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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尹教練顯得有些焦慮,打電話給呂暢:“阿暢啊,我活不了幾年了,我兒子怎麼辦?”尹正南把他帶的那些親近一些的學生都叫做“兒子”,呂暢小一點的時候,也被叫做兒子。而這個“小兒子”韓清昀顯然是他最沒法放心的。

這一年畢業,呂暢選擇回到俞山城。

尹教練和一個新結識的,名叫桑拓的年輕人正在聯手創辦一個網絡課程網站。

尹教練告訴呂暢,他和桑拓是病友,這網站辦起來了需要人去做大,這事兒他想交給他。網站域名、法人代表、課程上架都還沒開始做,等到一切就位,就以呂暢為創始人,把網站張羅起來。希望他能夠帶著他們的夢想繼續前進。

呂暢白天做一名培訓班的數學教師,晚上和尹正南他們一起研究網站,準備接過老師的夢想,進行創業。

那段時間有一年多。

這一年多裡,韓清昀又考上新的學校,又再次不能適應而主動退學。而這麼長的時間裡,呂暢依然沒見過他到底長什麼樣子。韓清昀幾乎不下閣樓,吃飯也是桑拓端了飯碗上去跟他一起吃。他就像一條被遺棄在深海的魚,一點聲息都沒有。

哦,他有過聲息。

有那麼不多的幾次,呂暢聽到閣樓裡傳來男孩子歇斯底裡地瘋狂嚎叫,就好像什麼東西刺穿了他的心肺,讓他痛苦不堪。

每當這個時候,桑拓和尹正南都會馬上扔下手裡正忙碌的東西,迅速衝到樓上。

呂暢過去的時候,看到尹正南抱著小孩的頭,眼睛紅紅地安慰著他。小孩已經長成為少年了,手腳很長,攤在尹教練的懷裡不住抽搐,要好久以後才能平靜下來。然後像一隻受了重傷的獸,蜷縮在自己的床鋪裡,昏睡上好幾天。

呂暢事後問過尹教練那小孩怎麼回事?

尹正南不肯說,桑拓也保持沉默。

這些年,呂暢雖然被韓清昀逼去了海外,但他一直在關注著極點網站的成長,關注著韓清昀。

他已經完全不能把這個意氣風發、笑容自信的年輕人,和當年那個羸弱脆裂的淒慘少年聯係在一起了。

韓清昀……

他……究竟是從哪一天開始變化的呢?

……

……

呂暢的手指按在了鐵欄杆上,鐵屑立刻嵌滿了他的手掌。他咬咬牙一步步往上爬。爬底下的七八米還好,當到達了十米以上,就開始心慌了。不過他還是堅持爬上了水泥罐的頂部。

這個廢棄的水泥罐是空心的,一圈水泥壁圍著,水泥壁的上緣隻有一米多寬。而且因為年久暴曬,不少水泥塊已經開始疏鬆,呈現出條條令人心悸的龜裂。普通人站在上麵都會覺得心虛氣短。

呂暢蹲下來,以免自己失足墜落。

韓清昀已經坐在旁邊了,腿垂在罐壁上。

呂暢盤了腿坐在裡側,風從兩人間隙中吹過,高空的風顯得特彆狂暴,身上衣服鼓風。

韓清昀一把將頭上的棒球帽取下來,回頭一笑:“有點膽子嘛?”

呂暢看到他取下帽子的那一瞬間,頭發、眉宇都在夕陽下顯得線條清晰。他忽然心裡砰得跳了一下。

他記起韓清昀是從哪一天開始突然變化的。

那是六年前,桑拓在尹正南去世之後,又堅持了半年多,身體越來越虛弱,即將離開人世。打電話給呂暢,讓他按照尹教練生前的囑托,去他那裡拿“極點網站”的所有資料。

可是,在那個老街的舊屋前,呂暢被人攔住了。

攔住他的人,就是韓清昀。

那個用連帽衫把自己緊緊包裹的少年,站在呂暢麵前告訴他:“‘極點’從今天開始歸我了。”

呂暢不信:“你讓我去見大桑!極點不可能歸你!”尹教練逝世之前還在擔心他的這個“小兒子”,怕他因不能適應社會而自殺,要讓呂暢照顧他。怎麼可能把自己所有的思維結晶、智慧心血,都交給這麼一個“弱者”?

