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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陸二郎抬眼看他,正要苦口婆心地再說,冷不丁他在陸昀身上看到一個東西,臉色當即微變。陸昀順著陸二郎的視線俯下`身,見陸顯盯著自己的,乃是自己腰間垂掛的玉佩環帶間露出的一個荷包。

陸顯聲調顫唞:“這個荷包、這個荷包……你現在就戴著?!你什麼時候戴的?”

他記得清清楚楚,在夢中,陸昀死的時候,手裡就握著這個荷包。羅表妹一看這個荷包臉色就變了……這種感覺讓陸顯驚恐,好像現實中的一切,真的會導向夢裡那個結果。

陸昀想了一下,從腰間摘下這個荷包,道:“荷包有什麼不妥麼?這是令妤送給我的,當是她親手繡的。”

陸顯其實並不知道那個荷包的秘密。

他隻是記得陸昀以血所寫的幾個字——

千秋還卿一言,愛自不移若山。

字字紮心,如放大的死亡般,夾著風雪,撲麵而來,使陸二郎麵色惶然。

良久,勉強整理好情緒,陸顯才道:“這荷包,你戴著吧,沒什麼問題……”

陸昀觀察二哥半天,卻不信陸顯這話了。陸昀低頭,把玩著手裡荷包,指尖摸過荷包上的每一根線頭。他摸了半天,指尖停留在荷包所繡的蘭草馥鬱上,似摸出了什麼。陸二郎看來,便見這個三弟想了一下,就打開了荷包。

荷包中有些皺的折疊好的黃色符紙被陸昀取了出來,這還不夠,陸昀直接將荷包翻了一麵。

當荷包翻過麵,那被羅令妤用出色女工所藏起的雙麵繡的另一麵就露了出來。那是一行清秀的小字——

千秋要君一言,願愛不移若山。

陸昀麵容微微變化,眼眸猛地縮了,握緊手裡的荷包。

這竟是雙麵繡,荷包裡麵竟然藏著東西。

陸二郎也看見了,神色微恍:“……原來是這個。”

這句古人詩,他早就見羅表妹寫過。那時有些遺憾羅表妹不肯將心意說給陸昀,但原來、原來……羅表妹在這個時候,說開了口的。她繡了荷包給陸昀,荷包中藏著她的心。但陸昀不去研究這個荷包,不去仔細看,他是發現不了的。

陸昀是正常男人,他不可能盯著一個荷包一直看。

在雪山那時候,陸昀當是已經發現了荷包中所藏的女子心事。當那時,陸昀定是日日把玩這個荷包,看的次數多了,才發現了荷包中的秘密。

而現實中拜陸二郎怪異的眼神所賜,陸昀現在就發現了荷包中繡著的字。

陸顯微喜:“……三弟,你會愛她吧?”

陸昀慢慢看一眼二哥:“我該會麼?”

陸顯:“……”

半年的時間,情愛好像沒有深到那一步……陸顯尷尬,近而不安,難道自己又好心辦壞事了?本應該讓陸昀感動十分的“願愛不移若山”,可現在看,陸昀情緒好似並未如自己想象中那般激蕩?

然陸昀卻走神了。

他一定沒有陸顯夢中他死的時候那樣深愛羅令妤,但當他看到羅令妤在荷包中藏著的真正願望時,他確實開始心神飄忽,開始聽不進陸二郎的話,開始想著羅令妤了。想她現在做什麼,想她是否喜愛他,對他的喜愛又到何種程度,想她繡荷包的時候在想什麼。

想自己明日就要走了,竟然未見到她。

想她願愛不移若山,他是否回應得起……

陸昀攢緊手裡荷包,在陸顯滔滔不絕的繼續叮嚀下,郎君突得抬目,打斷了陸二郎的話:“我有些事。二哥抱歉了。”

他轉身就要出門。

陸二郎當即站起,急道:“你要做什麼去?我吩咐你的話還沒吩咐完。邊關那麼危險的地方,你怎能不聽我把話說完?三郎,三郎……陸雪臣!”

