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邀請他同住的時候, 他又……拒絕了。
完全是下意識的行為, 好似, 冥冥中有個聲音告誡他, 決不能再與那人太過親近。
當時他還不懂為什麼會有再這個字,直到很多年後才懂,卻也來不及了。
那人被拒絕也不惱,乾脆從房子搬出來,與他吃睡一處。
草原無主,阿水不好意思趕人,隻好趕自己,趕得遠了,那人又會跟上來,陰沉著臉,默然跟隨。
有一夜,阿水尿急醒來,發現那人側躺在身邊,單手支腮,靜靜地望著自己,狹長鳳眼在月光下亮得嚇人,一下子將他的尿意驚了回去,半天才訥訥地問道:“你看什麼?”
“看你。”那人聲音低沉,暗啞,仿佛帶著鉤子,輕輕地撩撥人心。
阿水道:“我有什麼好看的?”
那人道:“不好看。”
和對方相比,自己的確不好看。饒是這樣,阿水也有點難過,翻過身,背對著對方睡了。
過了會兒,那人又在後麵輕聲補充:“可我看不厭。”
阿水悄悄地紅了臉,下一秒,腰身就被攬入那人懷中。熱乎乎的氣息噴在脖子後方,有點癢,有點……心驚。
腰上的手慢慢地往下移,沒出三寸,就被阿水惶急地按住了。
那人身子往前拱了拱,貼住他的後背,老實了。
阿水心跳很急,等了會兒,確定後方再無動靜,才放心,想移開手,那隻被按住的手反客為主,將他抓在手裡。
“你還沒睡?”阿水聲音微微顫唞。
那人道:“睡不著。”
阿水安靜了會兒,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惑蒼。”
一夜之後,橫亙在兩人之間的無形壁壘被打破,關係突飛猛進。阿水依舊害怕惑蒼,那是來自心靈深處的恐懼,像天性一樣不可抗拒,可又無法拒絕他的熱情。
如果說對惑蒼的恐懼是天性,那麼對他的了解就是本能。短短三天,他已經記住惑蒼的一顰一笑,能從中分辨喜怒哀樂。
惑蒼喜歡看他,睜開眼睛能對上他的視線,閉上眼睛依舊能感覺到那灼人的視線膠著在自己身上。視線裡內容也越來越複雜,好幾次他從睡夢中醒來,都能感覺對方熾熱的體溫以及壓抑的呼吸。
他不懂它們代表的意思,可神經日日夜夜緊繃,到後來,他開始失眠。隻要惑蒼靠近,他就繃緊身體,隻要惑蒼碰他,他就顫唞不已。
這樣明顯的反應,惑蒼當然也發現了。
惑蒼起先無視,依然固我,直到阿水喉嚨裡發出低低的,如受傷幼獸的嗚咽聲時,才安靜地退開去,順從地拉開兩人的距離。
阿水觀察了幾天,發現對方始終謹守一米的安全距離,不遠不近,才漸漸安心。
安靜的日子並不久長,一道閃電劈下,草原火起,牛羊竄逃。
阿水遊水回來,看著頃刻燎原的大火呆了呆,爬起來呼喚惑蒼。
關鍵時刻,惑蒼卻不見了。
阿水順著河流找了一圈,連房子也去過了,依舊沒有蹤影。他咬咬牙,朝大火衝去。火勢蔓延得很快,眼瞅著和火還有十幾米的距離,他不及轉身,就被迅雷不及掩耳的火舌吞噬。
再醒來,火沒了,草原還在,牛羊還在,惑蒼還在,一切還是老樣子。
阿水躺在惑蒼造的房子裡,高枕軟榻,錦被繡帳。牆上掛著山水畫,花幾寶瓶,一樣不缺。看屋外,絕看不出屋內精致如斯。
這就是他,惑蒼,在哪兒都受不得簡陋。那幾日風餐露宿,想必不適得很。
惑蒼道:“我回來看到你倒在水邊,大汗淋漓,受夢魘之苦。”
阿水沉默。
“遊水起來要烘乾衣服,濕漉漉得容易受寒。”
“你試試這裡,若是住得慣,就來屋子裡住。”
“……我可以睡外麵。”
“惑蒼。”阿水忍不住打斷他。
惑蒼抿唇看他。
阿水輕聲道:“小仙也是仙,我不會受寒。”
惑蒼臉色微變。
阿水又道:“現下是什麼年頭?這裡是哪裡?”
惑蒼沉默許久才道:“離你沉睡,已過千年。這裡是我的鏡中世界。”
阿水點點頭,不再問了。
從那日起,阿水開始閉關修煉,沒日沒夜地修煉,視惑蒼如無物。
惑蒼冷眼旁觀,臉色一日冷過一日。
半年之後,阿水閉關而出,傾全部仙力想打破結界、開啟通道。
……
失敗。
阿水頹然地坐在地上,呆呆地望著天空。
那場夢中火是潛意識對他的提醒,眼前一切,再美好愜意,也如鏡花水月。他相信過惑蒼,結果卻一次比一次不堪。
但是,清醒如何,逃避如何,一隻蚍蜉,撼樹是妄想。惑蒼要自己留下,便隻能留下。
惑蒼冷眼旁觀,看他功虧一簣,大局抵定,才慢悠悠地走出來。閒庭信步的模樣,仿佛勝券在握,但繃緊的肌肉泄露了他此時的彷徨無措,較阿水更甚。
阿水轉頭看他,眼裡灰灰的,一如沉悶的天空。
“你想要什麼?”
惑蒼等了會兒,見他沒有回答,忍不住蹲下來,又問了一遍:“你要什麼?”
