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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伎 三春景 4217 字 6個月前

人,就差沒把自己對紅妃的‘誌在必得’掛在臉上了,這讓紅妃本能的反感。但她不能做什麼,隻能儘量忽視那些讓她不舒服的目光。

這倒不是一件特彆難做的事,她本來就快要上場了,而臨表演前平靜心態,這對於她這個專業的舞蹈演員來說一直是不用人擔心的。

更何況,現在的她已經有了更深的覺悟,就更自如了——除了舞蹈,她可能什麼都抓不住了!在剛剛失去了愛人的能力之後,紅妃迫切地想要將舞蹈抓的更緊。

紅妃的這種‘目不斜視’,讓排在她前麵一些的花柔奴快氣死了!在她看來,紅妃一直都是最裝模作樣的那個,這次也不例外——完全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呢!

紅妃和耶律阿齊的故事在最近這幾日傳的很多,連小報上都刊載了他們的故事。無他,大家都是要恰飯的,小報做內容也要爭搶最有話題性的...紅妃和耶律阿齊的故事,剝離掉瑣碎的細節,隻看精簡過後的故事,確實是比雜劇、傳奇還要不可思議了。

而‘不可思議’也分吸引人的和不吸引人的,紅妃與耶律阿齊屬於吸引人的那種。

大家都喜歡看愛情故事,喜歡戲劇性的開始與結尾,喜歡跌宕起伏的過程,也喜歡一個百轉千回的故事本身——紅妃與耶律阿齊的故事本身是不那麼圓滿的,在全民更喜歡喜劇的背景下,按理來說應該沒那麼受歡迎,然而現實卻恰恰相反。

這和捧著書冊讀傳奇,看著藝人演雜劇還是不同的,親眼見證一個發生在身邊的傳奇故事,這種奇妙的興奮已經足夠抵消其他的了。至於是喜劇,還是悲劇,反而不那麼重要。甚至,是一個不那麼圓滿的故事可能更好。

相比起合家歡結局,遺憾與痛苦做收尾,其實更能讓人印象深刻。

這給紅妃帶來了相當大的名氣,她之前做扇麵美人,扮過紅拂。而現在,她和當代紅拂也差不多了——她做的事情當然和紅拂不一樣,但那種傳奇性,那種對女子傳統形象的反叛,卻是一樣一樣的。

這樣的名氣於紅妃困擾可能多過收獲,但看在其他女樂眼裡可不是那麼回事!

於女樂而言,名氣是可以變現的資源!

說來也是諷刺,紅妃與耶律阿齊的故事,不論事情的真相如何,外界都是修飾了很多浪漫色彩的。在外界的描述中,這對少年少女是郎才女貌,無比登對的,他們會彼此喜歡也顯得那麼水到渠成。

但他們終究沒有未來,一個是草原上的契丹雄鷹,注定要去做契丹的主人,不可能永遠停留在汴水的波光豔影裡。一個是東京城中最好的女弟子,未來是要成為花魁的女孩子...就連這帶有遺憾與傳奇的初戀故事本身,事後看看也讓人覺得很適合成為一代名伶故事的開幕。

這個浪漫故事的高.潮,是紅妃協助耶律阿齊離開。而這個時候,紅妃身為女主角的光彩是要壓過男主角的!人們相信自己看到了她的愛情與堅貞,希望與無望——喜歡一個人,喜歡到要獨占,要去爭搶,在如今的雜劇腳本裡已經不算什麼了。像這樣,能在掙紮之後送喜歡的人走,才更讓旁觀者心有戚戚。

成全喜歡的人,甚至願意以分離為代價,這從來都不是容易的。

聯想到紅妃過去在坊間流傳開的‘故事’,大家更確定紅妃就是一個‘癡人’。

有勇有謀、孤注一擲、堅貞的、忠於自己的...這幕‘好戲’的觀眾在用自己的想法給戲裡麵的女主角增加標簽。而這種自我攻略,向來是最為致命的!

