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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劍 禦井烹香 4124 字 6個月前

有種魑魅橫行、天魔亂舞的感覺,阮慈出了好一會神,慢慢把涼糕咽下,品嘗著那美味甘甜的靈液化入四肢百骸的感覺,這才歎道,「我是在想,從前我還是凡人的時候,在南株洲看著謝姐姐破天而去,那時在我心中,仙人是多麼瀟灑,多麼的快意恩仇,可直至如今,我才知道那樣的場麵也極是罕見,便是謝姐姐,為了那一刻的瀟灑,也一樣是籌謀了三千多年。修道人萬事皆苦,卻又還要奮勇向前,為的究竟是什麼呢?」

她敗給青君,未能拔劍,此時正是最失意最落魄的時刻,便是此刻四大元嬰反而嗬護備至,但也不過是因為不願東華劍落到大玉周天手中而已,一俟回到琅嬛周天,隻怕便要麵臨狂風暴雨一般的打壓,阮慈對前路感到彷徨,也在情理之中。蘇景行並不驚訝,隻是靜靜地道,「看來窺伺上境之密,對我而言依舊是極為令人沉迷,但對慈師妹來說,已不是充足的理由。」

阮慈搖頭道,「其實若我是你,我也不必擔心這些,修道本該是按部就班,你在此時對這些事情不會想太多,隻知道循著本能往上攀爬,這其實是一件好事,待到你該想的時候,便自然會想明白的。我的道途,從開始便是被人安排,我想要擺脫這些安排,便要在還十分弱小的時候,同強大的敵人對壘,時間還極其有限。」

她輕輕歎口氣,「仔細想想,各方勢力也是煞費苦心,為我安排了一個又一個恰到好處的試煉,或許也並非全是為了我,但總是給我機會,我度不過,身死道消,東華劍等待下一任劍使,不必浪費時間。我若度過了,修為突飛猛進,多少人汲汲營營,求的其實也就是這麼一個機會。我似乎不該抱怨什麼,但也正是這些機會將我推到如今的地步,卻又出了唯一一個變數,倒讓大家都尷尬在這裡了。」

蘇景行問道,「你說的變數,是你沒有擇選生之道韻?」

這正是阮慈道途中唯一一個變數,這自然不是說她每一個選擇都是旁人擺布的結果,隻是其餘事情,不論她怎麼選,琅嬛周天都有相應的變化自然衍生,而且不論怎麼發展都是對琅嬛周天有利。但可能誰也沒有想到,阮慈竟能真正將十二道基化虛為實,而且在最後一階道基時還得時之道祖相助,穿越到宇宙誕生之初,東華劍內還蘊含有其餘道韻之時,從中攫取了太初道韻。在金丹時便要麵對青君意誌,卻是自此以來,各方勢力互相推動,令事態越來越嚴峻,反而沒有給她遊曆天下,追尋心中情念的時間。

這困局至此,阮慈已不知該如何破解,又有種玄而又玄的感覺,知道這是自己入道以來,所受所有關照的反噬。凡事有得必有失,她從未降生以前,便在眾人算中,所走的每一步,看似危險但卻從未真正有性命之危,這一切明裡暗裡的照拂和推動,也令她在短短數百年間便登臨金丹,而經曆極為淺薄。她喜歡王真人也說不上刻骨銘心,自然也有些不喜、厭惡的人事物,但也絕說不上是痛恨,便是向往道祖威能,卻也覺得凡人一生沒什麼不好。在她而言,什麼事似乎都是無可無不可,有時激憤非常,但時過境遷也就不再放在心上。甚至就連向道之心,或許都不如旁人那般急切,因她從未有過艱苦求道的經曆,一向都是機緣追著她跑,這聽起來令人羨慕,但在此時此刻卻成了她最大的瓶頸。

