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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同時不堪,這一次僅是憔悴蒼白,容顏不損……然在某一瞬,兩個時刻重合,他低頭係帶子那一瞬,讓羅令妤想到當時在船上時,隨意一瞥,好像也曾看到他的側臉輪廓……

“哐!”兩手端著的麵盆摔下去,熱水濺撒出來,濕了女郎的裙裾。屏風口的美人卻眼睛瞪直,躲也不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前方。

聽到動靜,陸昀抬頭,與門口滿麵驚惶的羅令妤四目相對。她眼中寫滿了駭然、震驚、不安、窘迫、難堪等神色,各種情緒混於一處,讓女郎的眸色幽黑,神情複雜無比。而看到她這樣神情的第一時間,福至心靈,陸昀心臟往下一落,想到:

她認出我來了。

羅令妤聲音發抖:“三、三、三……你到底是誰?”

她走上前,走到榻前,因發抖而咬的牙關咯咯響。負著極大壓力,她臉色白下去,不比陸昀這個傷員好多少。

陸昀望她半天,慢慢道:“你是不是想問我,我是不是你剛來建業、還在船上時,救的那個人?”

羅令妤大腦繼續空白:“……”

陸昀緊盯著她,他因傷重而虛弱,此時卻不得不繃著精神,目光一刻不錯。陸三郎似笑了一下,為命運的有趣:“不錯,我就是那個被你救上船、又在離建業還有半日多船程的時候就被你逼著跳水自求多福的男人。”

塵埃落地,羅令妤跌坐下去,心神何等震——

是他,真的是他!

所以他才一見麵就對她印象不好,幾次羞辱她;妹妹應該後來認出他了,才欲言又止地提醒她。可惜羅令妤真的沒怎麼看那個人……若不是陸三郎再次落水被她救,她永不會想起來的。

她騙妹妹說那人有事傷沒好就走了,那人其實是被她趁著彆人不知道的時候轟下船的。陸三郎心高氣傲,也沒和她爭執,她不留人,他就跳水走了。然後回到陸家,他養傷就躺了半個月……陸家何等權貴,靈丹妙藥、神醫奇才無數,都讓陸昀躺了那麼久。其中未必沒有她逼他早早下船、讓他傷勢加重的緣故。

就這樣……陸昀都沒有吭氣!

一直用似笑非笑的眼神在背後看著她……

她勾勾搭搭,想儘辦法和他建立關係的時候,在陸三郎眼裡,定然十分可笑吧?他站在暗處,看著她表麵裝得溫雅良善,周旋於陸家郎君和表小姐間,心裡定將她嘲諷了再嘲諷吧?他一個字不說,既不跟陸家人提醒是她丟下他不管,陸家不應該收留這種沒良心的女郎;也不跟她說,說我知道你是誰,說你的伎倆我一直看著呢。

她就如跳梁小醜般,在他麵前晃了快一月!

她最不堪的形象,最無情的樣子……早在一開始,就暴露在了陸昀眼皮下。那她日後再在他麵前彌補,也補救得不多。難怪她忖自己貌美,陸三郎就算不想娶她,為她驚豔也是應該的,他為何總是不為所動。難怪他老提醒她彆招惹陸家郎君,因他覺得她彆有目的……她甚至、甚至要感謝他!感謝他沒有在一開始,就跟陸家人說這種表小姐不能留!

羅令妤臉色變來變去,越變越難看。她藏於袖中的手,長指尖刺入手心,紮得滲出血,她僵直著背,動也不動——陸三郎洞察了最真實的羅令妤,讓羅令妤何等不堪、懊惱和懼怕。

一個郎君知道了她最真實的樣子,如果她不能嫁給他……她就應該殺了他,讓秘密永遠沒有見天日的時候。她自然是殺不了陸昀的,但她可以選擇不救他。他這副樣子出現,還不讓旁人知道,可見他這次麻煩不小。若自己不幫他,他是否會死……

羅令妤抖著睫毛,手指顫唞,心中糾結至極,更是怕得雙肩顫唞。

陸昀:“……”

