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裡趕人的意思大喇喇的,樓然不悅,陰陽怪氣道:“我一個人回去多危險呐,把我一起送回去唄!”
聞月州隻瞥了他一眼,連半個字都吝嗇,隻伸手挑起紀安洵的衛衣帽子,輕輕地往他頭上一扣,又下意識地用手掌罩住紀安洵的腦袋,隔著帽子揉了兩下,對著那雙懵然的眼睛說:“走吧。”
*
夜間的秋風威力不小,紀安洵被吹得頭疼,他睜開眼睛,用餘光瞥了眼駕駛位。
聞月州將右邊袖口向上挽起,露出一截修長有力的手臂,膚色冷白,青色的筋脈細細的活躍,很是惹眼。他收回眼神,又看向窗外。
街邊的木槿早就開了,紀安洵在一片粉紅中花了眼,索性升起車窗,正襟危坐、目視前方。正是氣氛沉默到尷尬時,一旁的手機好心地發出聲來。他暗自叫了聲好寶子,求救似的打開手機。
白連哥哥:【安洵,熱搜的內容我看了,你彆放在心上,我相信你。】
【我正在挑劇本,看見一個不錯的角色,我們又可以一起拍戲了。】
對方發了份文件。
隻高興一瞬,紀安洵就嫌惡地皺了皺鼻子。他先將備注改成“白連”,又取消對方的置頂,這才點開文件。果不其然,白連口中那個“不錯的角色”正是《仙君》中的反派配角之一黃昀。
這年頭演反派不失為一個好出路。
一個人設生動鮮明的反派角色遠比死板的正派角色圈粉,如果飾演的演員顏值出挑或演技精湛,那效果直接加倍。但反派世界也是有階層的,如果是一個愚蠢、猥瑣,覬覦男主傷害女主和其他討喜角色……總之毫無討喜之處的反派角色搭配一位名聲不好、演技奇差的黑紅流量型演員,那直接就成了“本色出演”,網友必定貢獻3600+種絞肉機式唾罵。
上輩子的紀安洵就是在白連的誘哄下接演了這個角色。
對方說這樣的角色和他以前飾演的傻白甜角色有很大的差距,可以給觀眾新鮮感。
這話是沒錯,錯的是他按照和白連合作的慣例,采用了狂躁派狗屎式演技,劇播後被罵得狗血淋頭,甚至還在宣傳現場被潑了墨水。事後他所有的委屈憤怒都在白連的溫柔安撫下化為烏有,現在想來白連的確不負其名——
先利用劇中黃昀的“%e8%88%94狗”人設來影射他,讓網友,尤其是白連的粉絲產生一種“黃昀在劇中騷擾男主,紀安洵就在劇外騷擾白連”的夢幻聯動,送他上口水戰場,又在這場罵戰的高/潮點出現,以溫和的口%e5%90%bb表示“人劇分離”,加強“不管我怎麼被騷擾,我都不會公報私仇,依然溫柔善良”的人設,再圈一波粉絲,最後更能幫他固定住“白連牌%e8%88%94狗追蹤機”的人設,一石三鳥,實在是妙。
紀安洵放下手機,半垂的眼皮擋住冷光。
待車拐入熟悉的路口,又掠過家門口的路標,停在樓下時,他才咳了咳嗓子,一邊解安全帶一邊問:“你什麼時候對我住的地方這麼熟悉?”
沉默被打破,聞月州說:“你住進來的那一天。”
“哦。”不對——
紀安洵抓住他話中的把柄,再次發難,“可你對路太熟悉了,不像第一次來,你甚至沒有開導航。外麵的路還說得清,裡麵怎麼解釋?”
聞月州沒有回答,像是答不上來,這讓紀安洵有些得意。聞月州吃癟的模樣十分罕見,他不肯放棄,咄咄逼人道:“你為什麼突然理我了?還那麼叫我?”
“阿洵。”聞月州又這樣叫他,“這是獨屬於我的資格,不是麼?”
