華富貴吃穿不愁,她乾什麼想不開啊?”

“這我也不確定,隻聽說,將軍有一日回家的時候同她大吵了一架,她一時想不開,就自儘了。”

“哎喲,可真夠矯情的。這麼多年都沒有生孩子,馬將軍沒休了她已經算仁至義儘了。現在還把孩子弄沒了,我看啊,馬將軍再大度,這回也要休了她了。”

馬將軍無暇也無心顧家事,很快就奉旨再次出征,前往北境了。

世上早無人關心桓家,桓是知也早就不再關注軍務。

可是,她還是從那些“無所不知”的病人口中知曉了一些消息。

說話的是一位傷了腿的大爺:“唉,我看馬將軍這回北伐,是凶多吉少啊。”

“彆胡說,這話也忒不吉利了。雖然我也聽說馬將軍的兵力不如對方……可是他以少勝多,又不是一次兩次了。我相信這回他還是會贏的。”

“怕的就是他贏啊。”

“你這話什麼意思?乾嘛,還要我附耳過去啊……哎喲,你這話可不能亂說。”

“我哪兒有亂說,你自己想想是不是這麼一回事?”傷了腿的大爺將本就小的聲音壓得更低,“你沒聽見已經有傳言了嗎?‘隻知馬大帥,不知劉天子’!”

“噓,可不敢瞎說。”聽話者豎起一根手指,“我看你是評書看多了吧?聖上和將軍,可是識於微時,那是出生入死的交情。”

“這世上,本就易共患難,難同富貴。”大爺不以為然,“你以為評書裡那些故事怎麼來的?那都是曾經真實發生過的呀。這個世道啊,再過千年萬年,也不會變的……”

“懶得理你,我要回去煎藥了。”聽話者抱起擱在一邊的藥,瞥了一眼欲上前為傷了腿的大爺換藥的桓是知,“是知姑娘,再見啊。”

“慢走。”桓是知衝那人點點頭,便若無其事地為那位大爺換起藥來。

可自那日起,她那顆本就不安的心,便焦灼了起來。

終於,前方戰報傳來。

大捷。

建康城一片歡騰。而桓是知內心卻隻冒出兩個字。

完了。

第九十三章 病重

得勝南歸, 行軍難免相對悠閒。若是與快馬傳回的捷報相比, 馬家軍班師的速度更是等得人心焦。

若不是忙著在醫館幫活, 這段時間對於桓是知而言會愈發難熬。忙碌確實是解決胡思亂想的良藥, 若不是被醫館裡的病患羈絆,桓是知覺得自己應該會跑到城門口日日翹首。

不, 不止如此。若是閒著,她大概會耐不住性子, 直接騎上快馬衝到馬家軍陣前, 向馬文才“通風報信”吧。

通報什麼呢?告訴他因為他此戰又是大獲全勝,所以要擔心皇帝對他心存芥蒂?

怎麼看,這都有些杞人憂天的味道。

桓是知也覺得自己有些可笑。單憑那位瘸腿大爺的三言兩語,她就在腦中構想了千百種卸磨殺驢,哦不是, 是卸磨殺“馬”的結局, 實在是有些神經過敏了。

可畢竟牽涉的人是馬文才, 無論她如何暗示自己放輕鬆,她都收不住心憂。

說起來, 桓是知和馬文才還對劉裕發夫人有過救命之恩。

那是多年前的一段交集。彼時, 劉裕不過是個在城門附近賣草鞋的卑賤庶民,武藝非常, 卻潦倒窮困。劉家三口人擠在一個小小的屋子裡,隻能勉強填飽肚子。

桓是知對劉裕的印象,無非是為人豪爽氣度不凡,身居草莽卻心懷天下雲雲。她雖然認定, 這位劉兄的天地決不會僅僅是家中的那個小破院子,可她怎麼也沒料到,他的前途竟“無可限量”到了這般地步。

幾年之內,一路青雲直上,賣草鞋的劉裕竟從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兵,成了新朝的天子。

亂世能奪權,盛世可濟民。桓是知承認,劉裕是一名猛將,而且到目前為止,也是一名明君。

關於馬將軍和聖上昔年並肩作戰,惺惺相惜的故事,真真假假,在民間也有不少傳說。二人身上的多處傷疤,都是彼此冒死相救的印證。

桓是知並不懷疑二人在血戰之中養成的戰友情的真摯。

她隻是不敢信任在權勢擠壓之下的人性。

桓是知等得著急,可這馬文才卻仿佛刻意在同她作對似的,回程的步伐似乎比之前還遲緩了不少。按正常的腳程,馬家軍這兩日怎麼都該回到建康了,可任她伸長了脖子,也瞧不見那位朝思暮想的馬將軍的身影。