他虛弱之餘,欣賞著羅令妤的表情變化。確實有片刻欣悅,從他在陸家老夫人那裡見到這位表妹的第一麵,他就在等著這個時候。想要欣賞羅令妤知道真相時的表情,想要看她害怕又羞愧至極,想要知道她難堪時是什麼樣子……可惜他現今傷重,這種欣悅便打了許多折扣。

以至於有些沉甸甸。

高興隻在最開始,當發現羅令妤眼神越來越糾結、越幽暗時,陸昀歎口氣。他竟有些不忍看她這般左右為難,他更敏銳想到,若她一時想不開,丟下他不管……他這次遇到的麻煩,還是越少人發現越少。

陸三郎俯下`身,羅令妤顫一下背往後傾。陸昀冰涼的手指間不知從哪裡掏出了一枚褐色丸子,在羅令妤驚懼睜大眼時,他俊美的麵容與她相貼,一手伸到她後頸將她往前送,手裡握著的丸子再向她口中一推。羅令妤咬著牙關不肯接受,他修長的手指在她下頜掰了一下,她不由自主地張口,藥丸入口。陸昀再一推下頜,她就被迫咽下了藥丸。

羅令妤猛推開陸昀,捂著自己的喉嚨,嗆得咳嗽。她驚怕無比:“你、你……你給我吃了什麼?”

陸三郎聲音冰涼:“毒。”

羅令妤驀地回頭,眼眸睜得再大,不可置信地看他。見陸昀坐在榻上,腰已彎得與榻平行,俯眼望她。郎君漫不經心:“你不救我,我死了,你跟我一同陪葬吧。”

濃長的睫毛覆在眼上,他垂眼看人時,看似柔情繾綣,實則冷酷無情。他臉上一點笑意也無,不複平時私下裡那般輕浮模樣,而是那種高貴的、睥睨的、俯視眾生的樣子。如山巔上的冰雪,高不可攀。

羅令妤撐在地上的手指曲起,被她掐紅的掌心更痛了。

下一刻,卻見他眼睫上掀,露出了笑意滿滿的桃花眼。他臉上神情一變,又變成了私下裡那種風流倜儻的模樣。他手揉著她的後頸,高挺的鼻梁與她若有若無地摩挲,呼吸噴麵,二人麵頰皆染上些許充滿生氣的紅色。陸昀笑道:“逗你呢……羅妹妹這麼聰明,你幫我,我就給你解藥。”

“表哥怎麼忍心見你紅顏枯骨呢?”

羅令妤眼神幾變後,握住了他因失血而冰涼的手,柔聲:“陸昀,你放心,我一定救你。”

“就是事後,記得解藥啊。”

陸昀眸子一暗,精神放鬆,知道搞定這位羅妹妹了。他疲憊地往後一倒,靠在了引枕上。跟羅令妤的這番較量,想要壓住羅令妤,他的精神也時刻繃著。終於放鬆下來,躺在榻上的郎君靜靜看她,見女郎定下神,先拿濕帕子擦去他額上的汗。袖子落於他頰麵上,依然是馨香滿懷。

想要羅令妤救他,真是每次都不容易啊。

羅令妤忙完一切後囑咐:“你委屈些,在榻上睡一晚。我去裡頭的床上睡……待天亮後,你歇得差不多,就早早離去,不要驚了叫我起床的侍女。”

此年代民風開放,貴族女郎更是彪悍,情郎遍地。與郎君同睡一室,在她們看來根本不是大事。羅令妤吩咐完後,轉身便走,卻是陸昀心裡有些不舒服了。他手指輕輕搭住她落在榻上的衣袖,垂眸低聲:

“羅妹妹怎麼不喚我三表哥了呢?”

“還有羅妹妹的‘雪臣哥哥’呢?”

羅令妤:“……”

呸!

鬼才會喚他!

她不是好人,他陸昀也沒比她好多少。大家半斤八兩……日後她羅令妤定要遠離這位陸三郎。她嫁不了他,除不掉他,躲著他總是可以的吧?

