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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不停叫喚:“真難吃,要不是太貴,我真想吐掉,咽下去還一股子土腥味溢上來,再也不吃了。”

白露珠坐在前麵斜杠上,圍巾蒙住半張臉,聲音有點悶:“有的吃就不錯了。”

“哎呦,我真受不了,咽不下去,有點卡嗓子。”

帶著兩個人車速一直很慢,白誌誠沒忍住直接跳下車,跑到路邊抱著肚子狂嘔不止。

賀祺深嘴角弧度高高勾起,長腿提了八倍速度狂蹬,不到一分鐘就將人甩成一個綠色小圓點。

白露珠坐穩後回頭一看,堂弟正揮舞著雙臂,迎風追趕,嘴巴一張一合,明顯是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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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營飯店門口排了許多附近上班的工人,手裡捧著大號搪瓷碗,天氣太冷,都想來一碗熱乎乎暖身子的羊肉湯。

大師傅熬好了湯會用一個大鐵桶端到門口,風一吹,燉好的羊肉香氣就飄滿了整條街,兩毛錢一碗,可以無限加湯,對於工人來說,特彆實惠。

而且不用跑到大堂占位置,受服務員白眼,從工廠食堂裡買兩個饅頭,再打上滿滿一碗羊肉湯,放點胡椒,撒點香菜蔥花,就蹲在牆角大口大口呼嚕嚕的吃。

一碗下肚,渾身熱出汗,乾勁滿滿去上工,是冬天最美的事了。

賀祺深從市裡來,自然不可能隻讓他吃羊肉湯,白露珠帶著他走到裡麵大圓桌坐下,等著服務員拿著紙筆挨個問過來。

白誌誠還沒嘗到羊肉湯的味道,就已經跑了滿身的汗,從人群中扒拉出一條道,彎著腰氣喘籲籲走進來,抹了一把腦門的汗,甩了甩手,氣道:

“四姐,你真的不考慮換個對象嗎?沒見過把小舅子丟下自己跑的姐夫,缺德!”

白露珠掏出手絹遞給他,“怎麼說話的,在外麵嘴上沒個把門。”

服務員正好走過來,昂著下巴道:“不吃飯出去,杵這擋路乾什麼!”

國營單位的工作人員牛上天,說不給你飯,你就吃不到飯,一般無人敢得罪,白誌誠好不容易來一趟,更不可能就這麼被趕出去,氣勢洶洶坐下,大聲道:“吃!”

紅燒肉,醬肘子,鹵蹄髈,鬆花小肚,燒子鵝,臘肉香腸,讓缺德的四姐夫大出血!

賀祺深問:“紅燒肉有嗎?”

服務員:“有。”

“蹄髈有嗎?”

“有。”

“毛豆仔雞有嗎?”

“有。”

“這時候還有毛豆?”

“有。”

“鹽水鴨鹽水鵝有嗎?”

“有,你到底點不點?”

眼看四姐夫越問越多,白誌誠心底的氣慢慢散去,該說不說,四姐夫人還是大方的,勸道:“彆點那麼多了,咱就三人,吃不完那麼多。”

賀祺深瞟了他一眼,對服務員笑道:“來兩碗羊肉湯,四個燒餅。”

服務員剛想拍桌怒罵,看到一張宛如電影明星般俊俏的臉對她笑著,那股火頓時就散了,“下次不點不要問那麼多,耽誤時間。”

“哎不對啊!”白誌誠跳起來,睜圓眼睛問:“四姐夫,三個人怎麼就點了兩碗,你沒算我啊!”

白露珠微微一笑,“你當一塊錢好拿的嗎,自己點。”

白誌誠捂緊口袋,看向服務員:“再加一碗羊肉湯,兩個燒餅,一起算錢。”

服務員沒吭聲,在紙上隨便畫了幾筆,接了賀祺深手上的錢,撕了一張小票給他,就往下一桌走去。

“四姐,你知不知道一句話,從對娘家人的態度,就能看出你結婚後過什麼日子。”白誌誠心有不甘,開始煽耳旁風,“街道裡那些羨慕你嫁給賀祺深的小丫頭們,要知道他是這麼摳門缺德的人,肯定得把眼睛給摳了!”

