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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伎 三春景 4179 字 6個月前

她有一分真心在,她反而不能毫無負擔地顧慮麵子情了。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很冷靜:“那是襄平公,襄平公今日來的早呢,所有人之前就到了。因我忙於待客的關係,他自在書房讀書去了...大約今朝是要留宿的罷。”

真實的快樂一瞬間變得虛假,就像鏡子裡的人和物,看起來沒有一點兒虛假,但一旦打碎鏡子,就什麼都沒有了。

朱英以為自己會被那一瞬間的憤怒衝昏頭腦——這一點兒也不奇怪,雖然他在最重要的事上沒有如意,但他本質上還是從小被寵溺到大的王孫公子!真要說從小順心如意的程度,可能真正的皇室子弟,乃至於如今高坐廟堂的官家,都是不如他的!

他這樣的人,看上去溫文爾雅,在貴族子弟中也算是脾氣好的。但那是因為身邊的人都順著他的緣故,大家都知道他的身份,不動聲色賣他的好還來不及,哪有人會故意逆著他,叫他生氣呢!

一路順遂慣了的人,會天然地覺得這就是理所當然!以至於有人違逆,讓他不順心時,會本能反應‘怎麼這樣’‘怎麼會這樣’‘怎麼敢這樣’...普通人難以理解這種心態,但這種心態又確實存在。

這也是為什麼古代、現代都少不了一些公子哥兒的‘醜聞’...普通人不明白他們怎麼能做出那樣的事,是缺乏常識嗎?是三觀和大眾不同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樣說也沒有問題。

但朱英最終沒有生氣,至少表現在外沒有,一點兒也沒有。他隻是伸手碰了碰紅妃的手背,低聲道:“快些回去罷,雖說清明時節了,可夜間是一樣寒涼...你穿的也不多,夜風中站久了彆著涼了。”

紅妃回去了,跟在朱英身邊的一個朋友,再知道他的心思不過,此時難免替他鳴不平:“師娘子也太不講究了...即便那真是襄平公,也不必說出來啊!這樣的事不點明,也不至於太傷人心!”

“我看師娘子這就是恃寵而驕,自覺嘉魚你是真心喜愛她,於是這些細處就粗糙起來了...換彆的人,彆說是最講究進退得體的女樂了,就是外麵私妓人家,也少有師娘子這樣的!都似師娘子這樣不會處事,誰還來?”

朱英轉身離開,一開始隻當沒聽到朋友的‘鳴不平’。隻是在離開擷芳園的時候才道:“你錯了,你這是看輕了我,也看輕了紅妃...若她真是一個無情無義的女子,我怎麼會如此?紅妃她正是因為知道我的心,才故意如此的。”

太笨了,也太容易心軟了...她明明不願意相信任何一個男子可以長久、真摯地愛她,明明因此不能去愛人了。但一旦察覺到一點兒真心,首先也是替人著想——她想推開每一個愛她的人,因為她覺得自己不會愛任何一個人,所以愛她隻能是傷害。

她覺得自己比任何人都冷漠,但其實隻是她覺得。

就像一朵豔麗的花,她以為自己的顏色會讓人想到劇.毒,便以此為保護色,卻不知道事實會完全相反。

第162章 燭照(6)

紅妃來到書房,手腳利索的下人們已經收拾完了杯盤狼藉,換上了新送來的的一桌酒菜。但這些純粹就是擺設,紅妃讓陪著她忙了一天的女孩子們自己吃喝玩樂,就當是姐妹們夜間一起吃宵夜了。

最後的客人當然是李汨這個她名義上的丈夫一樣的人。

每次有四時四節這樣的日子,就算李汨人不來,該訂的酒席也不會少,給足了紅妃體麵。

這次李汨人倒是親自來了,但紅妃知道,李汨不是愛熱鬨的人,更沒有飲酒作樂的愛好,所以酒樓送來的美酒佳肴也就是擺設!與其最後原樣送還,還不如用來招待這些來幫襯她的女孩子。

之前桌桌酒宴,她們也有機會吃點兒什麼。但到底要待客,彆說規矩不許她們吃東西,就是能偷偷吃點兒,也沒法享用儘興罷。這會兒都忙碌了一天了,從下午到如今深夜,肚子裡早就空空如也了!所以紅妃讓她們自己吃喝,是正合她們的意!

