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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言進換上了黑色西裝,在殯儀館給外公守一夜靈,天亮後便送老爺子走。來的人很多,時不時便會有哪個角落又傳出幾聲哭音,沈鈺和言進陪著沈默,在離外婆不遠不近的地方待著,沈默雖然不說話,但一直跟著老人家挪動位置,視線總在她身上。

與沈鈺同輩的表親裡,有些人已經有自己的小孩兒了,有的小孩兒鬨騰,但也有的小孩兒乖乖不鬨,小孩子總是對大人的喜怒哀樂很敏銳,氣氛不對,部分孩子恐慌或者發小脾氣,部分則安靜地待著。

有位表哥是個會領事的,人緣看著也好,招呼著前來的親朋好友,他還帶著自己的孩子,手上現在有件事,得離開孩子一下,當然要請人幫忙照看小孩,他左看右看,沒找著最合適的人,不得已走到沈鈺麵前,拜托他能不能看著自己孩子一小會兒。

“就十分鐘,十分鐘就行,我馬上回來。”

是個四五歲左右的小男孩兒,深更半夜的,已經困得睜不開眼,沈鈺點點頭:“好。”

那孩子也不認生,乖乖巧巧讓沈鈺抱上腿,言進還在旁邊搭手給小孩兒挪了挪腳,這孩子明明已經困得能立馬睡著了,所以反應都很遲鈍,他未必知道這會兒抱著他的是誰。

剛才表哥叫他小啟,沈鈺拍了拍他的背:“小啟想睡麼。”

大人可以熬,但正在長身體的小孩兒更容易犯困,而且……太小了,他們就算能感受到氣氛緊張,也未必知道正在發生什麼,沒有那種“我必須熬夜守著”的認知和感情。

那小孩兒卻揉了揉眼睛,搖搖頭,他使勁睜了睜眼睛,瞧著沈鈺,又發現他爸爸不在,他搭著沈鈺肩膀,小聲道:“大哥哥,我想問你問題……我一問爸爸就,就要哭哭的樣子,我不敢問他了……”

按輩分,他該叫沈鈺一聲叔叔,沈鈺沒糾正他,哄著小孩兒問:“嗯,你問。”

大約覺得這個長得好看的大哥哥好說話,小孩兒道:“爸爸說祖祖走了……他去哪兒了呀?祖祖去年還給我壓歲錢呢,前幾天我還看見他呢。小啟喜歡他,他要去哪兒呀,還回來看小啟麼?”

沈鈺拍著他的手一頓,張了張嘴,聲音明明到了嗓子眼兒,卻不知為何擠不出聲。這時一條手臂伸過來攬住他肩膀,把他往自己身邊拉了拉。

言進搭著沈鈺,另一手揉了揉小啟的頭:“祖祖去了很遠的地方,他一定也喜歡你。”

小啟腦袋又點了點,眼皮已經快黏上了,小嘴嘟出之前的問題:“那還……回來看小啟……”

話沒能說完,沈鈺瞧了瞧他,輕聲道:“睡著了。”

言進收回手:“嗯。”

小啟這個團子是個實心的,肉嘟嘟,言進也放輕聲音:“重麼,要不給我抱著?”

沈鈺搖搖頭:“就一會兒,不礙事。”

表哥果然隻花了十來分鐘,他很快回來,把睡著的小啟抱走了,小家夥睡眠質量好,挪了懷抱也沒醒,沈鈺瞧著表哥父子走開,有些出神,言進跟他肩膀靠在一起,看著沈鈺發愣,沒有出聲。

天微明時,他們送著老爺子到了墓園,塵土一蓋,老人便長眠於此。

送完老人,還得安排前來悼唁的人,事情不少。沈鈺是沈母的兒子,未出三代以外,是本家親戚,沈默應付不來人多的場子,隻靠舅舅兩家子忙著實在不像話,沈鈺便替了沈默,言進也跟著他,兩人一塊幫忙,儘後輩一點責任。