當夜郎君女郎隔著屏風,一床一榻,靜謐無聲。羅令妤側睡在床,望著屏風的方向,隱約可見屏風後榻上郎君睡著的身形;陸昀如是,隔著屏風,盯著她昏沉沉地入睡。

都沒有睡好。

而天快亮時,鐘山青翠尚隱在黑暗中,陸二郎的房門被衡陽王敲響。涼澈露水濕了台階,一夜過去,門外地上覆滿花苔。陸二郎赤腳站在門口,詫異無比地看著少年劉慕一身勁衣蹀躞,負手而立,身後侍從數十。陸顯心口沉下,麵容漸緊繃。

雖然夢裡告知衡陽王是未來天子,但是夢也不知真假……而且他陸顯,和衡陽王並沒有這種好到讓對方天不亮就來敲門的交情。

陸顯沉聲:“衡陽王為何這時辰尋我?建業有事?”

衡陽王冷目盯著這位文弱青年半刻,忽颯然而笑:“沒事。隻是孤突然起興到鐘山遊玩,聽說陸家郎君和表小姐們都在這裡。不登門拜訪實在不太好。孤是來約陸二郎……天亮後,她們女郎玩些文雅遊戲也罷,讓郎君們來一場射箭比試,給女郎們助助興可好?”○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陸顯皺眉:“這……”

劉慕:“二郎,孤千裡迢迢來建業,又辛苦來鐘山,你這點麵子都不給,不太好吧?隻是騎射比試而已,玩一玩嘛,不論輸贏的。”

陸顯到底顧忌那個夢的預測,不想得罪衡陽王,甚至想賣衡陽王麵子。皇家和世家的關係微妙,小心些總是好些……陸二郎點了頭:“好吧。”

劉慕笑意加深。

他盯著陸二郎,陸家郎君姿容都不錯,陸二郎自然也英俊,但沒有到孔先生說的那種讓他一眼能認出的地步。但是陸家還有位三郎,“玉郎”之稱,滿建業誰人不識?

夜裡那刺客手臂傷重,他倒要從鐘山所有郎君裡找出那個刺客來。

他倒要看看,陸三郎是不是夜裡那個刺客!

第33章

夜裡睡得不好, 稍微一點兒動靜就會驚醒。天光熹微, 聽到窸窸窣窣之聲, 帳子裡的女郎翻個身,被外頭的光照眼,迷迷糊糊地睜眼時, 冷不丁見到一個郎君身形的人隔著帳子俯身而來。她直抽一口氣, 被嚇得清醒, 抽氣聲音太大,俯身的男人動作一頓。朦朦朧朧的青帳相隔,見他抬起臉, 衝裡麵側睡的女郎凝望過來。

麵白不似玉, 似鬼。

羅令妤:“……”

她見陸昀已經穿上了昨夜那身血淋淋的灰袍, 手裡握著一枚銀錠子, 要放在她床帳外的木幾上。不妨她驀然驚醒,不光羅令妤被突然站在她床頭的男人嚇到,陸昀也被她的劇烈抽氣聲弄得一愣。愣了一下,才把銀錠子放下。

羅令妤瞥到銀兩, 心裡冒出火氣。她手指攢緊錦被, 姣麵繃起,努力壓低聲音:“……你拿一枚銀錠子收買我?我在你眼中, 就這般不值錢?!”

陸昀:“……”

彎眸一笑,同樣壓低聲音:“羅妹妹價值千金。我隻是出門不帶銀兩。摸遍全身就這麼一塊……妹妹總不能指望我把玉佩留下給你吧?”

羅令妤心道:……呸, 哪個是你“妹妹”?!

那陸三郎的玉佩也不能拿去市麵上賣, 他們世家郎君身上的東西都有數, 玉佩也是珍品,就算賣,也沒人敢買;玉佩不能賣,就隻剩下定情的作用……陸三郎和羅令妤定情?

羅令妤冷了麵,心不甘情不願地嘴角扯動兩下。她心裡其實非常動搖,目光幾乎從銀兩上移不開,多想求陸昀多多用金錢來收買她。士族女郎不愛金銀,羅令妤卻畢竟太窮了。最近更是覺得銀兩恐怕連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