等到紅妃一走,秦三姐就低聲與嚴月嬌道:“難道不用先撿些點心與襄平公、師娘子?”

秦三姐也是常來幫襯紅妃的,所以知道以李汨的性情,這個時候不出來才是正常。但她到底不如嚴月嬌那樣親近紅妃,對此沒有那麼準的把握。

嚴月嬌朝著紅妃離開的方向看了看,笑道:“彆管姐姐與襄平公了,他們兩人都是要‘成仙’的!平日裡吃的又素又淡,晚間進食更是講究——口味其實不算高貴,也不見得是隻吃山珍海味、龍肝鳳髓,但那些清粥小菜在行院裡怕是更少見些!”

“總之,就是要吃,這些酒樓裡送來的肥鵝大鴨子他們也是決計不會用的。”

另一邊也差不多是如此,李汨人在書房,中間是有人送東西給他吃的。都是紅妃在待客的間隙,親口吩咐了秦娘姨送去的...清淡乾淨的菜色,極其精潔,量少樣式少,但李汨用完晚餐又是恰恰好的分量,沒有浪費多餘的。

而這個時候,已經是子末醜初了,相當於後世淩晨一點的樣子。平常這個時間,李汨已經休息了。今天沒有休息,到了這個時候,倒還真有些餓——不過餓歸餓,卻不至於一定要吃東西。

對於惜福養身的人,本來就習慣吃飯隻吃七八分飽。微微的餓意對於李汨來說,更像是一種正常情況下就該有的感覺。

所以他也沒有再要人送吃的,又或者吃書房裡常備的一些茶點。

紅妃進來時,李汨正在燈下看書,世家公子、如切如磋,本身就是一塊美玉。人都說燈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美人當然不隻是指女子,男子也是一樣的。

過了一會兒,李汨才抬起頭來,書冊合上放到一邊,與站在門前的紅妃視線交彙:“外間事畢了?”

“是啊,就連鄭王都送走了。”紅妃小步走進來,不自覺就有了一些輕鬆與雀躍:“相公夕食之後就沒再用食了嗎?要不要吃些宵夜?”

明明‘相公’是此時對身居高位的男子的一種稱呼,來源於此時對宰相的稱謂,但每次聽紅妃這樣稱呼,李汨還是會下意識心中一緊——‘相公’這種稱謂已經傳出去了,妻子稱丈夫為‘相公’也越來越常見。

“夜這樣深了,還用什麼餐食?”李汨伸手倒了一盞熱茶給紅妃,眼睛沒有看紅妃。

紅妃也沒有看李汨,隻是自顧自道:“相公這話可不通!在行院裡,就是這樣夜深了,才越是要吃許多食物呢...且不說像今日這樣開酒席的日子裡,酒樓為了行院都廚房點燈做事。就是平日裡,館中茶房的爐灶也是都燃著的,上麵還要熱著一些吃的。”

這一點兒不誇張,不隻是一些院子裡有客人總會要酒要菜來搞熱場麵,還有些院子裡深夜了也會要酒菜——娘子們和客人們雲雨之後,兩邊都是累的,很需要一些食物。娘子的房間裡自然有些茶果零食,但那和正經的餐食還是不太一樣。不少錢的客人這個時候除非是真動也不想動了,不然都會找茶房要一些吃的。

茶房有就立刻送來,沒有就在跟前的小吃攤上買。

汴京城中沒有宵禁,酒樓茶坊或許不能徹夜營業,但小吃攤徹夜營業的就太多了!很多人乾脆是一整晚做完之後又做了個早市,然後才回家休息——在官伎館、私妓人家集中的桃花洞,這種徹夜營業的小吃攤往往是守在跟前的,就預備著做生意呢!⑦思⑦兔⑦在⑦線⑦閱⑦讀⑦