一直到淩晨,他們才告彆了沈家的親戚,驅車回家。從昨夜到今夜,按理說熬一兩宿不算什麼,但沈鈺說不出的疲憊。

送了沈默,言進帶著沈鈺回家,行駛到半路上,沈鈺在副駕上輕聲說:“言進,我們在路邊買點東西吃吧,我餓了。”

他剛看到車窗外有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小店,剛路過,言進停車靠邊:“好,想吃什麼,我去買。”

“買點麵包墊墊就行了,多了也吃不下。”沈鈺解開安全帶,“我跟你一起去。”

兩人進了店裡,在貨架上拿食物,言進看著沈鈺視線掃過架子時停了停,然後……拿下了一包水果硬糖。

言進問店主:“有熱飲麼?”

店主道:“貨架上有速溶奶茶和咖啡,我這兒有熱水,可以幫忙衝。”

言進讓他衝了杯奶茶,沈鈺這個時間點實在不適合再用咖啡,兩人回到車裡,言進準備等沈鈺吃了再開車。沈鈺咬了口麵包,就著溫熱的飲料,卻難以下咽,倒不是不好吃,隻是嗓子在拒絕。

他好容易咽下一口,將麵包放到旁邊,撕開一顆糖,塞進嘴裡,他把糖紙捏在手裡看著,把糖嚼碎了,夜很靜,車子裡也靜,一時隻聽得他嚼糖的聲音。

一顆糖嚼完,沈鈺道:“好粘。”

言進:“嗯。”

沈鈺低頭捏了捏糖紙:“言進。”

言進:“我在,你想說說話嗎?”

沈鈺神色空茫了一瞬,似乎不知從何說起,但他想跟言進說說話,嘴裡還留著糖的味道,他也不知道從哪兒抓到的話頭,就這麼開了口:“我母親去世前後的那段記憶,我其實很亂,後來回想總不太能記得清,我……抱歉,我本來不想說這個,”沈鈺發覺自己聲音好像不受控製了,竟不自主顫唞起來,他想停,卻停不下,“明明你也經曆了……”

“沒關係。”言進從駕駛位上挪了挪,往沈鈺這邊靠,“我們從不刻意提起過去的事,但不是不能提,你想說就說出來,我聽你說。”

“亂……記憶亂得很,但仔細想來,究竟是我記不起,還是不敢去想呢?”

沈鈺把糖紙揉在手裡,他不再去試圖控製自己的嗓音了,因為徒勞無用,他真的壓製不住,而且……在言進麵前,他什麼樣子都可以。

“外公,他抱過我的,母親還在時,母親剛去時……爸沒法安慰彆人,我想起來,母親剛走那幾天是外公抱著我睡的……”

言進伸手捧起沈鈺的臉,沈鈺眼睛已經紅了,言進放輕聲音:“嗯,還有麼,想說的都說出來。”

“我……”

沈鈺的聲音在不知不覺中破碎,心底那塊老舊生鏽的地方,繼幾天前久違發出悶響後,終於如裂出蛛網般的裂紋,開始片片掉下了鏽甲,一下又一下,被敲碎了。

沈母還在時,沈默是個普通的父親,沈母一走,他被痛苦纏繞,心理疾病折磨著他脆弱的神經,他連怎麼麵對兒子也不知,若沈默沒有生病,沈鈺大概也不會生病,可他這個做父親的沒能做好。在那段暗無天日的混亂日子裡,是外公哄著他睡了幾夜。

他過早明白死亡的含義,明白母親離去帶來的巨大痛苦,從此成了自己眼裡的怪物,丟掉了許多珍寶,麻木地長大。

對了,有次外公來家裡,他跟家庭老師在屋裡上課,沒見著人,給他留了禮物,除了吃食,還有玩具。

七歲的孩子玩玩具多正常,但他家裡早已看不見玩具的蹤影,沒人覺得他還用得上玩具。

過早成熟的孩子,不過是被迫失去了童年。

時過境遷,小孩成了真正的大人,黑夜裡,樹木張牙舞爪將影子映在一輛車上,斑駁闌珊,一聲奇怪的哭聲從車內傳出,就好像失語多年的人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沙啞震耳,茫然無措又痛徹心扉。

