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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伎 三春景 4207 字 6個月前

在他身上停留了,良久,她流露出的目光卻是他所不懂的。他就這樣聽她道:“...因為奴心中有虧欠。”

“世子他是一心一意,再真心不過,但奴沒有一樣的真心...奴在官伎館從小到大,一直以為自己與官伎館姐妹不同,如今才知,十年一夢,又有什麼分彆?奴已學會先護住自己,永遠不會托付全部真心!”

“是不能,也是不敢。”她終究不再是上輩子那個無論愛恨,怎樣都好,也不會怕付出感情的現代女孩了,她在被這個世界同化。

完顏晟看著紅妃,也是怔忡,良久後才低聲道:“真是癡啊!”

完顏晟過去不知道漢人所謂的‘癡’到底是怎麼回事,隻知那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東西...如今卻是全明白了。

他不懂為什麼紅妃要覺得虧欠,耶律阿齊既然鐘情她鐘情到這地步,那哪怕她不愛他,他也願意做任何事——男女之情,本來就無法一個實心實意,一個一心一意!要真能那樣,世上也不會有癡男怨女了。

最終完顏晟信守承諾,頂著耶律宏要殺人的目光送紅妃回了東京城,至於返回擷芳園這段路,他隻是在她身後不遠不近看著。

回到擷芳園後,消失數日的紅妃忽然出現,這當然是大事!但柳湘蘭一力壓下了所有聲音,甚至沒有問紅妃發生了什麼——至少眼下,她身為女人的直覺與敏銳告訴她不能那樣做。

她給了紅妃一些私人空間,讓她可以一個人呆著。

回到自己在雛鳳閣的屋子,躺在繡床上,帳子已經放了下來,光線影影綽綽的。眼淚便在此時緩緩流下...無聲的眼淚流不停,仿佛要耗儘紅妃身上所有水分一樣,她的臉很快全濕了,涼涼的。

像是一株枝頭的花,折下來,插在花瓶裡,然後一點點枯萎,一點點喪失所有的生機——然而即使是這樣,又有誰能說這是不美的呢?

紅妃在哭,是在哭離去的愛情麼?不是的。

耶律阿齊要帶她走的時候,她拒絕了。那一刻她甚至惶恐大過了感動!她終於意識到,哪怕有一個喜歡她、她也喜歡的人對她許下了未來,她也無法伸手了。她會去想,這愛能持續多久呢?未來的生活真的會是自己想要的麼?耶律阿齊回到契丹之後,會娶一個審密氏的女子罷?按照契丹的習俗,他還能有很多其他的女人...類似的東西,一瞬間全出現在了她的腦子裡。

她甚至會以一種刻薄的、惡意的方式去想——耶律阿齊現在是真心的,但現在的他憑什麼為未來的他許下承諾?人是會變的啊!對於耶律阿齊來說,這或許不算什麼,但對她就是天塌地陷!

於是,她終於發現,自己已經失去愛人的能力了。

第80章 潮水(2)

紅妃消失了六天,這在擷芳園內不是什麼秘密。主要是擷芳園連帶女弟子在內,女樂就那麼多,就算聚在一起的時間有限,那也是低頭不見抬頭見。一個大活人幾天連個影子都見不到,肯定會被察覺的!

即使柳湘蘭在第一時間就封口了,察覺歸察覺,卻不許官伎館裡的人往外傳。

對外隻說是紅妃害了疹子,見不得風,更見不得人,隻能挪到城外去靜養——如今很多皮膚病都被統稱為‘起痘’‘起疹’,其中一些是有傳染性的!對於將女樂的臉看的無比重要的官伎館,‘寧可錯殺三千,也不可放過一個’,一旦發現有哪個女樂害了疹子,都會將其挪出去,算是隔離療養了。

為此,許盈這幾日的堂差和開酒席的,全都停了。

然後私下,柳湘蘭和錢總管找了可靠的人幫忙去找紅妃...讓人發愁的是,最終也沒什麼結果(大概是紅妃主動配合的關係,留下的首尾相當少)。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找到的可能性越來越低,柳湘蘭這邊也越來越著急。

擷芳園內議論這件事的聲音都快壓不住了。

花柔奴就對外公開說了:“早知道她是個心氣高的,當不得女樂呢!在她眼裡,女樂就是下九流!如今自己不知跟誰跑出去了,倒是趁了她的心了...姐妹一場,就願她彆被抓回來,不然到時候就有的看了!”

