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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廝殺,又缺漏不斷,非我能補。為何上天不乾脆讓你來執棋呢?明明是你自己的事啊。難道是因為你有死劫難渡,我卻沒有麼?”

“我本人間山水郎,上天緣何捉弄我?”

陸顯心中悲戚,想若是三弟陸昀自己能做夢、能預知未來,比他好多了吧?陸顯實在力不從心,他愛好山水清談、寫詩作賦,一生願望不過是遊山玩水,尋一二知己、有紅袖添香。家中有三弟這般自幼就驚才絕豔的神童,陸二郎早就想開,想自己容貌、才華皆不如陸昀,對政事、天下局勢的敏[gǎn]度更是遠不如陸昀……也許他隻有運氣好過陸昀。運氣好的人,就該擔這種責麼?徒然不管他是否有能力?

陸昀挑下眉,若有所思地看著二哥。

羅令妤微微不安,這時候的陸二郎,與她最初認識的那個安靜、內斂、總是板著臉訓弟弟的陸二郎,已經判若兩人。

陸二郎說得癡了:“既我不能補棋,上天何以讓我執棋?且旁人家要不要嫁,要不要娶,和我的乾係那般緊密麼?我自己的因緣尚且沒看到,我難得觀到天地玄機,為何總是觀旁人的命運……”

何以他總是夢到三弟和羅表妹呢?

還總是不得善終?

嫁了衡陽王不得善終,嫁了陸昀也不得善終……難道羅表妹還得嫁他麼?或者他從哪裡扒拉出一個路人來?

陸二郎快被自己的夢逼瘋了。

而在現實中,這一次,連素來察言觀色、擅長討好人的羅令妤都遲疑了一下,猶猶豫豫地給出建議:“二表哥,你是否太累了,請侍醫來開些安神的藥吧?”

陸昀:“……妤兒妹妹說的有道理。”

陸顯望他們一眼:……總被人當瘋子,人生何等艱辛!

陸顯意誌消沉,不知該如何是好時,餘光忽然瞥到有影子閃過。他偏頭看去,見是院門口一個小廝探頭探腦,看到他在後,那小廝就猶豫著要退出去了。這小廝,分明是陸三郎用慣了的小廝修林。

陸二郎雖精神不濟,卻還是有些兄長的威懾。他皺著眉斥:“虛頭巴腦的,要瞞著我什麼?還不快進來!”

修林看向自家的郎主——陸三郎眸子輕微一閃,微不可查地輕點了下頭,修林才笑嘻嘻地跑進院子跟二郎請安。

修林機靈地稱自己方才沒看到陸二郎,以為三郎有客,才說退避的。陸二郎自然知道小廝是在糊弄自己,但他向來寬厚,隨意地揮了揮手,便問修林到底是何事。修林再緊張地看了陸昀一眼,陸三郎負手而望,凝望著自己的二哥,並沒有阻攔的意思。修林這才取出了一封信,支吾道:“……剛從陳王府拿來的信。”

陸顯撕開信封,看了兩行字,額上青筋就跳了跳。

信乃是陳王寫的,陳王說陸三郎讓他辦的事,他已為陸三郎處理好。劉俶在信中的口%e5%90%bb非常隨意,似當麵與陸三郎閒話家常一般地說起朝中人員調動。而給陸三郎的信,自然說的是陸三郎的官職調動。劉俶說讓陸昀放心,他已打點好一切,三郎隻要撫慰好陸家,三日後便可動身。三郎若是不願告知陸家,該配合的時候,陳王自會配合。陳王會在明麵上給陸三郎安排一個出都的借口,反正以前陸三郎經常離開建業,陳王都是這麼給陸家說的……

陸顯拿著信的手輕微發抖:聽聽陳王這般隨意的口%e5%90%bb!顯然劉俶和陸昀的這種隨便找借口糊弄他們的事,做的已經非常熟練了!