紅妃一邊說著,一邊拿開坐在小泥爐上的茶壺,撥了撥裡頭的炭火。然後從一旁的竹編炭盒裡用竹夾夾了幾塊新炭進去,然後又重新撥了撥火,轉身拿了一隻銚子。這是她偶爾用來煮粥的器具,一次能煮一兩小碗的分量,她一個人用是剛好的。

淘洗乾淨的一把米,幾顆紅棗、一撮葡萄乾、幾粒杏仁、剝殼去核的龍眼乾、一點點紅豆、一點點薏仁、一點點黃糖,最後添上平常用來泡茶的清泉水——隻等著爐子裡的火慢慢將這一點兒粥熬熟。

這些做完了,紅妃擦了擦手,撫平剛剛挽起的袖子。側過頭去看李汨剛剛看過的書籍,一下笑了:“相公怎麼找出這部書了?”

那是一部有關佛家的書,但不是經書,而更接近於筆記故事。大都講的是因果報應、佛家慈悲,但都是以故事形式來說的。雖然故事有的時候有些強行說教了,紅妃還是看得挺有趣味的,讓她想起了《閱微草堂筆記》《聊齋誌異》《子不語》那類故事集。

李汨看這個書,有兩個‘不像’,一個他就不像是看這種雜書的人!另一個,他是修道之人,這佛家故事拿在他手裡,總覺得哪裡有怪怪的。

銚子裡的水米還遠未到熬煮好的時候,但已經開了,不斷發出咕嘟嘟的聲音。李汨看著銚子上方不斷冒出的白色霧氣,再看紅妃,與她爭隔著霧氣相看,本應是看不清的,但李汨卻覺得很清楚。

紅妃的眉目,一切都曆曆如繪。

“並無什麼緣故,這部書存放在顯眼處,一眼就看到...你如今信佛?”李汨想到了那位視紅妃為‘伎樂天女’的佛門高徒,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倒也不是信奉,隻是如今想多讀讀佛家故事,也好養出一點兒佛家氣...相公大約還不知,前些日子,就是二月十九觀音誕時,宮裡有旨意,令官伎館排演幾出佛家舞樂。六月十九時官家、太後、皇後等貴人都要去大相國寺施舍、主持佛會,到時女樂們還得在佛會上出演。”

紅妃說的事不是什麼秘密,隻不過李汨一慣不關心這個,如果不是恰好有人在他跟前說起這些,他不知道這些也很正常。

二月十九是觀音誕,太後、皇後在宮內舉行了相應活動,因被一些人說動了,便動了六月十九大辦一次佛家活動的想法——宮內生活富貴,但日子也很無聊,甚至苦悶,所以很多宮廷女子都是信佛的。

六月十九其實也是觀音誕...應該說觀音誕有三個,二月十九是觀音出生的日子,六月十九是觀音出家的日子,九月十九是觀音成佛的日子。而且真要說的話,民間其實更重視後麵兩個觀音誕,特彆是六月十九這個觀音誕,觀音廟裡常有隆重的活動做慶祝。

有旨意讓女樂準備觀音誕佛會上的節目,這本身不算什麼。雖然佛家講究清淨,而女樂們本質上就是高級妓.女,實在難說清淨二字,但這年頭這樣的事實在不少這一件!名妓禮佛是雅事,大相國寺裡燒豬頭,佛門最擅長做生意...凡此種種都司空見慣了。

不過這份旨意裡有特意點了一下擷芳園和紅妃...之前點紅妃做擷芳園都知,起因就是宮內想看紅妃的《伎樂天》,但《伎樂天》不那麼合適在宮內演出。點她做這個都知,有要她做都知之後,排演一些類似,但可以在宮內演出的舞蹈節目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