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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伎 三春景 4213 字 6個月前

一樣迎上去,她隻是站在那裡,就站在那裡。

紅妃今天穿的家常,一件白綾交領上襦,一條翠蘭織金裙子高高束起,臂間挽著一件鵝黃色披帛。頭上也是一樣,並無什麼裝飾,隻在單髻周圍簪了兩簇紗堆的雪白茉莉花。這副模樣,比尋常女司民女都要素淨了。

像是皎潔的月光洗過,是真正的洗儘鉛華。

李汨站在院門口定神看著她,又像是怎麼也無法心如止水,半晌才終於踏出了第一步。然後來到了紅妃麵前,是他走向了她。

大約是月色太溫柔了,紅妃比平常更多一份繾綣。她也看著李汨,眼睛裡有平時沒有的東西。她就這樣打量著李汨,良久才笑道:“相公如今風姿更勝往昔了...人說‘豐神俊朗’,卻難想出豐神俊朗是什麼樣子。要奴家來說,看相公就知道了。”

這多少有些調情,甚至調?戲的意思,發生在彆的行院女子與恩客身上很常見,但發生在紅妃和李汨身上卻是絕無僅有的。

但紅妃沒有說假話...李汨確實是難得的美男子,比他的外表更難得的是他的氣度,真如古書上寫的,見他便如朗月入懷,有清風拂過鬆柏的清俊與坦蕩,也有月色映雪色的清豔與纏綿。

若他是一個多情郎君,甚至不需要多情,他隻要稍稍多流連世俗一些,紅妃敢肯定,他就會毀掉很多女子——這不是他的主觀意願,但客觀上就是那樣。就像詩經裡唱的。‘既見君子,雲胡不喜’,對於女子來說,遇到太驚豔的男子並不一定是好事。

李汨沒有因為紅妃的話改變神色,他依舊不緊不慢地走向紅妃,最後兩人相對而立。他這樣表現,反而讓紅妃不知為何不好意思了起來,低下頭來,隻搓弄壓在裙子上的宮絛。

師小憐最有眼色不過,見到此情此景,她沒出聲就離開了。不隻是她離開了,其他原本在院子裡的人也退了出來。

李汨站在紅妃跟前,隻能看到她的發頂,他低聲道:“娘子...”

紅妃覺得自己聞到了曇花的香味,下意識回應:“相公...相公今日用了曇花香?”

“未有此事。”靜靜的院子裡,即使是低聲說話也很清楚,李汨低低應道:“娘子該知道,我從不用花香。”

應該說李汨就很少用香,平常身上、衣服上的香味大都是供神的香氣沾染上了。

然而紅妃卻扯住了李汨的袖子,從中取出了兩樣零碎物件,一個是一枚玉環,一個是繡囊。繡囊是銀紅色、有香氣的,隻不過香氣不是曇花香,但和李汨身上的味道混在一起,卻奇異地有些像曇花香。

“這是什麼?”紅妃仔細看繡囊,這一看就是女子的東西。不過東西很新,不像是經過把玩的樣子。

李汨低聲與紅妃解釋:“今日宮中有小宴,官家與大娘娘召了我去...原來是官家起興猜燈謎,隻說是為中秋準備。”

既然是一國之君起興了,那就不可能像平常人家一般玩樂了,所以為燈謎準備了許多‘小玩意兒’做彩頭。這些彩頭對於參與燈謎遊戲的人來說真的什麼都算不上,也就是個說法而已。

李汨衣袖裡的玉環和繡囊都是他應景猜了兩個燈謎得來的。

紅妃拿起這個繡囊,忽然就笑了:“原來以為能拿這個捉弄相公,如今卻是不能了。”

紅妃清楚李汨是什麼性格——他就是供在桌上的神佛,因她的緣故下一回凡已經是偶然了,再有人叫他動凡心,那是不能的...這不是紅妃太過自信,而是她知道真愛都是排他的,她知道李汨愛她,所以他不會再愛彆人,除非他不愛她了。

