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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伎 三春景 4170 字 6個月前

膩了,正好李汨的茶也煮好了。紅妃捧起茶盞,慢慢飲茶,旁邊李汨也給自己倒了一杯,同紅妃一起飲茶——秦娘姨看著李汨飲茶的姿態,忽然發現李汨與紅妃一舉一動之間的氣質很像。

此時相對著飲茶,就像照鏡子一樣,十分明顯。

喝茶完了,李汨從書架上取了□□家典籍來細看。紅妃無聊,也取了一部來看,隻不過她對這些宗教經典的了解不夠深入,當年在學舍的時候最多就是大而化之地受過教導,曉得一些常識罷了。此時再看,每一個都認得,字麵意思呢也知道,但放在道家背景下去理解,又不能夠了。

道家典籍就是這樣,喜歡用隱語...其實所有的宗教典籍都有晦澀的一麵,普通人覺得好懂,那隻能說明看到的都是各宗教對外宣傳用的小故事、入門書。

紅妃看了一會兒,實在不明白了,就悄聲問李汨。紅妃認識李汨以來,常常向他請教。。李汨也是個奇人,無愧他少年就有的神童之名,隻要是紅妃問到的,就沒有他不能答的。如今紅妃讀的是道家經典,更是李汨的‘老本行’,紅妃幾乎是沒有猶豫就問他了。

李汨其實並不是一個好為人師的人,即使他做過當今官家的老師。他崇尚‘自悟’,悟到了就是真意,悟不到的人則歸為平庸,而平庸的人又何必繼續?這種想法彆說是在後世了,就是在古代也屬於‘非主流’。

所以他從來都沒有對外宣揚的意思,隻是表現在行動上,他除了教導自己的外甥,從來不教人,更談不上收學生了。

但紅妃從未發現過李汨這一麵,李汨‘教導’她很是儘心,有問必答。就比如‘書法’吧,因為有李汨的提點和監督,她現在的書法水平可以說是肉眼可見的提高。

而這一次,李汨卻沒有回答她,反而道:“這些書不該你用心的,彆看了。”

這樣說著,抽走了她手裡的書,然後從書架上尋了幾冊詩集給紅妃。

“怎麼叫不該我用心?這些道經、佛經的,在館中很是有一些呢!也不是隻有你們這些士大夫在看,怎麼偏偏我就不能看了?”紅妃心裡不服氣,所以說這個話。而她說的也是真話,女樂們生活在官伎館中,物質生活富足,但精神上卻很荒蕪。

她們看似受儘追捧,實際上卻也隻是‘玩物’。不隻是沒人珍惜愛護她們,她們也害怕愛上任何男子,然後陷入萬劫不複、求而不得...再加上討好各種各樣的客人,本身就是一件壓力很大的事情,稍不如意也會有這樣那樣難堪。所以她們的內心其實很苦,沒有什麼寄托。

這種情況下,信佛、信道非常常見。有的時候實在苦的很了,靠打罵一些閹奴也消解不了那種痛苦,就在神佛前祝禱發願,說說心裡的煎熬,想想神佛的開解與道理,如此也能好過一些。

李汨翻書頁的手停了一下,仿佛那一頁書重的很,怎麼也翻不過了一樣。他歎了口氣,看向紅妃:“人看這樣的書,讀不通的多,讀的通的少。讀不通的是愚夫,讀了也是不解,不必再說。讀得通的,是有一番智慧,也不必再說。”

“隻紅妃你不是,你讀得通,卻放不下,隻會自苦。”李汨不想紅妃在佛道上用心,那些東西,年紀小的人讀多了移性情,容易陷進去——若隻是陷進去其實也還好,偏偏紅妃性子和心思李汨知道。她本身就夠愛鑽牛角尖的了,這樣的東西接觸的多了,隻會更苦。

紅妃低頭撫弄著書籍封麵,低聲道:“奴哪裡就那樣了?天下還有比奴更知道善待自己的人?奴可從不委屈自己。”