當然,將近一年的時間合作下來,所有人都看得出,他們三個人之間,桑拓才是最強的那個人。他處事冷靜果斷,雖然長期在山區學曆幾乎沒有,但是他通過自學完全可以彌補這些知識。隻是他是尹正南的病友,蟄伏在他體內的腫瘤,注定了他無法帶著“極點”走下去。

但是無論如何,“極點”都不可能跟當時尚未成年的韓清昀有關!

呂暢憤怒地去推他:“你讓我見大桑,你把大桑怎麼了?他不可能這麼昏聵!‘極點’那麼多資料,不可能交到你一個小孩手裡!這是他們的心血!你懂不懂?心血啊!”

已經完全長高的韓清昀,穩穩地站在他麵前,根本不想讓道。

就在那一刻,他忽然抬起手,把那頂永遠罩在頭上的連帽衫帽子,一點點擼下來。

在呂暢震驚不已的目光中,韓清昀露出了他的臉。

呂暢一直以為他是臉上有疤才不願意見人。

誰知道他膚色晶瑩,五官勻稱。幾乎可以說得上是個非常美貌的少年人。而他的眼睛,更是奪目如劍。

“阿暢。”他的黑色瞳仁又亮又大:“有我在,你拿不到‘極點’了。”

第八十一章

呂暢的回憶結束。

眼前依然是這個五官清秀的年輕人的臉, 帶著一絲譏誚的笑意:“既然上來了, 那就抓緊時間。”他輕鬆地垂著腳,足底是十幾米的淩空,“說吧,你能給我什麼條件。”

“十個億。”

“嗬。”

“我已經儘力了。”呂暢說,“你把‘極點’交給我,我保證能夠……”

“放屁。”韓清昀淡淡地出口成臟, “網站市值在四十七個億以上,我聯係的賣家可以給我五十個億。你他媽能保證個什麼東西?!”

“我能讓尹爸爸的心血不白費!我能讓他們做的課程, 始終去往他想讓它們去的地方!我可以幫助很多人!我可以讓‘極點’的夢想不變質!”

“五年了, 你隻拿得出十個億,還是掛著‘極點’的名頭去融出來的資金。”韓清昀冷著臉, “彆給我打什麼感情牌。在我眼裡,你我那幾年的感情,填不了這個差距。”

“可是, ”呂暢憤怒地嘶吼起來, “極點是我的!是我的!當初說好的!”

“是嗎?”韓清昀站了起來, 他的身形略淡薄, 站在水泥罐頂, 像個隨時會飄走的風箏。此刻夕陽最後一線血紅都已經沉入地平線,遠處的扶蒼江上鳴笛陣陣, 無數人家華燈如星。

他被天上月、地上燈, 勾勒出的身影,莫名有著一種令人發軟的威懾力。

他向呂暢走近一步。

呂暢緊張地用手扶住旁邊的鐵梯邊緣。

“阿暢你說得沒錯, ‘極點’是你的。你現在想要拿回去,其實不用花錢……”他衝著對方略微彎下腰,聲音裡帶著蠱惑,“你看這是什麼?”他的手上拿出一張紙,“這是大桑的遺囑。上麵寫得很清楚,‘極點’的所有權一直在你手裡。”

呂暢愣住。

韓清昀說:“不過,隻要我活著,我是不會把遺囑給你的。”

“你……你把‘極點’騙過去的?你騙了大桑,他隻是讓你保管資料對不對?!”呂暢忽然明白了當年的來龍去脈。↙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對,我把‘極點’拿在手裡五年。你看看,五年它變成了什麼?”韓清昀瘋狂地舉起手臂,“五十個億!你能行嗎?能行嗎?!你個窩囊廢!當年交在你手裡,你早把它搞殘了!”

