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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跟他說心裡話的意思,見了他不是斥責就是告誡,而且說話的語氣,總像是篤定了他就是個壞孩子,一定會做錯事。誰聽了這些會覺得高興呢?

久而久之,他也對此不抱希望了。

“有時候,”他在軟榻上靠下來,盯著屋頂描金繪彩的藻井,慢慢的道,“有時候朕覺得,她其實根本不需要溫情,隻要朕做個如她所想的君王就足夠了。”

她跟王霄一樣,對他隻有要求,沒想過他喜不喜歡,想不想要,又能不能夠做到。

就像是……麵對著一件自己親手打磨的工具,不合心意了,就想動手將之矯正回來。

他的樣子看上去十分悲傷。越羅握住他的手,倒下去靠在他肩上,用這種方式安慰他。難得李定宸肯敞開心扉談論此事,越羅並不打算就這樣放棄。她想了想,道,“江娘娘是怎麼想的,我不知道。但是……”

她撫摸著自己的肚子,“我們也要有孩子了,將心比心,我不信做親娘的真能那樣狠心。她也許不是不想要溫情,隻是不能。”

設身處地的想想,一個女子,處在江太後那個位置,除了催逼孩子要努力學好之外,又還能做什麼?

這裡頭的問題很多,但江太後並沒有做錯什麼,身為母親,她能為孩子做的一切,都已經做到了,雖然也許方式並不那麼正確。想想李定宸出生之後就被皇帝帶走撫養,母子之間幾乎從未親近過,她也許……

隻是沒有機會去學習如何做一個母親。

越羅將這道理細細的講給李定宸聽。大秦後妃都是從小戶之家采選,雖然最大程度上杜絕了外戚之亂,可卻也限製了後妃的見識與能力。她們大部分都是囿於閨中,隻學針黹女紅廚藝,最多看看賬本管管家用開銷。

像越羅這樣在特殊的教育環境中長大的女孩太少了。

除去孩子仰視父母時帶來的光環,江太後也隻是個普通人而已。

李定宸聽得一呆。

這些問題他其實都想過,但並沒有這樣細致,也沒有這麼條理分明,邏輯清晰。這會兒聽越羅一說,茅塞頓開,有種視野和思想都跟著敞亮起來的感覺。

他對越羅道,“說來也怪,雖然子不言父之過,但我心裡卻很清楚,我的父皇雖然是皇帝,其實卻才能平庸,連個守成之君也難做。可到了母後這裡,我卻總會忽略她也隻是個普通人,會覺得她很厲害。”

可是明明先帝才是那個能做到更多的人啊!

他看向越羅,有些不解的問,“阿羅你說,這卻又是為何?”

越羅想了想,低頭笑道,“先帝的事我不清楚,可陛下會覺得江娘娘厲害,那是因為她一直在保護你啊!因為你知道,她一直站在你身前,為你遮風擋雨。因為她擋住了無數風雨,所以在你眼中才會是無所不能的。”

說到這裡,她不由微微一笑,抬頭看向李定宸,目光發亮,“其實陛下這樣同江娘娘置氣,無非是因為你心裡知道,她是在意你的。”

正因為在意,所以是置氣。要是半分不在意,那就隻是做戲了。

因為在意,所以進退失據,永遠都把握不好分寸,相處起來自然也就顯得僵硬。

“原來是這樣。”李定宸失神了片刻,回過神來,不由看向越羅。他的視線從越羅微笑的臉往下,落到她的小腹處,眼神漸漸平靜下來,“如此卻是我錯了,還是須得設法改正了才好。免得將來你肚子裡這個也跟著朕學,不肯孝敬你。”

“陛下有這樣的心,就一定能改好。”越羅道。

李定宸麵上閃過幾分不自在,“可是朕該怎麼做?”在他這十多年的人生經曆之中,沒有半點是與這種情況相關的,就算想要參考也做不到,唯有求助於越羅。

也就是越羅了,換一個人,李定宸根本不會在對方麵前露出半點端倪,更遑論是表現出自己的無措,主動求助。

越羅也沒有辜負他的期待,含笑道,“這個容易。我知道要陛下主動開口認錯,一時半會兒隻怕做不到。就算做到了,江娘娘那裡也未必會相信,所以我這裡有個頂頂簡單的法子。”

“什麼法子?”