阮慈也不能將所有一切都和蘇景行解釋,隻是想到哪裡說到哪裡,剛說了尷尬,又歎道,「你說,當你知道從未有一名魔門弟子能夠合道的時候,你心裡是什麼感覺呢?」

蘇景行道,「第一次知道此事時,我才剛開脈不久,聽了也沒什麼感覺。便是此刻聽了也是不以為然,我能否結嬰還是兩說,結嬰之後想要成就洞天,更是難上加難,合道的事,大可以等我登臨洞天之後再來煩惱。」

他不由一笑,戲謔地望著阮慈,道,「你這一問,豈非‘何不食肉糜’?」

他是叫阮慈放寬心的意思,阮慈卻並不如此認為,搖頭道,「你隻是尚未學會將時間看成一個尺度——對你來說,開脈與洞天,壽限差了不知凡幾,神通也是天差地彆,自然是有極大的區彆。但若是把時間拉長到一千萬年呢?若是不能合道,那時已經隕落,而你留下的所有痕跡都會被人遺忘,甚而連大天都會摧毀。而不論是你對於大天,大天對於宇宙,其實都微不足道,本方宇宙誕生至今,有過多少驚才絕豔的人物,但甚至就連道祖,徹底隕落後也會被人遺忘。那麼隻要不能合道,你是否存在過,對於宇宙來說沒有任何不同,那你覺得對誰來說不同?」

蘇景行脫口而出道,「自然是對我自己有不同。」

他已不再漫不經心,而是嚴肅異常,阮慈也是一笑,「不錯,你是開脈還是洞天,對你來說自然是不同的,那你覺得讓你這一生漫長的道途有意的,是你的修為,還是你的情感,你所經曆過那些獨一無二的故事,那些喜怒哀樂的心路?」

蘇景行沉思半晌,答道,「我的修為隨我而去,但我對大道的感悟或可長存,而我的心緒最是寶貴。」

阮慈幽幽道,「但琅嬛周天內,又有多少人耽於情感呢?連婚姻也隻是結盟的象征,你追我趕,若是修為進益慢了一分,便要被甩得遠遠的,你入道以來,便和同門爾虞我詐,內心深處,除了利益計算之外,你還有多少真正的情感呢,景行?」

她托腮望著蘇景行,問道,「你我一彆已是數百年,但你心中時常惦念著我,有多少是因為我劍使的身份,多少是因為我是阮慈,便因為我是阮慈,但兩百年前那短暫相處,身影便一直留到如今,是因為我的性格有多特彆,生得有多美豔麼?我覺得也並非如此,隻是因為你忙於修煉,與人來往又充滿算計,這麼些年,你輕易從未想過這些事兒,倘若你此時隕落,回首一生,會不會遺憾你從未真正喜歡過一個小娘子,僅有的那幾絲心動,也隻是利益考量後的結果。」

說到此處,不禁念及瞿曇越,暗道,「說不定官人若能擺脫情種反噬,反而將來成就會更高,他在我身上深情難報的挫折,輾轉反側求而不得的折磨,也是沉溺的體驗,有助於他參悟道韻。若是自我不夠強烈,壓根無法在道韻中留下足夠的痕跡,那麼即使洞天也無法合道,無法合道,對宇宙來說便終是空虛。唉,這便是一早便體會到道祖境界,甚至是旁觀永恒道主創世的反噬,也是知見障的一種,對上境不那樣好奇,進取之心似乎也自然變淡,這也是我的性格所至,若是謝姐姐,說不定就有種‘彼可取而代之’的豪情了。」

蘇景行久久未曾言語,半晌才自失地一笑,「怪道我做不了未來道祖,本想來開導你,卻反而被你問住,連我也心事重重。你所見所聞,已遠超我的想象,隻怕連四大令主都未曾經曆。我來安慰你,反而又得你開示,領悟了不少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又欠了你一個情。」

阮慈笑道,「你領悟了什麼?」

蘇景行欲言又止,搖搖頭道,「說不清,隻是大概日後並不會全心追求力量,對那些仙畫中汲取而來的修士心念,也會換一種態度看待……我以前總覺得,成大事者,必定不能沉溺兒女私情,此時來看,那些恩怨情仇、愛恨離合,其實並非修仙負累,反而也正是修道途中極重要的一部分。」