此時正是黃昏時分,室內已經有些不真切了。日落的殘光從半開的窗子射入,外麵的世界出奇安靜,而就是因為這樣安靜,李汨聽到了紅妃低聲回答裡的忍耐,仿佛心被攥緊,呼吸都要克製的那種忍耐。

李汨伸出手,抬起了紅妃的臉,果然看到了淚光盈睫,波光粼粼。然而他摸摸她眼下的臉頰,卻是乾乾淨淨的,既沒有脂粉,也沒有水跡。

這是李汨對紅妃最大膽的一次舉動了,在此之前,他們甚至連手都沒有真正碰過。

李汨的手碰觸到紅妃的臉頰的時候,紅妃什麼都明白,又好像什麼都不明白。眨了眨眼,然後一滴眼淚就滾落下來——她腦子裡胡思亂想了很多,一下疑惑自己為什麼會流淚,一下又忍不住想這樣的事平常不流淚的,怎麼今天就這樣不爭氣了?

淚珠滾到李汨的手背上,應該是涼的,但李汨偏偏覺得是燙的,而且他分明嘗到了淚水的酸苦。

第143章 驚鵲(5)

“姐姐,我們過來了。”楊菜兒院子裡,一隊華服麗人魚貫而入,打頭的是萬占紅。旁邊娘姨打開了簾子,她便走了進來,一邊說話一邊揭開帷帽:“外頭雨落的好大,隻撐傘身上都要濕了。”

“是好大雨,若不是這場雨,你們幾個能平白得閒?”楊菜兒原來是靠在貴妃榻上,由娘姨給她洗麵、敷臉。微微轉了頭,見到是平素交好的萬占紅她們,一下笑了起來:“怎得,都知沒讓你們去樓子那邊?”

今天萬占紅她們幾個原來是有官麵上的酒席要出麵的,隻是原本的宴樂選在城外,屬於‘露天’的那種。現在雨下的這麼大,宴樂就取消了,變成了一場便宴。要去侍奉的女樂也因此削減了一半,萬占紅是紅霞帔,支使了彆家官伎館的幾個宮人,至於擷芳園這幾個,就由著她帶回來了。

官麵宴樂這種事,如果不是有特殊原因,大家都是懶得去的。能躲過去,簡直就像是因為停電,學校不上晚自習了一樣暢快!

不過這種臨時的休息不一定能成真,因為官伎館裡永遠人手緊缺。有這樣的事,總要安排她們去頂一些臨時的班,再不然也得去樓子那裡上下見人。樓子裡除了表演節目的是女樂,其他待客都靠外頭的私妓撐場麵。這樣場麵上是過得去了,可總不像樣,所以都知和總管一般會要求有空的女樂就去樓子那邊的閣兒裡四處問好。

“理會那做甚?都知不在,錢總管也是乖覺的,我自帶了妹妹們回來,她有什麼好說?”萬占紅似乎很不在意這種事,笑嘻嘻道:“咱們就是牲口,也得有歇息的時候罷?我聽說鄉間農家愛惜大牲口,比愛惜家裡的人口還過,所以能出更多力大牲口能□□料、能休息,人反而隻能吃糠咽菜,夜裡也趕著上工!”

說這話的時候,她語氣裡多少有些諷意:“說起來,可不是牲口一般麼。”

看著極受重視,甚至可以說金尊玉貴,但不是人就是不是人,她們永遠就是個物件一般。

楊菜兒一下就聽出萬占紅心裡有氣,也不知道是哪裡受了刺激...不過她也沒有打聽的意思,像她們這樣的賤籍女子,哪怕是做到了女樂,也是做著服侍人的活兒。那些圍繞在身邊的行院子弟,有能憐香惜玉的,自然也有辣手摧花、不好相與的。而且就算是那些憐香惜玉的,也有發狠地時候!

就像《紅樓夢》的賈寶玉,寶二爺對待地位卑下的丫鬟時也能平易近人,這是作者有意塑造的,顯示出了他作為一個封建貴公子難得的平等的思想。但就是這樣的貴公子,真的生氣了也有踹窩心腳的時候呢!