“往後陛下每日都到永和宮外去待上兩刻鐘。”越羅說著,抬頭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時間就選在比現在稍早一些,天色將暗未暗的時候。”她想了想,推了李定宸一下,“今日雖然有些晚了,但還是去一趟的好。”

“這會兒就去?”李定宸被她這種說風就是雨的作風驚呆了。

越羅點頭,“這會兒就去。”

李定宸想了想,還是下了地,整理了一番自己身上的衣裳,又跟越羅親近一會兒,才轉身出去了。

雖然時節已是初夏,但夜風還是有些微涼。李定宸在外頭折騰了小半個時辰,回來時整個身子都有些涼,而且被風吹得頭疼。越羅聞言,隻得命人煮了薑湯來給他灌下去,以免受風生病。

李定宸皺著臉喝完了一大碗薑湯,被辣得表情扭曲。他將手裡的碗往桌上一放,問越羅,“朕要這麼站多久?之後又要怎麼辦?”

越羅道,“之後就隻有等了,等什麼時候永和宮的人開口叫你進去,事情就成了。”

李定宸聞言不由瞪眼,覺得這主意有那麼幾分不靠譜。但越羅又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他想了想,還是將信將疑的應下了。但還是忍不住對越羅調侃道,“虧得如今不是冬日,否則阿羅這主意,朕隻怕受不了幾日。”

“那也未必。”越羅道,“冬日有冬日的好處。陛下凍個幾日,還可以用用苦肉計。若是生了病,隻怕江娘娘那裡立刻就軟和了。”

李定宸待要不信,然而仔細一回想,卻悲哀的發現,自己從小到大身強體健,竟然至今都沒有生過病!

不不不……好像是生過的。

那是在他登基之前,究竟是為什麼生病已經不記得了,但印象中還有江太後將他抱在懷中,衣不解帶的照顧的影像。

那時他已經是個能分出男女之彆的孩子,有了“男子漢的自尊心”,對母親表現出的溫柔總覺得十分彆扭。加上病好之後沒多久父皇就一病不起,那段灰暗的記憶後來很少會去回想,竟然就這樣漸漸淡忘了。

李定宸不由陷入怔忪之中。

他隻埋怨江太後態度冷淡,對他一味苛責。卻沒有想過,其實最初時,是他先選擇了疏遠她。

她又是經過了多長時間的小心斟酌,才確定了此刻這不近不遠、不好不壞、不親不疏的距離與關係呢?

第65章 冰釋前嫌

入伏之後,天氣便一日熱過一日,又燥又悶,讓人喘不過氣來,稍動一動便是渾身的汗。

越羅有了身孕,不敢用冰,天氣一熱就搬到了園子裡的綠竹水榭去住。水榭建在湖上,有禦河貫通兩側,水汽蒸騰,清風徐來。屋子及內部所用家具又都是竹製,觸之清涼。

李定宸頂著大太陽從外頭回來,即便隻是坐在車駕裡,也熱得渾身濕透。一進屋,滿身的汗水被河上的風一吹,遍體生涼。

他長出了一口氣,接過越羅遞來的乾帕子擦了一下汗,才去後頭換了衣裳。←思←兔←網←

出來時便見越羅跪坐在竹床上,麵前的小幾上擺著一副圍棋,正左手執黑右手執白,自己跟自己下棋玩兒。他看了一會兒,認出越羅擺的是前兩日翻看過的棋譜,便將視線移到棋盤前的人身上。