大家當然喜歡且向往紅妃身上被打上的那些標簽,這讓紅妃身價倍增!於是那些男人們紛紛把目光放到了紅妃身上——他們就是要得到一個愛著彆人的女人!似乎需要爭搶的東西總是更讓人上心。

男人們因為紅妃身上的故事而來,但他們要做的是破壞這個故事的核心。

這真可笑,這也無解。

這種時候,彆說是參加中秋宮宴的男人們了,就是女人,包括紅妃的同行們,她們都若有若無地投注了視線在紅妃身上。

李汨倒是沒有看紅妃,旁人覺得他這個反應正常,他就應該是這樣。但隻有他自己知道,他在放下手中茶盞的時候,價值千金的唐代茶盞差點沒拿穩。

紅妃就是這個時候走上了表演的舞台...她本來就是眾人視線的中心,這個時候身為獨舞者,其他人打量起來就更加肆無忌憚了——因為最近她是當紅人物的緣故,那些原本不知道她的人,也知道她擅長舞蹈,嵇琴也拉的很妙了。

然而,即使知道她跳舞很好,這些過去從沒見過她跳舞的人也沒有太過上心。對於他們來說,他們是從一個傳奇故事裡了解到紅妃的,其餘種種也沒想過紅妃能與其他人不同,或者說他們也想不到要怎麼不同。

就是在這樣的氛圍中,紅妃緩緩登場。

紅妃拖著層層疊疊的、有深色眼斑裝飾的白孔雀裙走到了既定的位置,一隻手牽著裙角——身體是‘三道彎’,然後曼妙而舒展地旋轉,仿佛是飛翔的鳥雀,然後緩緩降落,收攏翅膀,伏下.身來。

輕輕抖動了翅膀,再次起身了,右手依舊牽著裙角,高高自身後展開裙擺,像是孔雀的尾屏。左手掐著雀首的姿態,帶著漂亮的翎羽...那麼美,那麼超凡脫俗。

這個時候,殿內除了奏樂聲,其實已經什麼聲音都沒有了。那麼多人,竟然不約而同地放慢了呼吸,就好像呼吸也會驚擾到什麼一樣。

《孔雀舞》在編排上並不是尋常的舞蹈,這個舞蹈裡沒有平常舞蹈常見的‘分節’,也就不存在對稱、反複帶來的工整,仿佛真的是山林中一隻孔雀精靈在舞蹈一樣——深遠、隨性、不染塵俗。

舞蹈本身不再是舞蹈,至少不完全是舞蹈...這個時候紅妃才真正摸到了一點兒舞蹈的邊際。

人們最開始時到底是為了什麼舞蹈呢?是為了祭祀神明,是為了表現神明降靈於巫師。所以有些舞者舞蹈到最後,和上古蠻荒時溝通天地人、放牧精神於荒野的‘巫’也沒什麼兩樣了。

紅妃的眼睛在整個舞蹈的過程中都是半闔著的,她沒有去看,她不用去看,‘巫’可以靠精神去感知——這種說不清道不明,近乎於幻境的世界裡,隻有她,以及能夠被她感知的才是真的。

相反,那些真實存在的,在這個世界裡不再存在、不被關心。

“這哪裡還是舞姬,分明已經溝通神明。”李汨就這樣看著那個靜靜舞蹈的女子,終於前所未有地失態。

“神靈被鎖入了凡人的身軀...”看似是恩賜,其實是深重的折磨。

當紅妃什麼都不看,她不靠眼睛,靠的是精神時,哪怕是仰頭旋轉,那也是一種俯視——這當然可以說是一種俯視,她已經將一切納入了,怎麼不是俯視?這正是俯視視角才能得到的視角!

而這也是神明的視角!