這才是貴公子,隻不過有的人耐心好一些,有的人耐心不怎麼好!那等耐心好的,耐心被磨完了,是一樣沒什麼情麵可講的。

楊菜兒有意轉移了話題,道:“哪裡就這樣自比起來了?娘姨,你去外頭叫小廝去茶坊酒樓裡要些小食來。還有,有什麼好酒,叫茶房那邊也燙些來,我這邊與幾位娘子略吃些。”

這樣說著,她拿起撂在一旁的靶鏡,對著鏡子照了兩下:“這麵藥敷了多久了,夠時刻了嗎?”◇思◇兔◇在◇線◇閱◇讀◇

娘姨瞧了一眼點在一邊香爐裡的線香,道:“夠時刻了,娘子稍等等,我去打水來!”

一邊說著,走出去吩咐小廝準備酒菜點心,順帶從暖壺裡往銅盆中到了半盆水,兌成溫水後這才端去給楊菜兒洗臉上的麵藥。等麵藥洗的乾乾淨淨了,娘姨又絞乾了帕子遞給她。

楊菜兒擦著臉上的水珠,對萬占紅她們道:“我如今算是知道當年姐姐們為何總往臉上塗這個抹那個了,到了這個年紀,真是說老就老了!再沒有做小娘子時那樣紅白好皮肉...瞧瞧,這眼皮旁是不是塌了一些?”

說著她又摸了摸自己的兩頰,她的兩頰在十幾二十歲時是非常飽滿的,所以看著就很討人喜歡。如今三十出頭了,兩頰癟了下來,人就會顯得有些刻薄。但好在她始終是美人,底子在那裡,又有胭脂水粉修飾,這一點平常看不太出來。

但自己臉上的瑕疵到底有沒有,本人是最清楚的...瞞得過彆人,瞞不過自己啊。

洗去麵藥之後,楊菜兒的臉色有些蠟黃,這是用了太多化妝品(此時的化妝品,就算是最貴的,也對皮膚有害,隻不過傷害可以相對小一些而已),以及長期晝夜顛倒、飲酒過度的結果。

憑良心說,這樣的楊菜兒也好看,落在喜歡這一款的人眼裡還有些我見猶憐的意味。但和她平常光彩照人、花容月貌的樣子相比,確實是多有不如了。看著這樣的楊菜兒,萬占紅也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她隻比楊菜兒小兩歲,一樣到了為衰老擔心的時候。

後世女孩子的青春歲月要長一些,但就是這樣,大家也有二十五歲之後開始對抗‘初老’的想法(這可能和商家販賣外貌焦慮有關,但不得不承認,有心的話也該早早保養)。而在如今這個古代世界,女孩子超過二十歲就不算‘青春’,就算不劃分到‘年老色衰’,也著實夠不上年輕二字。

可以想見抗衰老在此時成為二三十歲女子的話題是理所當然的,而對於容貌擁有最高要求的這些女樂雅妓更是熱衷於此——不熱衷也不行。

楊菜兒為自己的臉歎氣焦慮,萬占紅何嘗不是如此。不過這個話沒法說,她隻能在一旁安慰道:“哪裡就至於此了,我覺得姐姐依舊年輕!甚至因為比年輕女樂經曆的多,更有一種風情,前日姐姐與韓尚書去城外遊玩,那些年輕子弟不是看到姐姐都挪不動步了麼?”

“你也彆寬慰我了,這話有真有假...沒那麼年輕漂亮是真的,隻是幸好,到了如今,我也不是隻靠著一張臉了。”楊菜兒點了點萬占紅,搖著頭道。

“什麼都瞞不過姐姐!姐姐說的是呢,我等本就不是隻以容貌立足的。真要說容貌,城中私妓多少好容貌的?但能比肩女樂的有多少?”萬占紅就隨著楊菜兒的話說,這話是說給楊菜兒聽的,也是她說給自己聽的。

在場的女樂中還有一個紅霞帔,正是上了都知候選人名單,然後又被篩下去的何賽錦。如今她大概屬於楊菜兒這一派,但又不像普通女樂那樣順從,很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