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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伎 三春景 4246 字 6個月前

真說這隻是幼稚,那未免就太幼稚了。

當然,換一個角度也可以說,人際社會中,一些看起來很高大上、很複雜的東西,其本質都是很簡單、很幼稚的。這些光顧女樂的王公貴族,拿錢不當錢,嘩啦啦便送出去了,圖的真的是享受女樂獨有的魅力嗎?或許有吧。

但更多人享受的是‘權力’,是與眾不同的‘權力’。

女樂是稀有的,成為她們的座上賓本身就意味著一個人有著相當的身份和權力,這幾乎是一種不動聲色地炫耀。而在女樂這裡揮金如土,本質上也是如此——這些人就是這樣,會炫耀自己占有過的美女,炫耀自己的豪宅寶馬,炫耀很多很多東西,但一旦談到‘權力’,這些東西就都靠後了。

炫耀,或者更直白地說,‘裝逼’,這就是人類孜孜以求的東西。說出來有些粗俗,可從另一麵來說,這也是一種‘樸實無華’的說法了。

稍遲一些,朱英這一班人也散了,隻剩下李汨要來——不過,他到底會不會來,卻是沒人能確定的。李汨此前有派管家來定下酒席,酒席的席數也很給紅妃體麵,符合他這個‘入幕之賓’的說法。

但他到底來不來,這事沒法說的。

此前也有過一些場合,李汨這個‘丈夫’應該給紅妃撐腰的,該他出錢出力,他隻有多的沒有少的。但一些嘈雜場合,那本就是他一直非常不喜歡的,最終也就沒親自到場。對於這個,無論是外人,還是紅妃,都很體諒。

外人是知道李汨一直以來的作風,他為了紅妃破例做出給女樂鋪房的事,成為眾人議論的焦點,這種事一次也就罷了。之後還要為了紅妃完全改變自己的生活,總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想想也覺得不可能。

紅妃則是另一個想頭,她都沒想這麼深的...彆人不知道她與李汨到底有多親密,難道她不知道嗎?在這件事上,她對李汨是有一種虧欠、心虛的。雖然這不是她自己求來的好處,但她獲得的好處是確實存在的!而想要回報李汨,又哪裡是一副眼鏡能夠的。

可要讓她為此獻身,她又做不到。不是因為她是貞潔烈女,她沒那中思想,隻是生活在這個世界,反而讓她更‘保守’了,有些底線守不住,那麼接下來也就彆指望守住彆的了。

這種虧欠與心虛下,李汨所作所為隻要不違反紅妃的原則,她其實是很難有什麼意見、想法的。

李汨不喜歡嘈雜的、過於華麗輝煌的場合,他不來就不來了,本就不該強求他的。甚至於李汨來了,紅妃才更加不安。

本就欠他良多,這樣不是更虧欠他了嗎?這甚至讓紅妃有的時候覺得壓力很大。

之前朱英那一班酒席開宴的時候,李汨也沒有到,紅妃隻默認他不來了。之後雖然有仆人按規矩收拾過杯盤狼藉,打掃了她的院子,然後在她閨房之中重新安了一桌上等酒席,她本人卻是不再出來主持了。

讓幫忙的姐妹們散了,館中閹奴也放過賞錢,紅妃便拆散了發髻,去早就備好熱水的浴室沐浴。

“找來一套家常的衣裳與我穿...這幾日都沒有鬆快過了。”紅妃這樣說著,走進了浴室。

放了花露的熱水是有香氣的,微微熏蒸著皮膚,紅妃總算感到精神上的緊繃稍有緩解。洗過頭發,好容易通透地洗了一個熱水澡,她從熱水中起身,擦抹一些稀釋過的甘露水,等到這一步做完了,這才穿上洗澡時秦娘姨遞進來的衣服。

桃紅色的裙子,送花色的抹%e8%83%b8,與裙子同色的褙子,她好少有這樣嬌豔的衣裳。也沒有穿褙子,隻這樣直接去了旁邊燒著灶的茶房。

茶房裡燒著灶、又點了類似火炕的存在,在這乍暖還寒的時候,足夠溫暖了。

“娘子怎麼不穿褙子,仔細涼了膀子!”秦娘姨到底給紅妃披上了褙子,然後快手快腳與她揩乾頭發。

正細細做這些小活兒時,外頭忽然有了響動。王牛兒在外麵沒看到人走動,但又覺得房裡有人,便大聲道:“秦娘姨,快出來迎一迎,襄平公到了!”