又沉%e5%90%9f道,「但你說得也有理,隻不知為何,我們琅嬛周天的鬥爭實在殘酷,若非天資極其過人的修士,哪有空閒分心談情說愛?」

這些修士自然個個都是毫無合道之望的,不過有沒有其實也沒什麼分彆,阮慈道,「對這點我倒是有些想法,大概是大劫將至,需要許多低階戰力,本就沒打算讓這些修士登臨上境,因此並不注重這些積累……隻是這樣的手段也有代價,風氣一旦成形,連我這未來道祖也被卷入其中,我便是想要談情說愛,又去往何處尋人呢?」

蘇景行笑道,「你這是給我留翎子麼?」

阮慈對他,沒有什麼好感,但也並不討厭,望了蘇景行一會兒,搖頭道,「我不喜歡你,你也不喜歡我,我隻需用一句話便可嚇住你——未來道祖的道侶,不是那樣好當的。」

蘇景行待要反駁,突地想起阮慈已有一個道侶,不禁悚然望向她,阮慈微微點頭,道,「越公子已被情種反噬,我看這還是輕的,日後誰知道他會因為卷入這樣的麻煩。」▃思▃兔▃網▃

既然已被情種反噬,恐怕此時便是阮慈將瞿曇越推開,他也因情種反噬,寧可留在阮慈身邊衛護道途,不惜犧牲自己的前途。便像是此時,那大玉劍種若是來襲,蘇景行也會護持阮慈,但決計不會為她舍命,但瞿曇越的選擇可能就不一樣。蘇景行麵色數變,訕然一笑,摸了摸鼻子,笑道,「我還是糾纏沈七去罷,他那因果我還是能勉強承擔得起。」

阮慈噗嗤一笑,道,「沈七見著你,都化為那黃衫女子麵目麼?」

蘇景行滿不在乎地說,「天魔無相,模樣有什麼要緊?」

他騰地一聲,幻了個傾國傾城的美人貌,阮慈被逗得歡笑不止,心緒也比此前輕快了不少,兩人又說笑了幾句,談興漸儘,蘇景行起身告辭,走了幾步,又回身說道,「剛才你和我說的一句話,我始終覺得有些不對。」

阮慈微訝,挑眉道,「你有更好的見解麼?」

蘇景行望著阮慈,雙眼透出神光,點頭慎重道,「我並不覺得不能合道,對宇宙便沒有意,一個人從生到死,曾到達過怎樣的高度,不論是輝煌還是落魄,成功還是失敗,這一段從生到死,從無到有,從有到無的旅途,其本身便是宇宙的意,這期間經曆的所有掙紮,所有情緒,甚而是臨死前所有的不甘與悔恨,本身便是這宇宙存在的價值,我曾存在過,在因果中留下細微的痕跡,那也是我曾來過,亦無需旁人銘記,我總留下過一些東西。」

他似乎比之前要安慰了幾分,微笑說道,「築基時我曾雄心壯誌,想要窺得上境所有奧秘,定能超出所有前輩,做那魔修合道的第一人。如今雄心仍在,卻也知道路途凶險,隨時可能殞命,但豈能因此便灰心喪氣?活得一刻,便自然要享受一刻,奮發一刻,我此刻做的每件事,將來都是我留下的痕跡。你說是麼?」

阮慈注視他許久,微微笑道,「是,你這樣想,便是這樣,這便是你的道路,你怎麼想,便怎麼走去。」

她心裡略得了些安寧,仿佛那內外交煎、躊躇無計的絕望已是褪去了許多,阮慈心中還有重重迷霧,但心底卻不再湧浪翻騰。當下便回到洞府之中,預備修行那《太上感應篇》,卻不料王盼盼從靈獸袋中探頭出來,說道,「阮慈,其實你的這些疑惑,從前我也都有想過,你想知道我的答案是什麼嗎?」

阮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