隨著信掉出來的,還是兩封朝廷頒發的任命書。一封是任命陸昀為新的南陽刺史,當即前往南陽處理南陽事務。另一封是隨軍的參軍職務。此年代參軍一職類比軍師,地位權力甚大。不直接命陸昀為將征戰,當是考慮到他並無經驗的緣故。參軍一職,已是陳王能為陸三郎爭取到、又不會放到明麵上奪人眼球的最大職務了。

陸顯沉默地看著信:去邊關……原來陸昀一直是這麼想的。

陸昀在旁判斷陸二郎的心思,試探問:“去邊關一事,我欺瞞了大家。方才已為這事與妤兒妹妹吵了一通。現在,我定也讓二哥傷心了?”

陸二郎:……他也不知該不該傷心。

夢太亂了,他還沒理清。

他一時有全盤托出的衝動,然他近來拜了大師、與大師一道拜佛念經,已知天機不可泄露之理。他的夢圍繞著陸三郎,他擔心自己說出來,天機帶來新的危機。那還不如自己這個無關輕重的人糊裡糊塗地摸索著——陸二郎此時已漸漸明白,陸三郎似能影響到南國未來的局勢變動。自己隻是一個過客。

陸二郎沉默著。

陸昀又問:“二哥不說我麼?”

陸二郎慢慢地看他一眼,遲鈍了一會兒,才道:“邊關貧苦,災難又多,刀槍皆不長眼。我確實不願你去,然我的意誌,並不能影響到你。我是否該支持你……我還要再想一想。”

陸二郎神色恍惚,隨手將自己拆開的信扔到陸昀手中,他就轉身,晃悠悠地出了院子。

陸昀吩咐小廝跟上去,他二哥這般不正常,萬一出了意外可如何是好?

陸昀和羅令妤沉默地看著二郎的背影。

良久,羅令妤小聲:“二表哥,真的該請個疾醫來看病啊。”

陸昀看她一眼:“……伯母已經偷偷到處尋神醫了。”

羅令妤歎氣;“吉人自有天相。望二表哥早日病好。”

陸昀心不在焉的:“……唔。”

他素來敏[gǎn],此時已意識到陸二郎的奇怪之處。然他方才試探,又不曾試出。

隻好先將此事壓下來。

先頭疼怎麼與陸家長輩解釋自己要去邊關一事吧。

三日後動身……陸昀回頭看一眼羅令妤,羅令妤哼了一聲,扭過了臉。

……

因對自己夢的顧忌,陸二郎對南國最後的結局心有餘悸。寧信其有不信其無,陸二郎在現實中踟躕許久,還是沒有斥責陸昀去邊關一事。他看了一天家中長輩挨個與陸昀談心,陸二郎自己,則既不支持,也不反對。

陸昀的婚事,陸老夫人都沒心情問了。

陸顯既沒有再提醒,也沒有讓人看著三弟,不許三弟出門,非要逼三弟先成了婚不可。

世家之婚素來繁瑣,哪怕陸昀現在就去處理南陽範氏退親、同時陸家開始籌備婚事,到陸昀娶羅令妤,也得至少半年。即是說,北方戰事無緩,半年後,南國必敗。

花了一天時間,也不過琢磨出這個夢的時間線。陸二郎覺得索然無味。

而與他想的差不多,當他在現實中沒有去改變夢,當他沒有讓人看押陸昀,當陸昀有去邊關的可能,這一夜,陸二郎做的夢,再次變化了。

……

夢到的是兩個模糊夢境的另一個。

那個羅表妹深一腳淺一腳、彳亍在雪地中尋找三弟的那個夢。

這個夢變得清晰了,陸二郎在夢中看到了更多細節。

濃霧掩山,滿山大雪,看不到邊際,看不到未來。在雪霧中尋人的人稀稀拉拉,羅令妤這裡,隻有她一個人艱難地走著。腳下的霧散開,低下頭,看到腳邊的屍體,血流滿地,穿著尋常衣著的男子不斷出現,奄奄一息地死在羅令妤腳邊。