“韓清昀你個畜生!他們把你當親人,你卻這樣騙他們!”

“親人?”韓清昀聲音黯啞,“他們不也騙了我?我以為他們會和我在一起很長很長時間,所以才把我帶出來。我們一起吃飯,一起睡覺,我一次次地退學就是想跟他們在一起。我以為會從此歲月平安。結果呢?!結果他們自己就沒幾天活了!”他嘶吼,“既然這樣,來招惹我乾什麼?讓我死了一回,再死第二回嗎?我憑什麼把他們當親人?!”

“他們也是無奈。那時候你還小,生病的事情怕你接受不了……”

“不提他們了。”韓清昀打斷他,“說眼前的事情。”

“你要怎麼樣?”

“呂暢,你還想要極點嗎?”

“我當然想要。”呂暢說,“你要把它賣了,你要辜負它!我當然要它!”

“那就好,你過來。”韓清昀撥弄著那張紙,“把我推下去,拿走這張遺囑。極點就是你的了。”

“你要乾什麼……”呂暢完全跟不上這種瘋子的思路。

“把‘極點’讓你啊。”他微笑。

“讓給我?你你你,讓給我……為什麼要我殺你?”呂暢慌亂地看一眼他腳下十幾米的高空。

“傻瓜,我活著怎麼會那麼輕鬆地送你五十億?”韓清昀笑,“你當我跟你一樣蠢?”他已經接近他,胳膊慢慢抬起,手指輕輕按在呂暢顫唞不已的肩膀上,“你看……你隻要把我輕輕一推……什麼證據都不會留下來……‘極點’就到你手裡了……”

呂暢篩糠似的顫唞起來,把他的手臂從自己肩膀上一下子甩開:“你個混蛋!你個混蛋!!”

“來啊!”韓清昀繼續在黑夜中,如妖魔一樣誘惑著他,“你可以說是跟我發生口角,我自己跌下去的。十幾米的地方,足夠讓我頭顱碎裂。”他帶著惡意的笑容,“再教你一個方法,把我往裡麵推。那就會過很久才有人發現我的屍體。這兩天就會下暴雨,現場破壞了你就更安全了。”

呂暢涕淚直流:“你……你個魔鬼!”

“這是多麼簡單的事情……為了得到你心心念念的東西,不擇手段是最好的方法。”韓清昀繼續蠱惑著他。

呂暢忽然轉身,抓住身後的鐵欄扶梯,笨拙而迅速地朝下爬過去。他不能再呆在上麵,否則那個年輕的魔鬼不知道會做出什麼可怕的事情。

陳舊到搖搖欲墜的鐵梯,發出哐哐哐的撞擊聲。

韓清昀獨自站在高高的水泥罐沿邊,風從他身邊呼嘯狂卷。他的目光如邪神一般,冷傲如釘地俯瞰著那落荒而逃的身影。

“呂暢!你給我站住!!”半空裡再度傳來他的聲音,呂暢抬起頭。

韓清昀的手摸到腿上,抽出一根攀岩用的彈力防護繩。

“這五年,你為了奪回‘極點’,揣摩過我的做事風格嗎?你覺得我會真讓你把我推下去?”他笑,“你大概,把我當做對手的勇氣都沒有吧?”

他把防護繩一把淩空抽起,如同一條長蛇一般拋向空中:“阿暢,你剛才敢推我一把,我真的就放手了。至少說明你對這個網站還有點血性。”他蹲下來,湊近呂暢,“現在,不好意思,‘極點’跟你永遠無關。”夜空中,韓清昀把手裡大桑的遺囑慢慢撕碎,撒在空中。

點點紙屑飄落在呂暢的麵前,他低下頭,繼續朝下麵爬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