原來沈母的葬禮上,有個小孩也曾大聲慟哭過,因為他從周圍人的身上自己得到了一個結論:他的母親不會再回來了。

言進抱著沈鈺,將他按在自己懷裡,親%e5%90%bb他的頭發:“哭吧,哭出來,想說想哭都不用忍著。”

沈鈺上氣不接下氣:“我、我以為我沒有這麼……應該不會傷、啊……”

“沈鈺,”言進認真道,“你比你想象中還要好。”⊥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沈鈺混亂地哭著,言進就抱著他呢喃低語:“我家沈鈺聰慧過人,是個能人;相貌俊美,見之傾心。他還有血有肉,心地良善,惦念著彆人,更做過許多好事,慈善也不知做了多少,幫了許多人。”

“就是他沒意識到自己有多好。”

“不……我沒、這……”沈鈺的話被哭音打得支離破碎,不成章法,外人若聽了根本聽不出說了什麼東西,可言進就能聽出他想說什麼,能知道他的心情。

“你有,你就有這麼好,不,比這更好。”言進抱著他,在他耳邊一聲聲歎,“沈鈺啊,沈鈺……”

沈鈺聽著自己嗓子裡發出的古怪聲音,合著言進一聲聲喚他的聲音,恍然間,覺得自己好像確確實實隻是個人,不是什麼怪物,是個叫沈鈺的人。

言進聽著他聲音漸漸低下,收緊手臂,摟著他說:“沈鈺很好,我得了他這麼個寶貝,你說我是不是幸運?”

第44章

這一夜過得很懵懂,似乎混亂得不知所措,卻又肆意,終於放下了什麼,又終於找回了什麼,伴著祭奠老人的哀思,伴著痛哭,隨著黑夜淌過。

沈鈺睜開眼的時候有一瞬的恍惚,窗外的日光透進來,他花了幾秒清醒,才意識到這是自己的家,自己正躺在熟悉的床上。他也記起昨晚幾乎是言進半抱著把他帶回來的,還把他好好收拾了,才塞進被窩裡。

沈鈺伸手摸了摸身側,沒溫度,說明言進起了有一陣了,他跟著自己一天一宿不眠不休,肯定也累了,沈鈺看了看時間,七點半,起這麼早做什麼,是有事?

沈鈺於是也起身,慢騰騰到浴室,鏡子裡自己的眼眶有點腫,昨夜哭了就睡,才有了這等效果,他搭著熱毛巾敷了敷眼,把自己收拾好,拿起手機時手機彈出了一條行程安排,提醒他今天蘭姨要來家中拜訪。

沈鈺愣了愣:他把時間忘了。跟蘭姨是在一星期以前約好的時間,這兩日事情太多,本該跟蘭姨改個時間再續,他愣是沒想起來。臨到陣前,再改時間來不及,沈鈺又再鏡子裡瞧了瞧自己的眼睛,似乎比方才好些,希望快點兒消下去,彆頂著這副模樣見人。

他下樓時,言進已經吃過飯,抱著筆記本正在劈裡啪啦打字,沈鈺走過去,言進從工作裡抬起頭來,伸手在他眼角摸了摸:“還沒消呢。”

隻字不提昨晚沈鈺哭得那般脆弱的事。

沈鈺嗓子還帶著微啞:“嗯。希望快點消吧,今天蘭姨要來拜訪。”

那確實希望快點消了,言進可不願意彆人看見沈鈺這般樣子,他的沈鈺在人前隻需雍容爾雅,其餘的模樣,有他瞧就夠了,不給彆人看。

言進:“需要我回避麼?”

沈鈺搖搖頭:“不用。你沒有發現……我如今在外不再藏著演著對你的心思麼?”

言進歎口氣,把電腦擱一邊,拉過沈鈺坐在自己腿上:“發現了,又有點不敢確定。”

“我先前想藏著些,是因為怕言利因此更加針對你,可幾次下來我發現,不管我在人前怎麼待你,言利分明都忌憚著你,他試探多次,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