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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是知看著桓玄臉上的落寞,心裡說不出的難過。

說出那樣的話,讓最疼愛自己的哥哥惱羞成怒到不惜對自己動粗,不是她想看到的。

她知道自己沒有資格插手管哥哥的私生活,可她也實在無法就這樣“路過”。

屋裡是她的謝姐姐。

況且,謝家和王家,哪一個都不是好惹的。

人真是太複雜了。

哥哥對自己疼愛如斯,對謝姐姐執念如斯,卻又能對家中的妻子無情如斯。

再想起桓玄那句“到時候,整個天下都是我的!”她的心禁不住一抖。

原來,傳言說的不錯,他果真有篡位謀權之心。

新月初上。

桓是知望著窗外如鉤的銀色,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還在為你哥哥的事情難受嗎?”馬文才從身後環住她,“還在生氣?”

“不是生氣,是愁。”她扭過頭望著他,“你今天也聽見他那句話了,他的不臣之心,就差寫在臉上了。”

馬文才的語氣卻仍頗為輕鬆:“彆杞人憂天了,這不是還沒寫在臉上嗎?”

桓是知瞪他:“我是認真的!都快愁死了,你還這麼漫不經心。”

“我也是說認真的。”馬文才道,“說實話,誰不知道,當今的司馬家雖是皇族,其實不過一個空殼子罷了。況且,想做皇帝的,又不止你哥哥一個。連那個小賊孫恩都在做皇帝夢呢,桓將軍怎麼不能有這個念想了?”

桓是知推開他:“你這是什麼話?那些忠君愛國的書,你都讀到哪兒去了?怎麼腦子裡裝了一套亂臣賊子的學說?”

馬文才笑著去扶她的肩膀:“你先彆氣呀,我們這不是心平氣和地探討嗎?好好好,夫人你說的都對,我再也不提就是了。”

“我可沒這麼霸道。”馬文才的好脾氣讓桓是知也鬨不起脾氣來,“你怎麼想的,就怎麼說。”

他不想再開罪她:“不說了不說了,我們還是說點開心的,提那些煩心事做什麼。”

她眯起眼:“說。”

“說說說,桓先生,學生遵命就是。”馬文才無奈地搖了搖頭,問她,“桓先生,您看當今這世道如何?”

“這樣的亂世,還用說嗎?”桓是知歎了口氣,“之前數十年,大晉一直受外族侵擾。如今北方好容易安定了一些,國內卻又亂作一團,多少百姓連飯都吃不上了。之前在建康的時候,我眼前都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模樣,哪知道原來人間有這許多疾苦……”

“我又何嘗不是呢。士族隻能看到士族的世界,這是我們很難避免的局限。”馬文才道,“而我們讀的聖賢書,都是朝廷的‘官書’,也是一種‘灌輸’。如若不是這些日子到真實的世界來轉了轉,我們隻怕不會生出任何‘異心’。”

“異心?”桓是知對馬文才的用詞感到驚訝,她盯著他的眼睛,有些小心翼翼,“你也有異心?”

“我沒有像你哥那般想得那麼遠。你知道的,我的誌向,不過是征戰沙場,揚名天下。”馬文才音量不自覺地壓低,倒也算直言不諱,“但是,世事難料。如若君上聖德,我自當儘心輔佐,為之打天下守天下。可如今,君主無德無能。若是到時候機會撞到我手裡……”

“彆說了。”桓是知輕輕按住他的嘴,“這些可都是要掉腦袋的話。”

馬文才捉住她的手指,貼在自己臉上,笑道:“行,我不說。其實,現如今說這般‘大逆不道’的話的人多了去了,而司馬家卻誰的腦袋都砍不了。”

桓是知抽出自己的手:“那,萬一哪一天,我哥哥要砍你的腦袋呢?”

馬文才收起笑容。對於她心中的憂慮,他能猜中幾分,但還是問:“何出此言?”

桓是知歎了一口氣:“你現在,已經是寧遠將軍了。馬家與王家交好,王謝兩家也來往甚密。謝家說不準就會通過這層關係來拉攏你……”

“你怕我就此站在桓玄將軍的對立麵?”馬文才又笑,輕輕去點她的鼻子,“我根本不可能娶王家表妹,這兩家的交好已經被你這個小丫頭給拆了。”

桓是知卻仍舊笑不出來:“隻怕到時候,你會不得不站到桓玄將軍的對立麵。”

曾經,在年幼的桓是知眼裡,桓溫不過是一個慈祥的伯父,桓玄也隻是那個從小就疼愛她的哥哥。

可她慢慢發現,桓家並不是一團和氣的。

桓家子弟本有多個分支,但他們的勢力早已被桓溫桓玄父子蠶食吞並。

而桓衝和桓溫之間關係的良好穩定,除了二人自小就相較其他兄弟親密外,還是得益於桓衝平和的個性。與大哥桓溫不同,他毫無野心,也從來不會與大哥爭權。

可如今,壞就壞在這“毫無野心”上。

雖然沒敢在桓溫麵前明說,但桓衝對司馬家族是無二心的。桓是知了解這一點。

她從小接受的,也正是他那種最正統的忠君愛國的教育。

雖然還未見到桓衝,但對於桓溫討要九錫,桓玄要私自回京這兩件事,她已經可以想象父親會如何搖著頭歎息“不成體統”了。

彆說是那樣路人皆知地暴露野心了,連馬文才那樣“擇明主而侍”的“叛逆”,他也是無法容忍的。

桓是知有時候會覺得父親過分死板,簡直“愚忠”,可有時候她又不得不為他的赤誠忠心所動。

無論他是智慧還是愚蠢,可他畢竟是出於公心啊。

桓玄若是真反了,桓衝或許沒有實力反對,但她知道,至少在他心裡,是不會響應與支持的。

而馬文才雖然什麼都沒說,可桓是知已經能感覺到他和桓玄的不對付。更何況,照目前的情勢看,馬文才很可能是要同劉牢之一道,為北府兵效力的。如此一來,他與王謝兩家就走得近了。

總有一天,他會和桓玄兵戎相見。馬家和桓家,會成為仇人。

桓是知想到這一團亂麻的關係,就覺得頭大。

明明都是姊妹兄弟,為何要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爭奪相鬥呢?