李汨這來的突然,都以為他不來了呢!

“我自己來罷,你去迎一迎襄平公。”紅妃拿過秦娘姨手中擦頭發的麂皮,微笑著指了指外間。

秦娘姨點了點頭,往外走去,此時李汨已經帶著一個小僮兒立在院中了,看著院中新紮好的秋千出神。

“襄平公先請進屋罷,也不知襄平公到底來不來,酒席是先預備下的...不過此時也該涼了,牛兒,你讓茶房的人拿去熱一熱。”秦娘姨叫住了王牛兒,然後又向李汨解釋道:“襄平公稍坐,奴去煮茶——娘子方才沐浴過,還在茶房裡揩發。”

李汨沒說什麼,倒是在茶房裡將一切聽在耳朵裡的紅妃隔著窄薄小門安排道:“不用茶房熱過所有菜肴了,襄平公哪裡吃得慣那些!外頭酒樓裡的菜肴,你我都覺得甘肥過了,何況是襄平公!揀幾樣清淡的熱了,再讓茶房現做幾樣我平日要的多的素菜...這幾日不是有好豆苗嗎?拿茶房裡常備的羊肉湯燙了,就那樣呈上來一盞也可以...”

紅妃明明是隔著門安排,卻是安排的事無巨細,此時便是個傻子,聽到話也知道該怎麼做了。

秦娘姨聽吩咐便去安排了,這時再留在廳中的便隻有李汨與跟隨他的小僮兒了。一時之間,四下無言,安靜地都有些讓人不自在——這個不自在隻針對那小僮兒,他有一種自己腳下是針的感覺。

至於紅妃和李汨,一個將頭發撥到一邊,細細擦拭著,一個看著茶盞中冒出來的熱氣,似乎在想著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有想。

“今——”“襄——”兩人同時開口,然後又同時停住。

“師娘子先說罷。”“襄平公先說罷。”又是一樣的不約而同。

李汨還沒有說什麼,紅妃卻忍不住先笑了起來。這是一種很輕快的笑聲,當李汨麵對紅妃的時候,是從沒聽她笑的這樣輕鬆過的,連一絲一毫的陰霾與負擔都沒有。這讓他一時之間什麼都不想說了,他想聽她說。

等到紅妃笑完,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笑點在哪裡。

聽外間李汨始終不說話,她便繼續著剛剛準備說的話道:“襄平公今日是在家,還是在外?”

“在家。”

“那就是特意為奴出門了?麻煩您了。”後麵半句話說的很輕,如果不是四下實在是太安靜了,李汨又一直沒有分心,恐怕就錯過了。

並不麻煩,見她總不會是麻煩的事...李汨應該說這話的,但終究沒說,覺得還是唐突了。

閒著說了幾句話兒,等到秦娘姨那邊差不多要弄好時,紅妃總算從茶房裡走出來了。

看到紅妃,李汨怔了怔,然後便側過了身子,避開了紅妃——紅妃擦乾頭發之後又仔仔細細梳順了,自覺如此也就不是‘瘋婆子’了,她並不覺得這樣不能見人,便直接披著頭發走了出來。

這其實是上輩子的生活導致的她在某些方麵顯得遲鈍。

上輩子的女孩子,披著一頭長直發,出門逛街、參加典禮都使得,更彆說是見個朋友了。這輩子的生活環境是不同了,她也接受過相關教導,知道這樣披頭散發見人在此時是‘非禮’之舉。但知道歸知道,一個社會約定俗成的規矩對個人的影響卻不是知道就算的。