賀祺深要笑不笑冷哼一聲,拿出兜裡的手絹,幫她麵前桌子擦乾淨,擦完疊起手絹,從筷籠裡抽出兩雙筷子,用乾淨的另一麵繼續擦著。

白露珠抵了抵他的胳膊肘,笑道:“你彆老欺負他。”

賀祺深又冷哼一聲,表示回應。

白露珠看向氣鼓鼓的堂弟,“你還想吃什麼?”

“哎!這不是露珠和誌誠嗎!”

門外進來一群穿著工裝的年輕人,說話的人梳著大背頭,衣服乾淨,與旁邊渾身上下沾到油灰的工人呈鮮明對比,襯得他倒有些風流倜儻。

白露珠客氣道:“你也來吃飯?”

小舅子與姐夫天生磁場是有些不合的,白誌誠話裡藏著刀,“三姐夫,你們食堂夥食那麼好,又便宜,還跑來飯店吃,真不是過日子的人。”

看這桌沒坐滿,於錦康招呼同事們坐下,拍了拍白誌誠肩膀,“你小子連正兒八經的工作都沒有,還不是跑來飯店瀟灑。”

“你怎麼說話的!”白誌誠將他的手彈開,聽他這麼一諷刺,頓時覺得賀祺深順眼不少。

起碼人家一見麵就掏出一塊錢,還專門給他市麵上沒有的巧克力吃,也沒反對帶他來飯店吃飯,而且從來沒諷刺過他有沒有工作,吃沒吃白食。

這麼一想,白誌誠立馬拍著賀祺深肩膀道:“我四姐夫特地帶我來吃的,你也不反省反省,你娶的還是我親姐,整天隻顧著自己享受,不說帶我來飯店吃飯,恐怕連我三姐都沒帶過。”

“喲!”於錦康的重點隻放在開頭的四姐夫上,對著賀祺深立馬露出討好笑容,“這就是四妹夫啊,我說看您這容貌,這氣質,這打扮就不是一般人,露珠,你怎麼都不介紹一下。”

白露珠向賀祺深介紹:“這位是我三姐的訂婚對象,於錦康。”

賀祺深還沒說話,於錦康便伸出手,“久聞大名,你們訂婚比我早,之前都沒見過,對了,我父親是紡織廠車間主任,你應該聽說過吧,以後要有時間,可以來廠裡參觀參觀。”

賀祺深禮貌握手,“都是親戚。”

這句話一出,於錦康臉上的討好笑容,變得無比燦爛,興奮向旁邊工友介紹:“你們都不認識吧,這位是賀祺深,以前上過人民日報的,人家不到二十歲就成為航天局的正式員工,他爺爺賀知琥都聽過吧?當初可是上交過專利給國家的人,家裡三代人都搞研究,受國家重視。”

第9章

一番吹噓,工友立馬給出反應:

“知道知道,賀老爺子上過好幾次報紙,那什麼什麼發動機技術不是封鎖了?都是國家秘密。”

“大名人啊,早聽說你連襟是賀家小孫子,我還以為你吹牛,原來是真的啊!”

“我說這姑娘眼熟,來過咱工廠演出的舞蹈演員啊,你真好命!”

“你有這麼個親戚,太有麵了,當初我看報紙就佩服賀老爺子留完學毅然回國吃苦,他老人家死的時候,我還流過眼淚,為咱們國家付出一生啊。”

看到工友們崇拜的眼神,於錦康覺得倍有麵子,掏出錢包,大手一揮道:“露珠,四妹夫,難得見麵,今天這裡我最大,我來付錢!”