“如若真的有那一天,如若我和桓玄將軍兩軍對峙,”馬文才看著桓是知,“你會怎麼辦?”

第七十章 信使

“我不想回答。”桓是知逃避一般背過身, “我希望永遠, 都不會有這樣一天。”

馬文才有些微微的失望。但見她滿麵愁容, 心中又是不忍, 忙上前從背後抱住她,笑道:“我們這不是在學堂探討嗎?怎麼, 桓先生自己還不高興了?”

“我怎麼高興得起來啊。”桓是知將頭靠在他肩上,歎道, “我擔心爹爹和哥哥不和, 擔心你和桓家不和,也擔心這天下紛亂,黎民受苦……”

“你這語調,怎麼跟祝英台越來越像?囉裡囉嗦的。”馬文才儘力想讓氣氛輕鬆一些,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都怪我, 當時就不該放任你和他們走得太近。後悔啊, 後悔!”

“我和祝英台才不一樣呢。”桓是知終於被逗笑,但緊接著又歎了一口氣, “隻是, 親自砍過人的腦袋,受過傷, 我才知道戰爭有多血腥。也多少能了解一點那些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老百姓的疾苦了。”

“傻瓜,你隻是一個小女子,憂心這許多做什麼?”馬文才抱緊她, “天下的事情,交給你的夫君操心就好了。”

“又是這套大丈夫的說辭。”桓是知戳了戳他的腦袋,撇嘴道,“不過,經吳縣一役,我也算真的明白了,花木蘭可真不是誰都能當的。如果可以的話,我真希望一直待在尼山之上,每日讀讀書寫寫詩,在課堂上自以為是大言不慚地,和人探討天下大勢,世間百態,而不用到這真實的世間來。”

馬文才笑:“我可不願意留在尼山上。”

“你不願意?”她有些驚訝地扭頭,但很快了然,“也對,馬公子壯誌滿酬,怎麼會願意過那種默默無聞的生活呢。”┆┆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默默無聞不是最可怕的。”馬文才輕輕蹭著她的腦袋,“問題是,我隻能和離開尼山的桓小姐在一起,卻不能娶尼山之上的‘桓公子’啊。”

桓是知禁不住莞爾,甜蜜地用腦袋輕輕去撞他:“油嘴滑舌。”

“我這是一片真心。”馬文才深情道,“無論我這一生能有多大成就,若是身邊沒有你同我一道分享,那真是半分滋味都沒有。”

桓是知心中的柔軟被擊中,眼眶也有些潮濕。她貼著他的麵頰,輕聲道:“如若有一天,你真的和我哥哥兵戎相見。如若他願意降,你可不可以不殺他?”

“隻要他不殺我,我絕對不先殺他。”他的聲音很輕,卻很堅定,“我保證。”

桓是知扯起一個苦笑:“謝謝你。”

“傻瓜,瞧你這多愁善感的,把我都帶溝裡去了。”馬文才拍了拍她的腦袋,“你哥哥有野心是不假,可你伯父的野心也不比你哥小吧?他現在不照樣乖乖呆在府上做一個臣子嗎?”

桓是知皺眉:“你這話兒怎麼聽著怪怪的?”

“你彆管怪不怪。”馬文才語氣中有一些小小的委屈,“你現在滿腦子就是你哥哥,你爹,你伯父,壓根就沒有考慮我。”

桓是知喊冤:“我哪兒有?”

“是啊,你沒有。”馬文才扭過臉,“你心裡哪兒都沒有我。”

“有有有。”她忙跑到他正麵,哄道,“小女子這整顆心裡,都是馬公子。”

馬文才斜眼:“你叫我什麼?”

“什麼?”她一愣,知錯就改,嬌聲道,“佛念哥哥。”

他臉色一鬆,卻仍舊彆扭地憋著笑。

她把臉湊過去,又嬌俏地喚了兩聲:“佛念哥哥,佛念哥哥。”

他繃不住,轉眼就笑成了一朵花兒:“這還差不多。你啊,就不該去想這些事情。你該操心的,是怎樣做一個新娘子,怎樣做我們馬家的好媳婦兒。”

她歪了歪頭,笑道:“我看現在,要操心的,隻怕是佛念哥哥你吧。”

馬文才脫口而出:“我有什麼可操心的。你都答應嫁給我了。”

“馬公子可彆高興得太早,我爹那一關還沒過呢。”桓是知晃了晃右手的食指,“而且,我的字是我伯父起的,我就相當於他半個女兒。我爹爹和伯父雖然政見不算一致,但在許多事上,都很看重我伯父的意見。你隻怕,也還要過我伯父那個關。”

馬文才抱起雙臂,打量著桓是知:“桓小姐,我怎麼覺得你好似一副看熱鬨不嫌事大的樣子啊。”

桓是知笑:“又不是我要見嶽父大人,我當然就看熱鬨啊。”

“嶽父大人要是不喜歡我,你可就嫁不出去了。”馬文才嘴上也不饒人,“到時候成了老姑娘,可有你哭的。”

“笑話,我會成為老姑娘?”桓是知一恢複正常就要跟他鬥嘴,“普天之下,又不是隻有你馬文才一個好男兒。”

馬文才卻很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