李汨對她當然不是取樂,不是迷惑於皮相,不是她在日日笙歌時所見的欲望。

是真愛,她無法回饋的真愛。

所以,她沒有想過那繡囊是哪個娘子送李汨的定情物,就算有人送,李汨也是不會收下的。

李汨聽了紅妃的話沒有‘生氣’,隻是低頭看著她,眼神中很憐愛。紅妃也看他,看他的眼睛——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呢?讓紅妃想到了十幾歲的少年,就是上輩子她曾經在學校裡遇到過的男孩子,看到漂亮的她會憧憬,但依舊是純潔的,不會讓她覺得危險,覺得自己是砧板上的魚肉。

李汨當然不是沒經過世事的少年,但他的珍貴之處在於,正是因為經曆了許多,曆經千帆,才成為這樣能體諒人的樣子。某種程度上,他共情到了她的痛苦!

這其中當然有他愛她的緣故,世上人那麼多,受苦的也不少,他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共情的。但不可否認,這還是有他本質溫柔、正直又敏銳的原因。

紅妃忽然就窘迫起來,隻能拿走那隻繡囊,道:“這個繡囊不好男子用的,就歸奴家了。”

繡囊被收進袖子裡,李汨不說話,隻是握住了紅妃的手,摩挲著她的手背和手腕——這已經是兩人最親密的接觸了。

正此時,忽然外間傳來喧嘩聲,紅妃抬頭望去。有小廝滿臉為難地稟報:“都知,外頭趙公子來說一定要見見都知,隻說兩句話。若是都知不見,他就不走了......”

這種行為莫說是在官伎館了,就是在私妓人家那裡都算是不合適的。這種屬於難搞定、不講規矩的客人,尋常私妓人家隻在乎錢,不在乎彆的,會接待這種客人。但等而上之的,更在乎整體的格調,以此作為自矜身價的支撐,對這種客人都是敬而遠之的。

紅妃皺了皺眉:“趙公子,哪個趙公子?”

“趙瑾趙公子,就是南邊來的那個海商子弟。”小廝解釋了一聲。

紅妃‘嗯’了一聲,看了看李汨,又想了想,並未問過李汨就道:“請他進來罷,讓茶房送些茶來...罷了,也不必,隻請人進來就是。”

李汨看了看紅妃,並未避開去,而是走到了紅妃院子裡一架藤蘿旁,那藤蘿上掛了一串小燈,是琉璃燈球做的,十分可愛。每盞燈下垂下了一張月白色紙箋,上麵寫著一些不成章的詩詞。

他好似對這個忽然很有興趣一樣,隻近前細看著。

這當口,小廝領了趙瑾進來。

趙瑾進來時,就看到了混身素素淨淨,臉上也素素淨淨的紅妃。他原本有很多話想對紅妃說,但看到這樣的紅妃,忽然就有些說不出了。

雖然一直都知道,這位紅極一時的年輕女樂與彆的女樂不同,她沒有紙醉金迷,沒有物欲橫流,她對於女樂奢靡的生活更像是冷眼旁觀。但真正見到她比月光更皎潔,比蘭花更幽靜,是真正的國色不染塵,他也難免驚怔和堂皇。

她身上的一切讓她很美,美的超出了一個界限,讓他這個彆有用心之人也為她傾倒,成為裙下之臣——他以為自己愛的就是這個,但他現在知道了,他不該愛這個,他應該痛恨這個。因為這樣的話,他就真的不能有一點點期盼了。

哪怕是‘非分之想’呢。

“趙公子?”紅妃看向他。

趙瑾不回答,隻是停頓了一會兒,才忽然道:“師娘子,在下今日是來道彆的...流連京師已久,也該歸去了,今日是來道彆的。”

“情急之下,格外失禮,師娘子莫怪。”

“怎麼會。”紅妃說著客氣的話。

趙瑾見紅妃沒有任何不妥之處,就連那一點兒‘可惜’都恰到好處,就像他真的是他的熟人、半個客人。他要離開了,她理所應當如此表現一樣。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趙瑾抿了抿嘴唇,終於道:“師娘子...師娘子,聽說在下與延慶公生的相似?”