花柔奴心裡也不希望紅妃被抓回來,紅妃一走她隻覺得頭頂少了一座大山,隻希望能一直這樣才好!要是紅妃在擷芳園,她恐怕這輩子都沒有獨占鼇頭的機會了!

說到這裡,她還假惺惺說道:“隻是如此這般何太愚!男人都是喜新厭舊的,如今喜歡她,自然與她千般好,情願犯法也要帶她走,今後要如何呢?她能一輩子就這樣躲躲藏藏下去嗎?人厭棄了她又怎麼辦呢?”

表麵上她是為紅妃擔心,實則心裡討厭死紅妃了,巴不得她落入到被人厭棄的境地。

花柔奴,以及花柔奴以外的人議論這件事的聲音,到底還是傳入到了柳湘蘭耳朵裡,這種時候哪怕是柳湘蘭都有些動搖了,生怕紅妃真的是犯了癡症,跟人跑了,今後再也不回來了——幾天時間她這裡還能瞞得住,更長時間不見人影是沒法瞞的!

相比起她,身為親姐姐的師小憐卻要鎮定地多,反過來勸柳湘蘭:“都知多慮了,雖不知二姐出門做什麼去了,但想來二姐向來知道保護自己,該不會出事...她癡是癡,那些癡也是因為太看重自己,要護住自己的緣故啊!”

師小憐作為姐姐,雖從沒說過,但她對紅妃的了解確實是另一個層麵上的。

紅妃幾次三番表現出來的‘任性’確實讓人覺得她和普通女樂不同,有些癡女子的樣子。但師小憐看的分明,知道紅妃一切行為的出發點、立足點都是為了保護自己——她其實是將自己看的太重了!

那些不把自己當回事一樣的大膽,不是因為她看輕自己,其直指的本質是完全相反的東西。

事實證明,親姐妹就是親姐妹,這一次是師小憐猜對了。第六天,不見人影的紅妃自己回到了擷芳園,她身後還跟著一個男人。將她送到之後沒有跟著進來,也沒有立即離開,而是站在擷芳園側門,似乎不知該怎麼辦的樣子。

此時還是上午,擷芳園的女樂大多數還在睡覺,守著側門的閹奴見是紅妃回來了,驚得睜大了雙眼!這幾天擷芳園中流傳的種種說法,他們這些閹奴都聽說過了!但眼下也不敢怠慢,一麵恭恭敬敬讓紅妃進去了,另一麵趕緊上報柳湘蘭。

柳湘蘭見到了紅妃,但她沒有說什麼,而是讓紅妃先去休息,她直覺現在先讓紅妃一個人靜靜會比較好。

那是什麼樣的神情?似乎很平靜,又似乎是故作平靜...柳湘蘭自己也說不清楚,她隻是感受到了一種淒涼與痛苦——這讓她擔心的同時,又有一種隱秘的高興。

女樂這種存在,越是走到最高,越是少不了幾件淒涼往事。痛苦的、遺憾的、濃烈的過往,對於女樂來說,很像是漂亮的首飾、衣服,甚至妝麵。這些東西都在身上,女樂才是真正的女樂,才會那樣光彩照人。

痛苦會讓女樂成長,會讓女樂成熟,會讓她們進一步看清這個世界的本質,也看清自己——當然,看清之後是保持清醒,忍受痛苦,還是掩耳盜鈴,假裝天下太平,無事發生,那就全看個人選擇了。

