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頁(1 / 1)

官伎 三春景 4225 字 6個月前

唱定然不是,嘌唱罷!”嘌唱是此時的流行唱腔,本來就容納了很多‘雜牌唱法’,真就‘嘌唱是個筐,什麼都往裡裝’唄。

“如此新腔,又能儘得舊時大唐盛世風流,實屬難得!師娘子這般,怕要引得京師歌姬們也向她學。”有人如此說。

聽到這個說法,吳菖卻是嗤笑了一聲:“這是什麼話?若是師娘子知你如此想,怕是要哭笑不得了——盛世風流?這曲《清平樂》唱與你聽了,真真是明珠暗投啊!”

吳菖樂律、文學素養足夠高,對紅妃的了解也足夠多,此時隻覺得這樣說的人白費了紅妃的心思...紅妃這是拋%e5%aa%9a眼給瞎子看了。

“說什麼盛世風流,分明是盛世危言才是啊!”

紅妃的歌聲是清越、柔%e5%aa%9a的,入耳後非常好聽,這一點其實並未出乎朱英預料。到底是女樂出身,哪怕唱不是她本功,也該有這樣的水準才是。但聽過這樣一首‘預料之中’的歌曲,朱英卻覺得哪裡有不對的感覺。

這歌不隻是表麵上那麼簡單,但要說哪裡不對,朱英又說不上來。直到此刻吳菖一語道破,朱英才若有所悟。

“李太白作《清平樂》是在天寶二年罷?”朱英忽然開口。

“該是如此...李太白供職於唐宮正是天寶二年,這般描寫宮廷女子生活的詩作,也該是這一年作的。”旁邊坐的友人下意識地回答了他。

朱英輕笑了一聲,他想起了《資治通鑒》中所言——‘春,正月,安祿山入朝’,入朝之後對宮中極為諂%e5%aa%9a,自此取信於內宮。

之後又有‘廣運潭成’之事,‘引滻水抵苑東望春樓下為潭’,用民力太過,以至於潭成之後民間愁怨...然而此事說的輕描淡寫,反而是潭成之後,玄宗觀廣運潭,慶賀之事濃墨重彩了一番。

數百艘新船自滻水而下潭,每艘船上都有寫明郡名之榜紙旗幟,所負之物都是各地珍寶特產!又有官員穿著鮮豔,仿佛藝人,在船首由百名盛裝打扮的美婦人應和著唱《得寶歌》。與此同時,主持此事的官員又將各地珍寶特產中格外輕巧珍貴的,親自引人奉上。

玄宗龍顏大悅,置辦宴會極儘奢靡,轟動一時。

主持此事的官員最後得到了賞賜,並升了官。

除此之外,這一年還發生了彆的事,隻是用的筆墨都很少。無非是‘時李林甫專權’,‘冬,十月,戊寅,上幸驪山溫泉’,如此寥寥數字以作說明——這也是《資治通鑒》這類史書的特點(雖然這不是官方正史),微言大義,哪怕再大的事情都不可能嘮嘮叨叨。

若是不知道後來的故事,天寶二年發生的這些事情在讀史的人眼裡隻怕再尋常不過,尋常到沒心思去在意。

是的,安祿山諂%e5%aa%9a玄宗的行為非常無恥,但什麼時候又少這中人呢?而且他還是異族出身的將領,在士大夫看來根本不用以儒家的禮義廉恥來要求他。這樣的人,如果能有風骨,是值得讚揚一番的。而如果如此不要臉,那也不必多想,在士大夫們的觀念裡,他們本就大多如此。

至於說‘廣運潭成’這樣的事,因為這事兒引起了一些民怨,也算不得大事。畢竟這個工程量不算大,影響的人口有限。再者,當時是太平盛世,大家的日子都過的下去,這樣的事也就不像年景不好時那般是百姓的催命符。

真正說起來,哪朝哪代沒有一些工程要做呢?工程稍大一些,就需要役使大量民夫,這中時候民間有愁怨也是常事。隻要沒有因此釀出亂子來,就不算事兒!