就在桓是知惶惑不安,對著一些流言捕風捉影之時,京中發生的另一件事情暫時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皇後病重。

宮中禦醫診治了數月,竟個個束手。眼瞧著皇後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心急如焚的皇帝下詔,遍貼皇榜,懸賞萬金,在全國內尋訪名醫。?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劉裕在發跡之後,並沒有舍棄糟糠。當朝皇後,正是桓是知當年在采花賊手中救下的那位大姐,臧愛親。

臧皇後為人簡樸,端莊賢德,在百姓之中口碑不俗。這消息一出,人們都不禁暗自難過歎息,不少人還紛紛前往廟宇進香,為皇後祈福。

桓是知也頗為震驚。臧愛親年紀並不大。此前劉裕一直征戰在外,她一個人帶著孩子過活,艱辛可想而知。如今好容易可以享清福了,卻不想竟被病魔纏上了。

人正身在醫館,桓是知的第一個念頭,自然是去拜托王蘭,

可猶疑了兩日,她還是沒能開口。

這是為了當年的“臧大姐”看病,可是,這也是為了當朝皇後看病啊。

若是能治好,自是賞賜萬金,醫名遠播。可若是治不好呢?

雖然詔書之中明言,隻要儘心儘力,即使未藥到病除,皇帝也不會加以責罰。可是,“儘心儘力”的標準不還是皇帝說了算嗎?若是觸了天威,彆說繼續開醫館了,隻怕連保命都成問題。

在某種程度上,宮中禦醫就是當朝醫術巔峰的代表。而如今禦醫都隻差自己摘下烏紗了,現下去求王蘭進宮,未免太強人所難了。

就在桓是知左右為難之時,兩名不速之客上醫館來,不由分說,“撲通”一聲跪倒在王蘭麵前,手中還拿著一張新鮮揭下的皇榜。

“王蘭大夫!”

“你們這是做什麼?快起來。”王蘭剛出診回來,剛進了大堂就見到兩個人倒頭跪拜,不由一陣發懵,“馬統?!還有這位是……”

“我叫巧兒,是馬將軍府上的大丫鬟。”同馬統一道來的姑娘又要 磕頭,嚇得王蘭趕緊阻攔,將二人往後院引。

荀巨伯出門收購藥材了,桓是知便在後院幫忙照顧王辰和荀修。見王蘭步履匆匆地過來,她忙迎上去:“怎麼了嗎?”

“桓小姐!”應聲答話的卻是王蘭身後的二人。

“你們……”

桓是知還未將“來這兒做什麼”說出口,馬統和巧兒又齊刷刷地跪了下來:“桓小姐,求求你,救救我家公子吧!”

“馬文才?”桓是知一愣,隨即一把揪住馬統的領口,“馬文才怎麼了?”

馬統被勒得難受,擺手道:“沒、沒怎麼……我是說,讓王蘭姑娘救救我家公子!”

桓是知手上的力氣更大了:“什麼?馬文才受傷了嗎?”

眼瞧著馬統就要窒息了,巧兒忙將手中的皇榜舉高,道:“公子現在沒事兒!我們的意思是說,想求王蘭姑娘進宮為皇後娘娘診病!”

桓是知這才鬆開手,將馬統丟在地上:“前言不搭後語的,你們倆到底在說些什麼啊?馬統!”

馬統正輕輕捏著自己的喉嚨給自己順氣,一接收到桓是知淩厲的眼神,他立刻咽了咽口水,做出畢恭畢敬的模樣。雖然隨著馬文才的“得道”,馬統的地位也自然地“升天”了,但在這位桓小姐麵前,他永遠都隻是那個不敢大聲說話的小書童。

“桓小姐,是這樣的。”馬統道,“我們想讓王蘭姑娘進宮為皇後娘娘診病。如果診治好了,皇上龍顏大悅,那往後若是有事相求,也好開口啊。”

桓是知俯身攙起巧兒,不忘重點:“那這又與馬文才何乾?”

“小姐,你還不知道吧?”巧兒抬起頭,一雙眼中寫滿焦灼,“皇上發了急詔召公子回京。昨兒夜裡公子就進了宮,到現在都還沒出來呢。”

第九十四章 真假

“什麼?馬文才在宮中?”桓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