然而無論是哪一種情況,都足夠讓一個女樂一夕之間擁有某種難以描摹,卻真實存在的魅力。

差彆無非是自此忍受孤高的嚴寒,成為冰山雪蓮,還是落到凡間去,成為開到荼蘼芳菲儘,連凋落也有著甜香味道的富貴花。

柳湘蘭對紅妃期待很高,這個時候見到她如此,生氣歸生氣,內裡卻覺得她是在她可以預料的道路上又前進了一步。

沒法問紅妃什麼,柳湘蘭乾脆把門口站著,不知該走該留的王特末叫了進來,問起紅妃這幾天的經曆來。④思④兔④文④檔④共④享④與④線④上④閱④讀④

審密留哥王特末原本對紅妃並沒有太多想法,隻覺得這是一個漂亮女人,小王子喜歡就喜歡了,也算配得上小王子。但這次事情之後,他對紅妃有了完全不同的印象。首先,因為他對耶律阿齊非常尊敬,而紅妃是耶律阿齊真心喜歡的人,所以他這裡對紅妃也多了幾分好感,有了對王妃的恭敬。

另外,這次的事情紅妃為耶律阿齊冒了很大風險,這是看得見的。而且執行過程中紅妃非常細心,也很沉得住氣...不然的話也不能拖延四天了!

這四天審密留哥王特末看在眼裡,紅妃那樣的鎮定與細心,他見了隻能自愧弗如。

所以到如今,除開耶律阿齊的因素,審密留哥王特末自己對紅妃也是很敬佩的。

他甚至忍不住想,如果紅妃不是個女人,但凡是個男人,都是能成就一番大事業的角色!

這時柳湘蘭以紅妃長輩的身份出現,問這幾天發生的事,審密留哥王特末也就一五一十說了——主要是,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也沒有保密的必要了,相比之下想要保密的應該是耶律宏那幫人才對。不過,他們就算保密了也沒有意義,耶律阿齊已經活著離開開封,並且行蹤也不在他們掌握中了。

如此,就是萬事皆休!

而且問話的人是他敬佩的女子的長輩,就更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了。

知道內情的柳湘蘭怔住了,一旁接到消息來旁聽的師小憐也沒好到哪裡去。等到送走了審密留哥王特末,師小憐才忽地大笑起來,然後笑著笑著就停了,眼淚從眼角飛快滑落。仿佛是笑得流眼淚了,又仿佛不是。

“我家二姐、二姐,真是......”師小憐側過頭,似乎是覺得語言不好概括,隻能搖了搖頭:“該知道的,她就是那般女子。”

哪般女子她沒說,柳湘蘭也不需要她說,身為女樂她也是懂的。

“如此也就罷了,此事不必再追究了,隻做無事發生罷。”沉默了一會兒,柳湘蘭頭疼地擺了擺手:“其實紅妃也是個極聰明的女子,有些事不說,她反而更加通達...經曆這一遭,對她日後也有好處。”

最後一句,柳湘蘭是感慨著說的,師小憐聽著卻沒有回話。相比起柳湘蘭,她對紅妃要更‘柔軟’一些,隻能說自家孩子自家疼。師小憐也看的到經此一事,紅妃的成長,從此以後紅妃是輕易不會動搖了,能在紙醉金迷、兒女情長中將自己的心保護的很好。但她心裡最重要的卻不是這個,她首先想到的是,一顆心保護的再好,可以不受來自外界的傷害,那來自自己的傷害呢?

身為女樂,總要被外界傷害個百八十次,再被自己傷害差不多的次數。而像紅妃這樣敏銳又聰明的女子,同樣的傷害對她來說疼痛要更甚。

師小憐擔心紅妃。

柳湘蘭與師小憐在一種沉默的氛圍中相顧無言,這個時候擷芳園也到了該‘醒來’的時候了。陸陸續續有女樂洗漱,有人出來走動,有準備好的餐食送到各處。

這個時候不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