上輩子對紅妃的影響有‘先入為主’的效果,所以在一些她個人比較放鬆的時候,上輩子的習慣就會占上風。她就這樣披散著頭發走出來了,她甚至沒發覺哪裡有不對。

李汨側過頭便注意到小僮兒看著紅妃臉紅了,低聲道:“你去外候著。”:-)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小僮兒這才意識到自己一不小心‘非禮勿視’了,也不敢說什麼,趕緊臉紅著走了出去。

紅妃走進內室,坐在屏風旁,又拿起了梳子,打算綰個家常的纘兒。一邊梳頭發,一邊對外廳的李汨道:“襄平公進來說話罷,彆在外了。”

李汨走進內室,隔著屏風便見到了一個女子剪影。

“襄平公稍等,要不了多大會兒了...奴自己總沒法給自己梳精細發髻,隻隨便打個頭,很快的。”紅妃的聲音有些含糊,看落在屏風上的剪影,似乎是嘴上銜了根頭繩。李汨不期然想起,紅妃似乎總不喜歡用紅頭繩。

她喜歡用黑色的,要漆黑,不要夾雜銀絲金絲的,要和頭發一個顏色,這樣藏在頭發裡就一點兒也瞧不出來了——她有一頭好頭發,平時見她梳發髻從不用假發、義髻就知道了,當然,這也和她從不梳那些過於誇張的發髻有關。

“娘子穿桃紅裙子也好看...”李汨忽然道。紅妃很少穿這樣鮮豔嬌嫩的顏色。

原本一直在絮絮叨叨,力圖讓場麵不那麼冷清的紅妃一下不說話了。而李汨,沒頭沒尾說了這一句之後,也不說話了。

李汨不說話,是因為不知說什麼,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剛剛有這一句。至於紅妃,則是覺得意外,良久才從屏風後走了出來,輕輕笑了一下:“噯,這可不像襄平公說的話!襄平公是君子如竹的品格,覺得桃紅色的裙子好?”

紅妃在腦後結成一根總辮,打了麻花辮下來,也沒有做彆的編盤,隻將這根發辮從一側放下。如此在此時絕對連發髻都稱不上,最多是一些女子為了夜裡睡得舒服,會在睡前拆散了發髻做如此樣子。但就是這樣,反而顯出了她那張清水芙蓉般的臉。

雖然紅妃平日妝容淡淡,發髻也大多不是繁複的那種,但清水到這地步,也是從來沒有的。

但這樣的紅妃,卻讓李汨下意識回避開了...清極反見妖,李汨少年時讀書,也不是天生就這樣老成,這樣無欲無求的,他那時也和家學裡讀書的李家子弟一樣,讀過幾本外頭流進家學的誌怪、傳奇。

隻不過不至於有格外出格的罷了。

現在想來,書裡的神仙精怪大多模糊不清了,畢竟那些故事大多相似,看得多了之後便混淆了。隻是李汨偏偏記得一則‘燈美人’的故事,燈籠上畫的美人,在與人相對時從畫上走下來了。

這自然是精怪,但對著燈美人的道士卻沒有像往常一般降妖除魔。

書裡寫的極簡單,‘是時,道人稽首:娘娘至此,小道可歸紅塵矣。美人微笑:善。自此,鄉人不再見此道人。十八載後,有人見一少年自山中出,眉目似道人’。至於其中人物經過多少內心輾轉,多少喜怒哀樂,無人去說。

“雖說人喜歡什麼就是什麼,他人隻見也不過是‘成見’,但、但...”紅妃還在笑,眼睛在燈下越明亮了。發覺到這個少女的單薄與明豔,李汨忽然意識到,這是一個很年輕很年輕,仿佛是初綻蓓蕾的女孩子。

紅妃不往下說了,此時秦娘姨也總算將一小桌可以稱之為‘宵夜’的餐食準備好了...紅妃照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