阿水眼珠子動了動,視線慢慢地有了焦距,凝固在惑蒼那張迷惑蒼生的俊臉上,火苗微微燃起,又很快熄滅,幾乎不抱希望地說:“我想離開……”仿佛沒有聽到自己的聲音,他眼皮略微抬起,緩慢又堅定地重複,“我想離開這裡。”
惑蒼沉默。
這種態度對阿水來說,再熟悉不過。曾經的很長一段日子裡,當惑蒼不想回答他的問題,甚至不想與他說話時,就會像現在這樣,板著臉,抿起唇,眼神犀利地看著他,用無聲逼他退讓。
他在沉默中一退再退,到如今,已無處可退。
阿水低下頭,手指下意識地抓住一根柔弱又堅強的小草,似乎汲取了支撐的力量:“對不起。”
惑蒼渾身一震。
“當初盜用了你的容貌,對不起。”
惑蒼成仙那日,他就在旁邊。漫天祥雲中,一仙人金冠玄衣,傲然挺立,姿容絕世。
於是一見傾心,以河妖的天賦,記錄對方的容貌,擅自盜為己用,被山神一狀告到天庭。本以為在劫難逃,恐懼之餘,又添歡喜。許在天雷轟頂之前,還能再見一麵。
誰知對方不以為忤,反而將他點化成仙,守在身邊。
他那時想:未來便是做牛做馬,也甘之如飴。
若是想法能在最好的瞬間永恒停留,世間又哪來紛爭煩憂?
人心善變,仙也不能免俗。
他愛惑蒼,卻不夠盲目。今日結果,是必然,更是釋然。
阿水的道歉,包含千言萬語,各種因果,落在惑蒼耳裡,卻隻有一個意思——
後悔當初曾相識。
第98章番外(4)
“如果沒有你, 我依然是一個朝不保夕的小河妖……你有恩於我,我卻破壞了你的計劃。對不起。”
“不要再說了。”
阿水的道歉還在繼續, 可被道歉的人已經聽不下去。
“我送你離開。”⑤思⑤兔⑤網⑤文⑤檔⑤共⑤享⑤與⑤在⑤線⑤閱⑤讀⑤
原始風貌的兩人世界被惑蒼徒手撕裂——
林立的摩天大樓將浩瀚的天空割成數塊巴掌大小的幾何圖形,半空的環形走廊如無規律的切割線, 將淩亂的圖形分得越發瑣碎。
阿水呆立在這漫天飛行車、遍地機器人的世界裡,徒勞無功地尋找著自己熟悉的痕跡。
惑蒼站在他身後, %e8%83%b8膛與後背之間, 僅留一絲空隙, 稍稍彎腰, 將能緊緊相貼。他克製住心底叫囂的親近欲望,平靜地說:“跟我來。”
阿水受驚般地往前跳了一步, 轉身向他行禮:“多謝……大神的關照。接下來,小仙自己就可以了。”
多謝……大神的關照?
聽起來真是又客氣又禮貌啊。
但是, 他的阿水似乎忘記了,他們曾經是多麼的親密。
現在想要撇清關係?
休想。
惑蒼內心扭曲得麵目全非, 麵上冷靜得判若兩人:“既然如此, 保重。”
阿水沒想到他答應得如此輕易, 呆了呆,才急忙應下:“是,請大神也保重。”惑蒼轉身就走,幾秒就消失在視線裡, 頗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看著他離開的方向, 阿水悵然若失, 卻很快調整好心情, 開始籌劃自己的新生。
在他的視線死角,惑蒼捏著拳頭,麵容陰沉。
若非走得快,光憑阿水聽他要離開時流露出的快樂表情,他就可能控製不住自己,做出些無可挽回的事情。
現在——
他冷靜地拿出通訊器,向警方舉報:“這裡有人非法入境。”
交通工具升級後,出警速度也突飛猛進。
阿水才挪動了三十步,就被帶去警局查驗身份。
警察辦事效率極高,不過半小時,虹膜、指紋、DNA各項比對結果出爐,都是查無此人。經過人工審問,智能分析,得出結論:失憶的黑戶。
警局移交民政局,為他新建檔案。
阿水成仙後,一直保持十六歲的身體。檢查報告也是如此,屬於未成年人,民政局將他歸檔到一所孤兒院名下,並報名對應的學校。
一天之後,阿水就被帶到初級院——千年間,學校製度幾經改革,最後形成初、中、高三級學院。硬性規定公民6至18歲必須在學校就讀。但升學與否,視成績而定。18歲以後,去留自願。
阿水接受了摸底考試。
為免一把年紀留級,他打開天眼作弊,一路滿分到當地的高級院。
高級院對他進行測試,發現他擁有超S級體質,是不可多得的戰士,又保送去首都軍事院——18歲以後才能報考的更高級學院。
阿水驀然意識到自己開的金手指太引人注目。在接下來的軍事院的摸底考試中,他算著分數低空飛控,先前驗出的超S級體質也降低到A級。
儘管不如預期,但勉強達到了G班的標準。他還是被留了下來。
首都軍事院一共分八個班,分彆是SABCDEFG,依次排列。與千年前的班級劃分不同,這裡的班級僅代表學生資質,課程是按專業分的。
阿水的專業是戰鬥係。
他一向與世無爭,成天學習、鑽研如何打倒敵人,實在痛苦,於是申請轉專業。又考了一次試,這次他卯足全力,滿分通過,被機甲製造專業的老師喜滋滋地帶走。
分到新的專業,同學並不很熱情。在原戰鬥係同學的解說下,他才知道機甲專業人滿為患,就業壓力極大,在學生時期就要謀出路,多一個同學就是多一個競爭對手,自然不招人喜歡。
老師第一堂課就布置了一個為機甲駕駛員量身定做一款機甲方案的作業,駕駛員由自己聯係。阿水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