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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竟開了幾朵花苞。

博山爐裡融著花草配置的香料,不看外間萬物枯槁,冰雪覆蓋的場景,幾乎要懷疑是身在春日之中。

周姑姑順著抄手遊廊一路走過來,饒是穿著大衣裳,也被北風吹得渾身冰涼,但一掀開厚厚的棉簾子,暖意便撲麵而來,激得她打了個寒戰。她站在門口,將大衣裳脫下來,搓了搓手,便有宮女送了茶盞過來,一盞釅釅的茶灌下去,身上便立刻暖和過來了。

她這才抽出袖筒中的單子,跟在宮女身後轉入內室。

越羅這裡已經有好幾個人都在了,都是六宮局的人。周姑姑眼神一掃,便將所有人看在眼底,低頭行了禮,將手中的單子呈上。

都是這幾日說情說到她跟前來的人。

越羅讓人賜了座,周姑姑落座時,注意到她手邊已經擱了厚厚的一摞單子。

越羅放下手中這張單子,笑了一聲。“我聽人說,但凡是宮中采選之年,民間多半都會掀起成婚的熱潮,有些人家臨時找不到合意的女婿,索性上街拉人。”

坐在下麵的人聞言都低下了頭。宮中放人是恩典,但那麼多人都不想走,跟民間不願入宮的做法一對比,不免就會令人生疑。皇後這樣說,顯然是有些不滿的,她們自然會生出幾分惶恐。

哪怕這名單本是皇後命她們送上來的。

還是周姑姑先開口道,“民間不願意送女入宮,無非是不舍得骨肉分離,又怕入了宮日子不好過。如今主子們慈和,宮裡的日子不知比外頭好了多少去。何況入宮多年,家中想來也有許多變故,便是出去了,也未必能像從前一般,這些宮人們自然都不願意出去。”

她們在宮中學的,是伺候主子。出了宮,要去過普通人的日子,甚至成婚生子操持家務,未必能夠適應。若是在宮中地位高或是有一技之長,還有可能被大戶人家請去教養姑娘們,地位不高的隻能繼續賣身做婢女。做大戶人家的婢女,何如在宮中伺候貴人們?

“這倒也是。”越羅聞言若有所思。

她想放人出宮,一者是因為宮中人多口雜,其中許多是摸不清來曆的,不如放出去乾淨,二者也是因為宮裡人太多,每年都要花費打量的錢糧養活,如今宮裡就那麼幾個主子,不必如此奢靡。

但把人送出去容易,要讓她們各安其分,能把日子過下去難。

若是采選入宮、家中還有人在的,還能回家去,年紀輕的也可以再尋好親事。但那些年紀大的,被家人發賣入宮的,災荒年間家人已經失散的,家中人丁凋零的……出了宮也沒個安置處。

隻把人送出去便不管,怕是容易生出事端。

想到這裡,越羅便道,“此事本宮心中有數了,便是放人出宮,也不會讓他們沒有去處。若再有人來問,便讓她們放下心。”

把人打發了,她又讓人請了薛進過來,將那厚厚的一摞名單交給他,“查一查這上頭的人。”

這名單裡,有些是真的無處可去,所以不願意出宮,但有一部分隻怕是彆有目的,須得甄彆一番。這些人雖然一時沒什麼用處,但卻不能放著不管。

薛進領了這差事,正要起身告辭,越羅又道,“且不必著急,本宮還有事問你。”

“娘娘請問。”薛進又重新坐下。

越羅道,“這回說要放宮女出宮,內侍們可又什麼想法?”

薛進微微一愣,繼而意識到,皇後隻怕還有放一部分內侍出宮的想法。他皺了皺眉,小心試探道,“內侍與宮人不同……”若放出宮去,隻怕不好安置。

普天之下,也隻有宮中以及一部分宗室有用內侍伺候的資格。總不能宮裡放人出去,又安置在宗室王公們府上吧?那成什麼了?

越羅點頭道,“這一點本宮心裡有數,就是出宮的宮女,大部分其實也難以安置。因此本宮想著,不如由宮中出麵,建一個軍服坊,將這些人都安置下去,你看如何?”

軍服坊!薛進聽到這個名字,心下不由歎服。若隻開一個普通的繡坊,隻怕難以維持下去。但若能做成軍服坊,那就能直接從軍中甚至從兵部接生意,何愁不能維持?

他立刻點頭道,“這自然是極好的。”便是朝堂上,聽了此事隻怕也隻能盛讚皇後娘娘國事為重,說不出反駁的話。

每年兵部發往九邊的軍備之中,除了糧草、軍械之外,衣物也是大頭。但發下去的衣物,大部分都是交給民間的商人去做,質量往往良莠不齊。其中的貓膩大家都有數,要整改卻是困難重重,如今這倒是一個法子。

“如此,安置不是問題了,可有人願意出去?”越羅又問。

薛進立刻點頭道,“想來是有的。”

“那你下去問一問,殿中省那邊也一樣,問完了也送一份名單上來。”越羅揉了揉眉頭,“軍服坊的事暫且彆提,隻說會安頓便是。”

“奴婢省得。”薛進應了,又道,“奴婢且替要出宮的宮人內侍謝娘娘恩典。如此,沒了後顧之憂,想來大夥兒必定勠力同心,為陛下和娘娘分憂。”

“你是個曉事的,這軍服坊真辦起來,多半會掛在內庫名下,屆時就交給你來管。”越羅道。

“奴婢也謝娘娘恩典。”薛進知道此事皇後怕是隻告訴了自己,立刻道,“奴婢回頭就去尋摸合適的地方,先將這軍服坊的架子搭起來,等人出了宮,立刻安置過去,就能開工了。”

