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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傳聞,成帝雖欣賞他的才華,卻始終不願讓他再晉升。直到豫王起事那年,他都一直呆在太子身邊,城破後太子自縊,他卻不知所蹤,從此被史書記成一位弄臣,被世人唾棄。

前世,安嵐雖未見過秦放,卻也聽過他許多事跡,據說他才識過人、學貫古今,曾與本朝大儒論道三日,竟占儘優勢,得到個“後生可畏”的讚歎。隻可惜偏偏走了條歪路,如果他不是一味攀附太子,說不定能在仕途上更有一番作為,也不至於落得個身敗名裂的下場。

安嵐前世因豫王偶爾提起這人時流露出的讚賞和惋惜,對秦放也生出些唏噓之感,今日見他出言相助,內心對他更多了些好感,看來他並不像人們議論的那樣是個仗勢弄權的弄臣,至少在這一刻,他還算是位心懷善念的君子。

她這麼胡亂想著,不知不覺就走進了校舍,然後明顯感覺前麵的李儋元腳步一滯,似乎從鼻間發出聲冷笑。

這時已經到了秋天,秋風一陣涼過一陣,校舍裡坐久了也是寒意逼人,豫王顧及著李儋元的身體,便將他的座位安排在炭爐旁,可這時,李行淵已經先一步將炭爐移到自己旁邊,得意洋洋地翹著腳,讓旁邊的書童把書全鋪在桌上。

安嵐快氣炸了,可李儋元隻是淡然地走回自己座位,攏緊了外衫開始拿書。這時,豫王走進校舍,隻掃了一眼就皺起眉頭,道:“太子殿下今日也來聽學嗎?”

太子瞥了他一眼,道:“父皇總說皇叔你學識淵博,讓我們向你好好請教,皇叔平日都不在宮中,如今難得有這次機會,我自然不想錯過。”

他口中雖說著恭敬之語,態度卻是無比的輕佻隨意,李徽也並不在意,隻盯著他麵前的銅爐道:“太子殿下有心,我自然是高興的。隻是這炭爐一向是放在三皇子座位邊,勞煩太子殿下還回。”

李行淵眯起眼,輕嗤一聲道:“怎麼皇叔授課,位次不是按照長幼尊卑來分的嗎?”

他擺足了太子的架子,李徽卻絲毫不讓,語氣強硬道:“既然來聽我講學,自然就要按我的規矩,這裡隻分學問高低,不分地位尊卑。”

這句話大大戳中的李行淵痛處,他像隻炸毛的刺蝟,幾乎從座位彈起道:“皇叔這話的意思,便是貶我學識不如三弟了。”

李儋元這時輕咳一聲道:“皇叔先開始授課吧,彆為這種小事耽誤了大家聽學。”

“不行!”李行淵偏頭瞪了他一眼:“皇叔既然說了這樣的話,我便一定要問清楚,我與三皇弟,究竟是誰的學識更高。”

李儋元皺起眉,不想讓這事繼續發酵,李徽卻抬手道:“學問高低,我說了可不算。既然你們都是我的學生,便由我來出題,你們分彆作答,一比試即可見分曉。”

李行淵一聽答題便有些心虛,可他絕不願輸掉陣勢,梗著脖子道:“皇叔儘管出題就是!”

李徽想了想,便指了《尚書》中的一篇,讓兩人分彆做策論。同時讓站在身邊協助的安嵐點燃一炷香,規定需在這炷香燃儘前交卷。

李行淵死死盯著麵前那道題,再抬頭時,發現那柱香已經燒掉了一小截,心中忐忑感更甚。他這些年學問雖然有所長進,可拿不準李儋元那邊到底是怎樣的程度,想到他小時候在宮中受到的讚譽,自己這次如果輸了,豈不是當眾丟人!