紅妃其實有一瞬間沒反應過來‘延慶公’是在說誰,她當然知道延慶公是耶律阿齊,但在她這裡,更多時候耶律阿齊就是耶律阿齊,並無其他前綴的身份、形容。所以說到‘延慶公’時,她總要反應一下,才意識到‘啊,說的是阿齊啊’,這樣的。

等到反應過來之後,紅妃好像第一次認真看趙瑾一樣,好好打量了一番他,微笑起來:“生的有些相似,最大的不同大約是眼睛...阿齊大約是有胡人血統,眼珠是琥珀一般的顏色,亮閃閃的。”

“至於其他的,確實很像。”

“那為何,為何師娘子不願意親近在下呢?”他明明是最像她所愛之人的人,在愛人無法相見相守時,聊做慰藉,不也很好嗎?

“這可真是,趙公子此言實在太過了。”紅妃專注地看著趙瑾,也是她第一次如此專注看他。她沒有在他身上找任何人的影子,就隻是看他而已:“趙公子休要折辱自己了,隻因為趙公子絕類阿齊,奴家便親近趙公子的話,趙公子算什麼呢?”

“豈不是物件之流了?奴家這一生,最厭恨的就是旁人總把奴家做物件。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般事,奴家是絕不會做的。”

說到這裡,紅妃頓了頓,又微笑起來:“趙公子既然要歸去,這便很好了,今後要好好生活,不要再親近奴家這般賤籍女子...不是我自憐自輕,而是奴家這般女子大都是隻圖你錢財,至於不圖你錢財的,那就更糟糕了。”

“若不圖你錢財,那邊是除了錢財外,全都要,你的人,你的心,你的下半輩子。可要了那麼多,卻沒有可以回報你的。因為奴家這般女子一無所有,從身心,到一條命,都不是自己的。”

“多可惜,多虧本啊!趙公子是商賈人家子弟,該是會做生意的。”

紅妃到底因為趙瑾那張臉觸動了,如果真的隻做尋常,她沒必要這樣‘交淺言深’。

趙瑾看著紅妃,很想說,他寧願折辱自己,叫她把自己當‘耶律阿齊’。哪怕知道那是夢幻泡影,也好過一無所有——和荒蕪的人生相比,誰能拒絕一個美夢呢,哪怕那是夢。

他也有一種衝動,告訴紅妃一切,從自己不堪的過往,到張采萍的安排,再到自己最初的彆有用心。但這些,他都沒有勇氣說出來了,他忽然軟弱地覺得,這樣就可以了,這樣或許是最好的結果。

這個時候離開,像一個不得不歸去的外地商賈子弟。他對她的喜愛與迷戀是單純的,隨處可見的,這樣有朝一日她回憶起來,覺得那是溫柔美好的也好,是煩人的也罷,是值得炫耀的資本也可以......

趙瑾告辭離開了,仿佛遊魂一般。臨走之前他回頭過一次,直直地看著紅妃,像是要把這個女子牢牢、牢牢地刻在心裡,刻在最深處,一輩子也不要忘。

看著他這樣,紅妃心裡百味雜陳,既感動於人的真心,同時也有一份‘厭惡’——她知道‘厭惡’是不應該的,但她就是忍不住!這不是趙瑾的問題,是她自己的問題。如今在麵對真心的愛慕時,她也難免生出‘厭惡’。

她那樣討厭這個世界,如此,對這個世界的愛也就很難完全接受了。

她會忍不住想,這些人愛她什麼呢?特彆是這些萍水相逢、相交不多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