“你辦事本宮是放心的。”越羅點頭道,“隻管去辦,若有什麼難處再報上來。”

打發了他,越羅又帶著人去了萬年宮。

今日是李定宸的生辰,雖說不大辦,也免除了一應慶典,但怎麼也要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一頓飯才是。因趙太後病著,這宴席就安排在了這裡,越羅要過去操持。

直到快要開宴時,李定宸才過來。雖然已經封印放假,但朝堂上的事情卻是不會消停的。

這幾日又是大雪,難免有受災的地方報上來,須得商量著處置。再者今年據說草原上的雪也很大,許多部族都受了災,凍死牲畜無數。也須得防備開春之後他們南下。而這些事李定宸不管能否做主,總要在場。

因是家宴,所以並沒有安排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大菜,口味偏向清淡。

一家人吃完了飯,聚在一起說話時,越羅才將軍服坊的事說了出來。此事雖然她自己就能做主,但涉及的方麵多了,總要跟其他人通個氣。

趙太後今日的精神不錯,靠在暖炕上聽他們說話,聞言點頭道,“難為你考慮得如此周全,有了這樣的定例,往後倒可以幾年放一批人出宮,也省得天下人提起入宮就為之色變。”

若是入宮幾年就能回家,既能見世麵,又可以積攢一筆身家,甚至連出宮之後都有地方安置,對平民之家而言,自然是上佳的選擇,比留在家中合算多了。

如此,願意入宮的人多,宮中也就多了挑選的餘地,又可以恩澤天下,確實是好事。

江太後也點頭道,“雖是好事,管理時還須得儘心才是。若稍有差池,丟的就是皇家的顏麵。”比如以次充好這種事,若出現一例,這軍服坊就成笑話了。

越羅含笑道,“可不就是這樣?兒臣年紀輕,沒見過這些,心裡惴惴得很,還想請母後管著此事呢!”

自從趙太後生病之後,江太後的情緒一直不高,這樣悶下去,隻怕身體也會跟著吃不消。越羅便想將這一攤子事交給她去管,忙起來,也就顧不上那些傷春悲秋的情緒了。

江太後推辭了幾句,見越羅神色堅定,並不是客套之詞,便點頭應下了。

她今年才三十多歲,說起來也算年富力強,但因為有了兒媳,就要退居二線榮養了,其實也是有些不習慣的。尤其她之前還曾垂簾聽政,連國家大事都能說得上話,如今被圈在小小後宮之中,落差不可謂不大。

也許連江太後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之所以總是盯著李定宸那邊,朝中有個風吹草動就要訓斥他一番,雖說都是為了李定宸好,但不知不覺就管得多了,未必沒有這方麵的原因在。

越羅用這件事轉開了她的注意力,李定宸那裡也可以輕省些。\思\兔\在\線\閱\讀\

如今江太後是直接住在萬年宮這邊的,越羅和李定宸因為各有事情要忙,仍舊回各自的宮殿去住。天色暗下來之後,他們就起身告辭了。

冬日的傍晚寒風凜冽,但李定宸沒有立刻上禦輦,越羅自然不好越過他去,隻能跟在他身後往前走。

身邊跟著的人都機靈人,走著走著就落在了後頭,隻剩兩個人一前一後。李定宸再放慢步子,很快就成了肩並肩。往前走了一會兒,他才開口,“皇後怎麼想著要弄個軍服坊?”

“聽聞軍中弊情甚多,除了吃空餉之外,糧草物資上也多有以次充好的。”越羅道,“將士們受著這樣的供養,吃不飽穿不暖,又如何要求他們在戰場上豁出命去拚?”

朝中難道就不知道這些,難道就不想改變嗎?隻因此事牽連甚廣,處理起來也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事,反倒不好直接動手了。

但總要有人開這個頭。越羅的軍服坊,就是一個嘗試。

軍服上麵的弊端要小一些,何況軍服坊規模也不大,影響不了什麼,自然就不容易引起反彈。如此,先埋進去這一顆釘子,往後從容布局,一點點擴大規模,才有可能。

“朕還以為皇後已經忘記了。”李定宸看著前方道。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但越羅聽懂了。

兩人曾經有過一個四年之約,越羅會幫著李定宸實現他的心願,禦駕親征。

這段時間兩人幾乎沒有好好坐下來說過話,即便在萬年宮時常能見到,但關係也始終沒有恢複從前的親密。那種不管什麼事情都可以商量的場景,似乎已經很難回去了。

隨著李定宸逐漸成熟,也開始接觸朝堂上的事務,他沒有再提起過這個想法,也以為越羅已經忘記。

越羅笑道,“已經過了一年。”

承諾過的事,她都記著呢!即使兩人之間生出嫌隙,也不會有任何影響。

雖然,其實從現在李定宸的表現來看,他已經越來越像是一個帝王,雖然手段還有些稚嫩,行事也不得章法,但成長的速度還是令人心驚。按照這樣的進度下去,就算沒有越羅的幫助,他也早晚能夠達成自己的目的。

李定宸突然停下了腳步,轉過頭來看向越羅,頭一回提起了那件令兩人的關係變成如今這般模樣的事,“那張奏折,皇後是不是打算等這個約定結束之後,就遞上來?”

不等越羅回答,他又轉過去,繼續往前邁步,口中道,“飛鳥儘,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皇後以為朕也是這樣的人,所以提前給自己準備了退路?”

他的語氣很平靜,但一字一句都帶著刺,儘是對越羅的怨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