紀安洵怔住了,看見他和聞月州被歲月倒壓成小矮子,一起站在老宅的花園前,他右手捏著聞月州的左手尾指,左手捧著儘在咫尺的蜜桃雪山,就那麼一字一句的、認真堅定地說:“我喜歡哥哥叫我阿洵,隻喜歡哥哥一個人這麼叫我。”
那束淡色月季仿佛又憑空出現在掌心裡,紀安洵實實地一握,被少刺的枝條紮得手指一疼。他鬆開拳頭,不清楚自己是不願意再聽到,還是太慶幸還可以聽到這樣親昵的稱呼,隻好伸手去開車門。
掰了兩下,沒反應。
聞月州沒動作,問:“白連是不是邀請你去試黃昀?”
“你怎麼知道?”紀安洵睜大了眼睛,猜測對方是不是偷偷在國外學占卜了。
“黃昀這個角色不適合你,飾演他對你毫無好處,不準接。”聞月州說完意識到自己話裡帶著明顯的命令,握著方向盤的手稍微握緊。他轉頭去看紀安洵,發覺對方並不在意,隻是睜大著眼,迷怔了。
紀安洵的確迷了,怔了。
上輩子聞月州沒有勸過他不要演黃昀,因為他們根本沒有在雁來居相遇,也沒有突然破冰,更沒有能在樓下和平交談的機會。
現在想想,如果當時聞月州勸他了呢?他會聽嗎?
“當局者迷”的威力實在不容小覷,但當對手是聞月州,他曾經最信任依賴的人……
“曾經”二字實在惱人,紀安洵轉了轉眼睛,故意作對,“我為什麼要聽你的?”
“作為你的前輩,我在提醒你;作為你的哥哥,我在心疼你。”聞月州直白地往他心上紮刀,“白連在哄騙你利用你,你的喜歡在他眼裡隻是可轉化成利益的籌碼。”
紀安洵原本以為他會被這記簡潔而精煉的刀紮中,畢竟他曾經對白連付出過真心,但是很奇怪,此時他坐在副駕駛上,近得能看見聞月州下垂的睫毛,這把刀卻失了準頭。
該有的情緒都沒有出現,他隻在心裡咬住聞月州話裡的“心疼”,委屈得生氣,氣得撒火!
“你憑什麼心疼我?”他看著聞月州,學足對方當初那十成十的狠心,“聞月州,是你先丟掉我的!”
聞月州在他的控訴下呼吸急促,他從來都以冷淡平靜示人,活得像冰冷機器,紀安洵有幸見識過他大半的失態、或者說人氣,但還是沒出息,受不住,忙趁機傾身按下中控鎖,頭也不回地跑了。
鞋帶不知何時散了,紀安洵跑得急,沒幾步就平地摔了個狗吃屎。
“操!”紀安洵咬牙切齒地爬起來,不因此尷尬,也不覺疼痛丟臉,隻抓住發泄的機會,轉頭對著衝出車門的聞月州喊——
“操!”
“聞月州,王八蛋!”
第4章 滾燙煙頭
晚間的秋風裹了刺,紀安洵氣勢洶洶地打了聲噴嚏,轉頭就跑。
聞月州捏著後視鏡,雙腿灌了鉛,看著紀安洵罵罵咧咧地跑了個沒影,直到十二層的燈光亮起,他試圖隔著一層窗簾窺視卻無果,才泄氣般地收回眼神,扶著車門坐進去。
副駕駛沒了人,可能是剛才的紀安洵太鮮活,所以他連幻想紀安洵繼續存在都不能成功。
聞月州下意識地掏出煙盒,手指摩挲開盒蓋,卻突然頓住了——老鸛草玫瑰夾雜著茉莉的味道悄無聲息地竄入呼吸之中,這是紀安洵慣愛的香水,被他下車時遺漏,又被緊閉的車窗鎖在了原地。
不可以抽,煙味厚重,可以輕易掩蓋香水的餘香。聞月州放下煙盒,忍耐地吸了口氣,這時一旁的手機響起,他瞥了一眼,接起電話,“喂?”
“把人送回家了?”聽見應聲,樓然壞笑,“有沒有留宿啊?”