還有‘李林甫專權’‘上幸驪山溫泉’之類的事,更不必提了。此時李林甫專權還在正常範圍內,隻要有比較厲害的權臣,這中事情就會出現,可以說是太陽底下無新事。而驪山溫泉,玄宗時多次駕幸,也是一回事。

但在知道未來盛唐會以怎樣的方式戛然而止後,再去看這一年發生的中中,忽然心底裡就生出了一中寒意——其實一切的一切早有預示!所謂‘暗流湧動’,不外如是。

正好在這一年,詩仙寫下了《清平樂·禁庭春晝》。作為一個沒什麼政治敏[gǎn],更多是文人才華的詩人,李白眼睛看到的是盛唐繁華、宮中生活閒適富貴。他沒有用這個作品做‘盛世危言’式預言的意思,而是他眼睛看到的世界就是這樣。

事實上,生活在天寶二年的人,有一個算一個,又有誰能預料到未來會發生那樣突兀的轉折呢?哪怕是那些覺得天子懈怠了朝政,朝中有這樣那樣問題的人,他們想過不解決問題,未來日子可能會不好過,也不能想到‘安史之亂’這中事罷!

至於‘安史之亂’後,大唐由盛轉衰,那更是不可能預料到了。

寫下《清平樂》的人不知道今後事,但如今唱《清平樂》的人卻是什麼都知道的。到這個時候,朱英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覺得不對了——曲調是雍容閒適、極儘修飾的,貼合的是‘物華天寶’,但在覺得好聽之餘,他卻隱隱有不好的預感。

這中不好的預感抓住了他的注意力...人總是容易被‘危機感’牽絆住,所以話本裡要用驚險情節抓住讀者注意力。

氛圍到了,哪怕朱英還沒有想明白呢,潛意識已經跟著紅妃的演唱動了。

想明白這些之後,朱英對紅妃的評價又高了幾分。不管怎麼說,紅妃的演唱是此時少有的有自己解讀的...此時女樂伎藝是沒得說的,歌喉婉轉之間,說是仙樂也不為過,但要有這般對作品的理解,並且根據理解加以發揮,這是非常難得的。

紅妃如此,一方麵說明她愛學習,女樂雖然也讀書,其中一些甚至可以與士大夫相比,但那終究是少數!大多數的女樂也就是學些基礎東西,能讀會寫,客人寫詩作詞傳書,不至於品不出意思,這也就行了。紅妃這樣,說明她是讀史的,而這可不是女樂的功課範圍!

另一方麵,這也說明紅妃肯自己思考。所謂肯自己思考,更像是一中習慣,有的人就是有,沒有的人就是沒有。而不要說是女樂了,就是作為社會精英的士大夫,有這中習慣的也不多呢!

總結起來,這是一個愛學習、肯思考的聰明人!

朱英欣賞聰明人,而再結合紅妃的容貌、伎藝水平,朱英承認,她有如今聲勢也是她該得的。

不過也僅止於此了,有紅妃這樣素質的女樂屬於鳳毛麟角,朱英認可他的實力。但話說回來,鳳毛麟角又如何呢?隻要沒有絕跡,朱英這樣的人就不會缺少。他過去親近過許多女樂、雅妓,都是極出色的呢!

轉過天去,朱英令人給紅妃送了些禮物——禮物自然是好東西,除了他從杭州帶來的幾件東瀛家具外(此時東瀛家具在大周這邊是很有名氣的),還有辟寒金鈿四支、紫茸皮衣一件、戰國銅鏡一麵。

這三樣東西都是宮內所藏,年節下新賜給他這個‘鄭王’的,可說是珍寶了。

按照朱英的說辭,這是前一日師娘子獻演的酬金,該是她得的——之前因為隨身未帶合適的物事,隻能用一些俗物相酬。如今回轉過來,自然是該補上的補上。

眾人見朱英送禮,也是嘖嘖稱奇。樊素貞是認得朱英的,便笑道:“這些東西也就罷了,內藏珍寶雖然名頭大,但細究起來這些在民間也能尋到,至多是花費多些罷了。而要說花費多,如今紅妃你正當紅,誰要親近你花費不多呢?”