因為是在室內,越羅的穿著自然隨便了許多。裡頭是藕荷色的抹%e8%83%b8襦裙,外頭罩了一件鴨青色薄紗衫子,腳上是一雙屋裡穿的青緞軟底鞋,整個人顯得十分素淨。她的頭發高高挽起來,露著脖子和兩段藕節似的臂膀。

前一陣因為孕吐,也因為天熱,吃不下什麼東西,整個人瘦得伶仃可憐,如今過了那一段,胃口便立刻好了起來,餓得又快,一天要吃六七頓飯,還不算零嘴兒,飯量加起來比李定宸還大些。這不,短短十幾日功夫,便養得珠圓玉潤,看上去氣色好極了。

李定宸看得心動,走過去湊到她身邊坐下,“阿羅若閒著無事,怎麼不叫丫頭們陪你耍?”

“也沒什麼好耍的,天熱得很,身上沒什麼精神。”越羅伸手推了他一下,“陛下坐到對麵去吧。”本來天就熱,他身上又常年都像是點著個小火爐,這麼肉貼著肉的,燙人。

“不去。”李定宸將一截皓腕托在手裡把玩,“這樣就很好,朕看阿羅下棋。”

越羅掙了一下,沒將自己的手抽回來,便也不甚在意,繼續用另一隻手去撚棋子。正思索間,但覺手腕處微微一涼,已經套上了一串玉石的珠串,沁涼無比。

“這是什麼?”她轉頭看了一眼,見是一種沒見過的白色石頭,便問道。

李定宸道,“下頭進上來的一種石頭,說是在寒泉地下采出來的,即使貼肉戴著,也始終戴著涼意,夏日裡用再好不過。你這裡不能用冰,戴著這串子也好。”

越羅感興趣的用手撥弄了一會兒,果然不管戴了多久,都仍舊是一片涼悠悠的。她心裡高興了,才往裡頭挪了挪,騰出一個位置來給李定宸坐,又朝他笑道,“陛下陪我下棋吧。”

之前越羅說精神不好,倒也不是虛言。就兩人下一盤棋的功夫,李定宸親眼看著身邊的人困倦上來,眯著眼睛小口小口的打嗬欠,沒一會兒就睜不開眼睛了,整個人都半靠在他身上。

他沒有把人叫醒,而是調整了一下兩人的姿勢,讓她能睡得更舒適些。

視線落在越羅已經隆起的小腹處,李定宸的神色也跟著柔和下來。他早問過太醫,知道懷孕的人便是如此,容易困乏,越羅孕中還要打起精神來處理各種事務,著實辛苦。

好在宮中人口簡單,也沒什麼紛爭,要處理的事也少。所以李定宸雖然怕她累著,但也不想讓她覺得無所事事,因此仍舊讓她管著這些事。

屋子裡再沒彆人,李定宸自己換的也是夏日家常穿的衣裳,胳膊腿都露著,連衣帶也不好生係,敞開的衣襟處露出大片麥色的肌膚,十分結實健美。越羅因為不出門,所以梳洗時也沒用頭油,毛茸茸的腦袋枕在他%e8%83%b8口,讓李定宸覺得微微有些發癢。

那癢意從肌膚表裡滲進去,直抵心臟。

他低下頭,在越羅額間落下了一個羽毛般輕柔的%e5%90%bb,臉上也不由露出幾分微微的笑意,跟著閉上了眼睛。

越羅這一覺睡得很沉,但因為沒有夢境,所以睜開眼時有種上一秒才閉眼的錯覺。直到發現外麵天色已經暗了,才意識到自己睡了多久。她從李定宸身上爬起來,便見他齜牙咧嘴的伸手去揉被她靠著的半邊臂膀和%e8%83%b8口,顯然是麻了。

她打了個嗬欠,眼睛裡因為這個動作滲出一點淚水,霧蒙蒙的看著他,“陛下去過永和宮了沒有?”

“這就去了。”李定宸湊過去啃了她一口,這才從竹床上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