偷偷往李儋元那邊瞥,發現他已經讓書童拿筆,一副%e8%83%b8有成竹的模樣,他更覺得四肢仿佛都有蟲蟻啃咬,攪得渾身不得安寧,心裡突生一技,讓旁邊的書童附耳過來,對他小聲說了幾句話。

那書童露出為難表情,可一個是如日中天的太子,一個是病弱失寵的三皇子,他總得咬牙選一個,於是故意裝作去倒水,寬袖重重掃過李儋元的桌案,將桌上擺著的香爐碰倒,爐灰頓時灑了滿桌,然後他連忙跪下道歉,又掏出帕子去擦,可等他把爐灰清理完畢,隻怕那香已經燒完了大半。

李行淵得意一笑,他倒要看這校舍裡,誰敢冒著得罪他的風險和三皇子換桌。終於拋開可能會輸的陰影,腦中靈感乍現,連忙趁著那邊的混亂開始疾書。

李儋元冷冷看著麵前的狼藉,正想順勢放棄,安嵐卻突然從台上走下,在他麵前半跪下來,然後拿起宣紙鋪在自己膝上,以膝為桌,用兩手拉平宣紙,衝他微微一笑道:“三殿下,時間緊迫,就在這兒寫吧。”

李儋元默默看著她的笑臉,和眼眸中灼灼燃起的光亮,終於下定決心拿起筆,低頭在她膝上答題。他下筆時豐潤疏朗,安嵐忍不住低頭去看,一縷發絲無意間掃上他的額頭,李儋元的筆尖輕抖了下,然後努力拋開心中雜念,屏息凝神繼續作答。

安嵐仔細看著那精彩絕倫的句子,便知李儋元沒有敷衍作數,心裡莫名歡愉,忍不住輕聲鼓勵道:“三殿下,你一定能贏!”她說話時,帶著馨香的熱氣全撲上臉頰,李儋元額上快繃出青筋,執筆的手指不斷用力,幾乎逼出身汗來。

豫王靠在椅上,目光一直落在兩人身上,這時微微眯起眼,轉頭將爐中燒了一半的香自下端又折去一小段。

第36章 牽手

窗格外,淺黃色的落葉在風中劃下最後的弧度, 校舍內, 一點香灰“噗”地跌進爐灰, 轉眼便尋不著蹤跡。

李儋元寫得久了, 終究是力有不逮, 脖頸間又染上病態的紅, %e8%83%b8脯起伏也逐漸劇烈。安嵐看得心疼, 彎腰用袖子去替他抹額上的汗水,李儋元筆下一滯, 抬眸朝她望去,兩人目光碰在一處, 仿佛溫暖的光亮滲進心扉,他微微揚起嘴角, 用目光告訴她:不用怕, 他一定能行。

安嵐注視著那雙堅定而清澈的黑瞳, 不禁也跟著微笑起來。

這時, 豫王在講台上輕咳一聲,叩了叩桌案高聲提醒道:“香快燒完了,兩位殿下可答好題了?”

李儋元心中一凜,連忙低頭繼續疾書, 終於在那柱香燒完之前寫完。安嵐連忙扶他坐好,又替他捧著那張紙交上去, 然後再垂著手站在一邊等待吩咐, 豫王抬頭深深看了她一眼, 輕聲道:“還以為你都忘了自己該做什麼。”

安嵐吐了吐舌頭,另一邊的太子也交上卷來,李徽讓安嵐替他在桌上展開兩份宣紙,隻粗粗掃了眼就笑道:“如果我現在宣布勝負,太子殿下必定不服,不如這樣,我將落款撕去,讓在座的仕子們來評判如何。”

太子臉色難看,端起杯茶咬著牙道:“全憑皇叔樂意。”

於是兩份策論在滿座的學生們手裡傳了一圈,除了幾位認出太子字跡的徐氏嫡係,再加上一個秦放,其餘所有人都把票投給了李儋元,李徽拿著收回的宣紙,刻意走到李行淵身旁道:“這次,太子殿下總該是心服口服了吧。”

李行淵眼中都要竄出火來,可礙於豫王的身份不好發作,轉而惡狠狠地瞪了李儋元一眼,然後暴躁地揮了揮手,旁邊的書童連忙將炭爐給搬到了李儋元座位旁。

這場風波之後,除了窩了一肚子火的太子,所有人都如往常一般聽講授課。安嵐邊聽邊做著些沏茶、磨墨之類的雜事,一眼瞥見太子歪靠在座位上,麵色陰沉地轉動著碧玉扳指,一顆心不由得高高懸起,隻盼他不要再想什麼法子去報複三皇子才好。