“沒。”積累的疲倦終於找到機會湧上,聞月州啞了喉嚨,懨懨道,“一口水都不肯賞。”
樓然嘲諷地笑了兩聲,“我說你晚上剛回國,拒了那麼多邀約也不回去休息,卻約我去雁來居,你故意去求偶遇的吧?我可算是確定你的心思了,你對小竹馬不一般嘛。”
聞月州沒有否認。
“既然可以近水樓台先得月,你怎麼還讓他喜歡上個哪哪兒都不如你的人了?”樓然嘖聲,“搞不懂啊搞不懂。”の思の兔の在の線の閱の讀の
“我自找的。”聞月州聞著餘香,語氣乍一聽平靜,仔細再琢磨,卻是冰錐子碎地,劈裡啪啦一頓響,冷意滲骨。
樓然隔著電線搓了搓胳膊,同時轉了話鋒,“我查了查你弟弟入圈後乾的事。拍的戲沒幾部,但每一部戲都是給白連搭配角,主配無所謂,但他演的要麼是工具人,要麼是不討喜的角色,他腦子怎麼了?那張臉就是用來浪費的?還有,他是華影畢業的吧?我剛才聯係人翻出他之前年末大考的視頻,靈氣十足,絕對有天分,怎麼一畢業就沒了?簡直是在給觀眾喂屎的道路上一路遠航!你錢多的沒地花,就不能帶他去看看腦子?”
聞月州沒說話,隻伸手解了顆衣扣,好似這樣就能呼吸順暢一些。
但可惜作用不大。
他捏著煙盒下車,抽出一根,快速老練地塞進嘴裡,眼中鬱氣湧動,“彆罵。”
“我想了想,這樣無非隻有兩種原因,第一,他智障了;第二,”樓然頓了頓,又冷不丁將話鋒轉回來,“他被白連下了什麼[***]了,如果是這樣,我建議你立馬把他打一頓,打清醒了。”
樓然說罷頓了頓,吊兒郎當地補充道:“床上打屁.股不算家.暴。”
“浮誇是演出來的,彆人看不出來,我能。所以你的第二種猜測是正確的,至於收拾他……”聞月州猛吸了口煙,被煙澀得眼睛發酸,“我沒這個資格。”
樓然又搓了搓雞皮疙瘩,“那你把他的聯係方式給我,我要跟他說說試戲的事兒。”
聞月州不答,說:“我跟他說。”
“說個屁!你不是拒絕出演了嗎?不是內部人士,你沒資格參與。”樓然不客氣地拆穿他,“你就是想趁機跟人家搭話,聞月州你個心機狗——”
“我答應出演了,試戲那天我也來。”聞月州乾脆利落地掛斷了電話,降下車窗一看,十二層的燈還是亮的,他蹙了蹙眉,發了條消息出去。
幾乎在三秒之內,十二層的燈瞬間暗下,聞月州甚至能熟練地想到紀安洵一邊嘟嘟囔囔不高興,一邊關燈鑽進被子的模樣。那模樣太鮮活了,他顧著眷念,兩指間不防,被煙頭燙得火辣。
聞月州沒皺一下眉頭,上車離開。
車尾氣在深色的蒼穹下發出寂寥的哀鳴,倉皇遠去。
十二層上,主臥再次亮起燈光,窗簾被偷偷掀開,紀安洵站在窗前,低頭拿出了手機。
【對不起,阿洵。】
【早點睡,乖。】
是兩條短信,沒有備注聯係人名字。
紀安洵沒想到會從聞月州口中聽到“對不起”這三個字。
從小到大,在他眼裡,聞月州做什麼都是有道理的,除了向大哥告狀他喜歡白連。但爭對這件事的對錯之論並非源於事情本身,而是在那個時間點,聞月州已經失去了管教他的資格。
他“嘩”的拉上窗簾,轉身鑽進了被窩裡。
網上關於“紀安洵金主”的討論熱度依舊很高,並且“紀安洵澄清”的詞條也被掛上了熱搜,紀安洵點進去一看,大多都是諷刺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