每一個屍體,羅令妤都要翻過來看一眼。

她眼睫上的水霧被凝成細碎的冰霜,臉頰顏色透白淒冷。紅氅白衫,本是極美的麗人,在此時,卻蒼白而憔悴。她大聲喊,聲音在空茫的天地間流轉:“陸昀、陸昀——”

某一瞬,她聲音突然在嗓子眼咽了下去。

在夢中如遊魂一般的陸二郎跟隨她的視線看去,忽而%e8%83%b8口發悶,窒息難言,眼睛一瞬間便潮濕了。

霧慢慢散去,靠著山石,那俊美無雙的郎君垂頭而坐,腰腹間血腥一片。三四個箭隻刺破衣服,刺入他體內。他氣息已經消無,隻維持著那個靠山石而坐的坐姿,肩上、衣袍上覆了雪。他的麵容還是一貫清俊,如雪如玉,如天地間最純淨的水墨畫一般。

連死去都那般好看。

山河遠闊,天地寂寥,隻聞風雪的呼嘯聲。步伐艱難,雙腿發軟,羅令妤一步步走過去,跪到了他麵前。她仰目看他,伸手拂去他眉眼上的冰雪。陸昀那秀致的、穠麗的墨黑眉眼,顯露了出來。◢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分明已經死去的郎君,死後的麵容卻和他活著時一樣,那樣的神采,那樣的韻.味,人間隻他一人。羅令妤怔然而望,安靜的,沉默的。她抿著唇,臉頰上的肉微微顫唞。遍地尋人時她哭得不能自持,見到了他,她反而沒有哭泣。

然後她低頭,她握住他放在膝上早就凍住的手。似覺得哪裡不對,她將他曲著的手指打開,看到他手掌中靜靜癱著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繡工不錯的荷包。

於陸二郎看來,和自己平時佩戴的、侍女繡的荷包差不多。

羅令妤的神情卻是一下子變了。荷包已經打開,裡麵的那個黃色符紙露出一個角。羅令妤打開他的手時,低頭看到皺巴巴的符紙。這個符紙經曆甚多,又是失水,又是跟主人一道上戰場。最後是天地風雪大作,羅令妤攤開陸昀的手,荷包中的符紙被風一吹,就飄走了。

而羅令妤並沒有抬頭去追那符紙。在她眼中,那符其實沒太大作用。她對陸昀的心,她的證明,其實在荷包上。女郎垂眼盯著荷包時,卻是視線再往下的時候,才看到雪地上有微微血跡。

輕輕拂開雪地上的痕跡,手指靈巧的羅令妤從來不會在這種時候掉鏈子,破壞掉雪下埋著的秘密。覆著的一層薄雪拂開後,那以指間血書就的、龍飛鳳舞在天、瀟灑的字跡便露了出來。

陸二郎認得,他的三弟是名士,是書法大師,他最常用的字體,正是自己此時看到的。這兩列以血而寫的字是——

千秋還卿一言。

愛自不移若山。

……

愛自不移若山。

……

他死了,愛自是恒古不變了。

……

夢裡的羅令妤,在這時才忽然崩潰。她大哭起來,抱住了那個已經死去的郎君。她握住他冰涼的、僵硬的手,她與他的麵相貼。她大聲哭道:“你看到了是不是?你看到了是不是?”

“我寧願你沒看到啊——”

“雪臣哥哥,你那時該多難過。我不是要你難過的啊……”

她奢求的是他的愛,要他愛她,要他不變心,要他娶她。

她不是想在他死後,窺看到這個秘密啊。

女郎抱著那個死去的郎君哭,哭得嗓子發啞,哭得全身顫唞。嚎啕大哭,與她平日作秀的那類哽咽抽泣全然不同。她到底隻愛他,到底隻在他麵前流下真心的眼淚。

然這原本,並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

……

在夢中,陸三郎死後,北方的戰爭也結束了。陸昀慘勝,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到底為南國爭取到了機會。到邊關來接他們的,是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