看到鼓囊囊的錢包,白露珠微微勾了勾唇角,就是這愛現要麵子的性格,人人都知道他的錢包起碼裝了幾十張大團結,才被白珍珠使計下套,套走了好幾百塊錢。

“不用!”白誌誠被忽略很不開心,掏出兩塊錢拍在桌上,又從兜裡扣出一斤糧票,“今天我來請四姐跟四姐夫吃飯。”

“這得攢半拉月吧。”於錦康麵色隱隱帶著鄙視,即便藏得很好,還是泄露一些,伸手將錢票疊起來道:“你好好收著,今天這頓我來請。”

白誌誠正覺得屈辱時,放在桌子底下的手,突然多了一遝錢票,瞬間眼淚差點飆出來,正打算開口,聽到四姐道:

“我們都點完了,今天就讓誌誠付,等下次把三姐叫上好好吃一頓。”▼思▼兔▼在▼線▼閱▼讀▼

聽到她開口,於錦康沒再多堅持,笑著道:“這不是看你忙,一直也約不上,這樣吧,下周末我們工人俱樂舉辦交誼舞會,我正好趁機辦了一場生日宴,你和四妹夫一起來參加。”

瞌睡來了正好有人遞枕頭,白珍珠就是在這場交誼舞會上下的套。

看著於錦康期待的眼神,白露珠點了點頭,“我和誌誠肯定去,祺深不一定每個周末都有空。”

於錦康也不失望,反正目的就是要跟四妹一家處好關係,擺了擺手道:“四妹夫是國家人才,理解理解。”

白誌誠正想說誰要去,服務員端著托盤過來。

濃湯煨得雪白,切成薄片的羊肉堆在粉絲上麵,碧綠的小蔥香菜飄在湯裡,解了油膩,剛從鍋裡盛出來,正咕嚕咕嚕冒著泡。

夾起一塊毫無膻味的羊肉,沾一點胡椒粉、辣椒麵、茴香粉拌成的乾碟,一口塞進口裡,鮮香細膩,再喝上一大口濃湯,寒冬臘月,又爽又暖。

若是吃得多了,再夾起碟子裡的酸蘿卜,立馬就能解除膩味。

一口燒餅一口羊肉粉絲湯,吃得渾身暖洋洋,不能再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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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吃了飯出來,推著車在街上慢走消食。

等看不到國營飯店的門了,白誌誠將兜裡的一遝子錢票拿出來,遞給賀祺深,“四姐夫,謝謝。”

關鍵時刻,親姐夫在諷刺看不起他,堂姐夫卻偷偷塞過來錢給他撐底氣。

見賀祺深接過錢隨意塞到外套口袋裡,還多看了堂弟一眼,白露珠將圍巾繞到肩膀後麵,笑問:

“你怎麼不把錢拿出來拍到桌子上?”

“有什麼意思。”白誌誠抓了抓拿頭油精心梳過的發型,聲音裡有點頹然:“於錦康看不起我很正常,紡織廠誰不知道我們一家都是靠著二叔二嬸接濟的,一家姊妹,沒一個有出息的,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

其實上輩子經常在堂弟臉上看到這種頹然喪氣。

年輕時候沒少諷刺白珍珠丈夫,等到人家發達了,又不願向人低頭,自己跑出去闖了一圈,反倒被騙了本金,折騰到三十多歲沒結婚。

彼時大伯一家已經搬到首都,忙著融入‘上流社會’,堂弟性格倔強不聽勸,再加上被白珍珠丈夫故意暗中打壓,久而久之他就變成‘豪門’裡最丟人的存在。

最後破罐子破摔與父母鬨掰,回到縣城當保安混日子。

正因白誌誠回了香陽縣,後來父親隱瞞重病時,陪在病床前的人一直是他。

“如果找不到事做,你可以把高中以前的書本都撿起來讀。”今年年底國家就會恢複高考,記得堂弟當時上學成績挺好,就算一次考不上,認真複習,多考兩次肯定能行。

白誌誠疑惑:“讀書?”

現在讀什麼書,讀書多的人都在鄉下刨地,讀得多讀得少,一點區彆都沒有。

白露珠自然知道他在想什麼,勸道:“你就當找個事做,一點都不耽誤你糊火柴盒,更不耽誤你下鄉。”

賀祺深突然出聲:“讀書明智,你需要多讀點書。”

先前塞錢的舉動讓白誌誠深受感動,這會難得認真思考起來,半晌後點頭:“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