一直到放了學,安嵐還是沒法徹底放心,邊跟著李儋元朝外走邊小聲道:“我還以為,你剛才又會故意輸給他呢。”畢竟他藏了這麼多年的鋒芒,不過是想換得個平安罷了。

李儋元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原本是這麼想。”

安嵐立即瞪大眼問道:“那為什麼……”

“因為你為我彎膝鋪紙,甚至不在乎會被人說成什麼模樣……”李儋元轉身對著她,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想看我贏。”

安嵐眼也不眨地盯著麵前的男人,英挺的眉宇間隱有傲色,嘴角卻仿佛帶了抹溫柔的笑意,她突然覺得心跳得有點快,快走幾步逃離這種逼視,再甩頭拋開心頭那團迷霧,小聲問:“可萬一……太子又找你麻煩怎麼辦?”④本④作④品④由④思④兔④在④線④閱④讀④網④友④整④理④上④傳④

李儋元負起手緩步往前走,“在國子監的地方,有豫王在旁看著,他還不敢公然對我怎麼樣。至於私下裡……”他眸間閃過厭惡之色:“這些年他派手下人做的小動作也從未少過,但到底礙著父皇還在,他也不敢做的太過火。”

安嵐聽他提起豫王,忍不住又追問:“為何豫王剛才一定要讓你們比試呢?”

李儋元看著她遲疑會兒,終是照實回答道:“皇叔這些年去看過我幾次,他總是勸我,一味的躲藏退讓,隻會讓太子更加變本加厲,等時候到了,總得開始學著展露自己。”

安嵐皺起眉問:“什麼時候到了?”

李儋元微抬起下巴,目光顯得有些幽深:“我也不知道,不過等等看,也許就快要到了。”

安嵐望著他的側顏,突然生出個猜測:前世,李儋元並不是走投無路才去投靠豫王,也許他們之間早有過什麼約定,甚至布下過草蛇灰線的棋局。

可這一切,她竟全無知曉。

於是並肩走在湖堤上的兩人,狀態卻大不相同。李儋元終於能痛快贏上這一役,行走間都透著少年意氣,安嵐卻扯著袖子、心事忡忡地邁步。到了停放馬車的地方,安嵐猛一抬頭,發現瓊芝竟未聽她的安排呆在侯府,此時正抱著個食盒,站在馬車停靠的大樹旁等她,邊等邊百無聊賴地踢著腳下的石子。

她今日穿了石榴紅的窄袖衫,腰間係著嫩黃色宮絛結,圓潤可愛的下巴翹起,處處都透著少女的嬌俏與靈動。

安嵐心中莫名一突,幾乎下意識地轉過身體,踮起腳擋住李儋元的視線。

李儋元走得好好的,突然被她猛地一擋,以為她有話同他說,可耐心等了會兒,卻隻看見她秀眉擰起,似乎十分緊張,嘟囔著說不出話來,忍不住失笑道:“乾嘛,你要劫我?”

安嵐絞儘腦汁也不知該說什麼圓場,可還是固執地擋住他的視線,腦中突然一閃,殷勤問道:“三殿下,你的馬車停在哪裡?”

李儋元覺得她局促又慌張的模樣有些可愛,索性想看她究竟要乾嘛,於是悠悠往某個方向一指,誰知剛抬起的手指突然被她一把捉住。

安嵐心浮氣躁,拽著他的手,隻想快些把他拖到遠離瓊芝的方向,感覺到掌心裡那隻手似乎有抽離之意,她倔強地把五指收緊,轉頭殷勤地笑道:“我送你過去吧。”

李儋元在那一刻有些怔忪,來不及去探究她這怪異的表現因何而生,隻僵硬地被她拖著往前走。全身的感官仿佛都集中在那隻被她捏住的手掌上,她的手軟軟滑滑,掌心還透著些濕濡,像在溫泉裡浮起的櫻花瓣,柔柔纏在他的指上,燒的整塊肌膚都在發燙。

眼看著離自家的馬車越來越近,李儋元漸漸放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