陸顯匆匆追陸昀追出了屋舍,隻見自己的三弟衣袍如雲鶴飛揚,行走極快。長窗舍外,晚風吹過。陸顯襪子踩到屋外氆毯,急忙趿鞋,陸三郎人已經走過了院中如滴的翠竹芭蕉,隨意擺了下手——“二哥再有什麼要囑咐的,寫在信中便可。我回來再看。”

陸二郎:“……”

……

明明三弟人就在家中。

他要和三弟說個話,還得寫信?

這是什麼操作?

……

陸顯被弟弟氣得額頭青筋顫顫,派小廝出遠門去看。小廝氣喘籲籲地回來,報說三郎一徑往最遠的院子去了。那麼遠的方向,該是表小姐羅令妤所住的地方。

乍悲乍喜,陸顯一瞬間又不埋怨三弟了。

陸二郎唇角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慢悠悠回到了陸三郎的屋舍中,撩袍在窗前坐下,開始給三弟寫信——寫自己對三弟的漫長的、多如山一般的叮囑。

……

心中激蕩,情潮似海!

捏緊手中荷包,隻想立刻見到她,立刻與她說話,立刻問她!

陸昀到了羅令妤院子,在院中看到侍女們三三兩兩地坐著玩耍。侍女們看到陸三郎突然乍到,都吃了一驚,紛紛起身相迎。然侍女們的伏拜禮還沒做完,眼中看不到她們的陸三郎已經擦肩而過,往關著門的屋舍走去了。

院中的靈玉和靈犀追過來:“三郎,你要做什麼?”

陸三郎不與她們浪費時間,他行步如流雲,看到主屋亮著燈火,當是主人未睡。陸昀直接拉開了門,聲音緊繃:“令妤……”

才喊了兩個字,陸昀就閉了口,眼皮微跳。

因他打開門,看到的是一眾鶯鶯燕燕。鶯鶯燕燕們或坐或立,或行酒令,或作詩品玩。陸三郎乍一下出現在門口,翩若驚鴻般的清俊形象,一下子吸引到了所有女郎的目光。女郎們紛紛驚喜:“三表哥,你真的來了?!”

陸三郎目光掃過她們,與舍中一角的女郎對上。羅令妤正跪坐在小方榻上,麵前擺著一排瓷碗。女郎手中拿著箸子,旁邊蹲著托著腮幫的妹妹羅雲嫿。顯然羅娘子原本要敲箸,家中來避暑的表小姐們都等著欣賞,陸三郎就出現了。

羅令妤仰頭,也是微懵。

陸三郎:“……”

陸昀慢慢道:“我明日要走了,你卻在這裡尋歡作樂?”

羅令妤帶著那個有點兒懵、有點兒尷尬的神情站了起來。羅令妤眼神有點兒躲閃,腮幫子咬了一下,她含糊道:“不是……三表哥怎麼真來了啊。”

這話有點兒奇怪。陸昀再次看了她一眼,問:“你們到底在做什麼?”

一旁的江婉儀已經帶著有點兒古怪泛酸的語氣笑道:“我們在為三表哥辦送彆宴啊。羅妹妹做東道主,請侍女去尋三表哥了。我們都道三表哥日理萬機,平時又不參加我們的宴,必然不來。我們與羅娘子打賭呢。沒料到我們輸了,三表哥真的來了。”

江婉儀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酸了一句:“……三表哥對羅妹妹真好。”

陸昀心想:……是麼?