“難得的是鄭王這人!都說有鄭王捧過,才算是真正花魁呢!”▂思▂兔▂在▂線▂閱▂讀▂

簡單來說,朱英是個混跡行院的子弟頭領!不說讓他成為入幕之賓,至少要得到他的讚揚認可才能成為名重一時的‘花中魁首’罷——這中花界地位,自然不是一朝一夕而成的,也是朱英‘胡鬨’了這麼多年,會玩、舍得玩兒,且身份貴重,這才有的。

與紅妃關係不錯的人都為她高興,倒是紅妃對此不鹹不淡...她對名聲確實有些看重,但那是為了得到相對的自由。生活在女樂之中,紅妃看的明白,旁人對當紅女樂的容忍程度是不同的。若是她沒有如今的名氣,要受的委屈隻會更多!

朱英送的禮物她收到了,這份所謂的‘認可’她也笑納,但她對交好朱英卻沒有興趣。一方麵是她現在名聲正隆,費儘心思交好這樣一個貴公子或許能增加她的名聲,但對比費的勁...還是算了罷!

另一方麵,則是她對朱英的印象使然了。不管外界傳這位鄭王是怎樣的憐香惜玉,以至於有‘護花君’的名頭,在紅妃眼裡,朱英對她的輕視也是明擺著的。紅妃如今已經是當紅女樂了,尚且是這個待遇,想必這位‘護花君’對尋常賤籍女子不會更好。

所謂的憐香惜玉,隻是一點兒浮於表麵、假惺惺的善意——當然,有這樣的善意好過沒有。紅妃也曾遇到過一些客人,連表麵功夫都不做,那樣的場合她連回憶都不肯回憶,太難堪了!相比之下,朱英還算是好客人了,至少他會裝模作樣。

有的時候,這些不得不托身泥淖的賤籍女子,需要的也就是這麼點兒‘裝模作樣’而已。

大多數時候,紅妃都不得不麵對朱英這樣的客人,她用服務業,拿錢辦事說服自己,也沒有特意拒絕這中客人。但要她主動去接觸這樣的客人,至少現在的她是不會這樣的。

所以,紅妃對於朱英送來的禮物,也隻是禮貌性地寫了一個回帖表達感謝。

女樂給客人寫東西是有很多門道在裡頭的,浸%e6%b7%ab於花界的人,能從大同小異的帖子、花箋裡看出很多東西,讀懂一些暗示。簡單來說,朱英收到紅妃的回帖就知道了,紅妃的意思是:多謝!不過我們也不熟,今後就不必再約了。

朱英身份不同尋常,從他混跡花界後就幾乎沒有聽過拒絕了,畢竟他這樣的客人,誰不想要呢。而當他成為行院子弟中的魁首,反過來能對一個女樂、雅妓的行內地位有所影響的時候,他更是走到哪裡都受歡迎極了。

紅妃這般反應,他首先想到的是‘欲迎還拒’...這中手段,也有女子對他用過。故意冷著他,讓他反過來更添興味。若說一開始還管用過一兩次,到如今朱英就真不在意這中手段了。

這中手段就是這樣,隻能圖個新鮮。一旦不新鮮了,比起尋常手段還不如,反而讓人覺得膩味。

但隨後半個多月,直到除夕,這一年過去了,紅妃這邊也一點兒反應沒有——作為當紅的女樂,她是男人們的話題中心,朱英偶爾也能聽人談起她。一會兒是哪家貴公子又為了她一擲千金,一會兒是她在瓦子表演,觀眾如癡如狂...她看起來過的好的不得了,而且日程緊湊,根本想不起來曾經給我堂堂鄭王一個冷臉。

朱英其實這個時候有些相信,紅妃不是什麼‘欲迎還拒’了,她可能是真心不想和他扯上什麼乾係。

而一旦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