第82章 潮水(4)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

紅妃曾聽舞蹈老師說過,舞蹈這種藝術,一切都是基於基本功的!如果沒有基本功,那麼妄談情感、寓意、哲學等等詞彙,都會顯得淺薄可笑。這就像是看畢加索的抽象畫,每當有無知者因為那看似幼稚、粗淺的用筆而暗覺購買畫作的都是傻瓜時,他們恐怕不知道畢加索畫古典油畫有多麼出眾。~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很多事情就是這樣,能而不做,與不能所以不做,是完全不一樣的。

更何況舞蹈這種藝術要靠控製肢體來表達,這是一點兒折扣都不能打的!基本功好與不好,都不用說話的,平凡之中自見鋒芒。

但紅妃又聽舞蹈老師說過,舞者跳舞到了一定程度,基本功就不是全部了,舞蹈中必然要融入一些舞者本人的思考了——這種東西玄之又玄,好像是內行人糊弄外行人的,但又確實存在!

有的時候觀賞藝術就是這樣,門檻可以很高,同時又可以很低。

各種舞蹈出現在觀眾眼裡,都弄得熱熱鬨鬨、似模似樣,到最後就分不出哪個是好東西,哪個是糊弄人的了。但隻要是真正出色的舞蹈出現,哪怕是完全的門外漢,此生從未欣賞過MV舞蹈以外舞蹈表演的觀眾,也能感受到有什麼分明被觸動了。

這裡,正是舞者融入在舞蹈裡的東西將人觸動。

紅妃讀舞蹈學院的時候是專業課老師非常喜歡的學生,因為她確實出色,基本功出挑、足夠勤奮、本人的身體條件也屬於最優的那種,隻要走舞蹈演員這條路,她將來就會是優秀的舞蹈演員。這是毋庸置疑的!

但紅妃到底年紀還小,經曆的事情不多,在舞蹈上也還沒有過瓶頸,所以在表達上她並沒有觸及到特定領域。

她過去對這種老師都不好形容的狀態,也隻是知道、了解,但沒有實感...直到這一次跳《孔雀舞》,跳著跳著,她卻是進入了另一種狀態——這是一種一麵自己跟自己較勁,一麵又什麼都飄忽著的狀態。

這種狀態下,紅妃覺得自己分裂成了兩個,一個是困在身體裡的自己,完全沉醉在舞蹈中了,物我兩忘。這個時候的她不再是‘紅妃’,而是舞蹈中的孔雀精靈,屬於大自然的神靈...忘了天,忘了地,忘了自己,忘了愛恨嗔癡。

而另一個則微微浮著,浮在比身體略微高一點兒的空中,可以眼睜睜看著自己是怎樣起舞的。

舞台真是個好地方,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隻有舞台上的她還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存在——舞台上的一切都是有序的,一旦開始就不會被打斷,彆人以為舞台上的人是假的,所以如何表演都可以,但她知道,舞台上的自己是真的。

當她無法去愛,無法去恨,什麼都無法拒絕,被這個世界逼到這個地步,隻有舞台上的一切才是她能確定、能抓住的時候,紅妃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爆發出了驚人的專注,也投入到了足以讓人不安的情感。

舞蹈中的情緒流瀉而出,像是潮水,一浪一浪將觀者淹沒,直至不能呼吸。

紅妃一隻手提著白孔雀裙的裙角,仿佛是孔雀的尾屏,在山林中踏過輕巧優雅的步子。跳躍著、旋轉著,最終歸於平靜,緩緩走到了原本就準備在了場上的屏風之後。屏風上畫的是山林幽遠,不可追思,神靈終究不會永遠留在人間。

隨著紅妃表演結束,本來該有教坊司主持中秋宮宴的人站出來做安排的,或者上前說點兒什麼戲謔笑話、歌功頌德一番,算是串場,或者介紹接下來的節目。但偏偏沒人站出來,與此同時觀眾也不覺得哪裡有不對。

“舞之,蹈之,至於此者,幾近於山鬼、湘女,見之奈何啊!”良久之後,打破這種沉靜的是最上座的官家柴禟,他幾乎是歎息著說出此句,與下手的重臣道:“難怪商周時各國大巫作舞,能令先民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