他看向羅令妤,他怎麼不知道自己被邀了什麼宴?錦月應該還沒這麼大的膽子瞞著他吧?錦月應該知道,通常羅令妤的邀請,他是會赴的。而今他一無所知,再看羅令妤心虛地眼神躲閃,陸昀心中自然知道問題出現在羅令妤這裡了——

她與表小姐們說邀請他參宴,實際上她根本沒有邀請他。

隻不過走個過場,裝作已經邀請過了。

最後遺憾地與表小姐們達成共識:大家在陸三郎那裡都不特殊,陸三郎誰的麵子都不會給。

羅令妤美色出眾,與郎君的相處帶有天然的優勢。但和女郎的相處,就需要動些小心思。若是日日引得旁人嫉恨,對她一個寄人籬下的表小姐,並沒有什麼好處。所以她才會跟表小姐和他麵前,完全是兩套說辭。

陸昀垂下眼,發覺自己現今竟然能夠站在她的立場,去為她著想了。

他再次捏緊手中的荷包:……這便是“願愛不移若山”麼?$$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若是他當真愛,愛自是不移若山啊。

陸昀出神時,羅令妤已經走了過來。她有點兒尷尬,又不願他點破她的虛偽。她仰目用眼神哀求了他一下,背對著表小姐,她婉婉笑問:“沒想到我竟然真的請動了三表哥。三表哥那麼忙,也願意與我們玩麼?”

羅令妤頭皮發麻,睫毛顫唞,麵頰飛紅,緊張地等待著。她袖中的手指,不停地絞著。

她心中難堪,想自己竟再次讓他撞見了。

陸昀會怎麼想她……她心神不安時,郎君溫熱的手抬起,揩了揩她的肩頭。女郎肩膀僵硬,郎君的氣息拂過她臉頰。聽陸昀語氣中並無嗬斥厭惡感,他低聲道:“我來,自然是為表妹助興了。表妹方才在做什麼?”

羅令妤有點兒訝然:“……擊箸而歌。”

陸昀“哦”了一聲,慢吞吞道:“那我吹塤以伴可好?”

羅令妤猛地抬頭。

四目相對。

情意似水。

繾綣不息。

第86章

擊箸徘徊, 歌聲柔悅。

“援琴鳴弦發清商,短歌微%e5%90%9f不能長。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漢西流夜未央!”

月流光,夜未央, 琴鳴弦。羅令妤極愛這首詩,其詩間流動的音律美極為罕見, 清新活潑,靈動大膽。譜好曲時, 便仿佛能見詩人那般瀟灑沉%e5%90%9f、是夜歌%e5%90%9f的模樣。眾女遺憾沒有請供舞者來給她們演繹這首詩,羅令妤乾脆親自上陣,擊箸而歌。

江婉儀被身後的女郎用手肘推了一下,她目光盈盈,歎道:“今年的‘花神’啊, 往年都是陳娘子勝。我也想知羅妹妹是有多厲害。”

雖然當日“花神選”時江婉儀不在,但她可以想見羅令妤所引起的轟動。有女酸溜溜說羅令妤不過是舞跳得新奇, 投了名士們的緣。但江婉儀知道, 名士們評選“花神”,絕不可能僅看一個新奇的舞。女郎的編曲、對樂的把握、所選的辭賦故事……皆在其中。

名士們選的, 是那般風流婉約、可上仕女圖、後世以觀的美人。

現下舍中箸落清脆,羅女郎長袖一次次揚起,手中的箸子準確敲在她麵前的一排排瓷碗上。而她口中%e5%90%9f哦, 歌聲婉婉。同時, 悠悠的塤聲響起, 如流雲追月般, 徘徊於女郎周身。

女子垂首擊箸,男子閉目吹塤。

女郎靈動,郎君雅致。

一左一右,歌聲、箸聲,與最後加入的塤聲合三為一,共同繞梁。奏樂最能顯示人的心有靈犀。由此可見陸昀的功底——不愧是當代名士。他從未聽過羅令妤要怎麼唱怎麼敲,他的塤聲後來乍到,卻能緩緩地跟上韻律節奏。

這般才華橫溢的郎君!名士之風,琴棋詩畫皆是上等。他是羅令妤最為傾慕的“尋梅居士”。

雖心中心思不斷,然本心深處,羅令妤最愛的,向來是尋梅居士那般清傲、超凡脫俗的人。而她傾慕的名士,恰恰是陸昀。羅令妤便笑了,側過臉,她耳下的明月璫水波一樣在雪玉一般的臉頰上浮動。她清澈的眼中,倒映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