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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說你今晚喝得有點多,小心吹風會生病。”

安嵐點頭走回去,她確實喝得有點多了,都忘了自己現在的肉身不過是個十二歲初次喝酒的女娃。感覺全身都輕飄飄的,乾脆軟軟倒在甄夫人懷裡,醉醺醺地纏著她撒嬌。

甄夫人無奈地看著已經丟掉一半神誌的女娃,愛憐地摸著她的額頭,又塞了個餃子到她嘴裡道:“吃點東西,壓下酒勁。”

安嵐閉著眼嚼了兩下,突然咬得咯噔一聲,連忙捂著腮幫子坐直,從口裡吐出枚銅錢來。滿桌都笑起來,拍手恭喜她吃到了餃子裡的錢,明年必定會有好運,瓊芝還故意拉著傅嬤嬤向她討彩頭。

安嵐心裡歡喜,把事先包好的大紅包分出去,然後頭靠在母親的肩上,看著桌上幾人眉開眼笑地扯開紅包,耳邊是院外熱鬨的鞭炮聲和談笑聲,覺得這個年過的無比滿足,這時,卻突然想到另外一個人……

他這個年過的還好嗎?

大年初一,彆苑裡隻留了兩個護院守門。當那兩人穿著敷衍的紅衣,打著嗬欠拉開銅門時,看見穿著洋紅襖、披著狐狸毛鬥篷的小姑娘笑盈盈站在門口,手裡抱著食盒問:“三殿下回來了嗎?”

那兩人對這小姑娘再熟悉不過,連忙陪著笑答:“還沒呢,宮裡來了話,估計得到晚上才能回。”

小姑娘看起來有些失望,然後給兩人各遞了包碎銀,又把那食盒遞過去道:“那麻煩兩位了,等三殿下回了,幫忙把這餃子給他好嗎?”

那兩名護衛看見銀子眼睛都快笑沒了,心裡卻琢磨著:三殿下進了宮裡,什麼山珍海味吃不到,需要特地來送盒餃子。

可那小姑娘還在認真地叮囑:“記得告訴他,這餃子是我娘親手包的。”她的臉似乎紅了紅,繼續道:“如果有比較難看的,就是我包的。對了,是牛肉餡的,加了大蔥和香菇調味。”

“這個味道嘛……就像秋天下了許多天雨,突然看見陽光下的番石榴花全開了,很滿足,很濃烈。”

李儋元歪靠在椅子裡,聽著護衛一字一句地重複完安嵐囑托的每句話,輕笑著想:小姑娘,吃個餃子還弄得這麼興師動眾。

不過她說了,這是她娘親手包的呢……

李儋元這麼想著,夾起個餃子放進口裡,已經冷透的餃子再翻熱,他嘗不出味道,卻莫名覺得有些暖。再吃了幾個,牙齒突然磕到個硬|物,吐出來發現是一枚方方圓圓的銅錢,再看那食盒裡還壓著張紙:“吃到銅錢,一整年都會有好運哦。”

“幼稚。”

李儋元低頭暗罵了句,卻把那銅錢和小紙小心收起,轉頭望著窗外一排燈籠映出的紅光,輕聲對始終服侍在他身旁的老人道:蔣公公,過年了呢。

第14章 畫眉

嘗遍了紅櫻桃,拔掉了綠芭蕉葉,安嵐在流光中被拋起又放下,終於長到了十四歲。

對她來說,這短短的兩年時光,仿佛比兩世人生中的任何一刻都要寶貴,先是被迫剝離對父親的依賴,再從侯府離開嘗儘冷暖,她開始拋下華服和閨閣中的女兒閒趣,去學著看書、學畫、看賬本,做生意。京城的當鋪在跌跌撞撞中開到第三家,“月豐”這個招牌漸漸有了名氣,隻是誰也不知道,它的幕後老板竟是個才十四歲的小姑娘。

最重要的是,她還結識了一位少年,雖然他總是喜怒無常,有時擺出一副陰沉沉的麵孔,如同一個曆儘千瘡的老者;有時又顯得高深而嘲諷,隻歪靠在榻上聽她說話,偶爾懶懶應上一句,卻又不許她離開;隻在極少的時候,他眼裡會流露出一種晨星般的光亮,這時他才真正像個年方弱冠的少年,聰慧,博學,談笑時便能揮斥方遒。

漸漸的,安嵐也真的拿他當成哥哥來尊重和仰慕,她喜歡聽這位三皇子說話,連刻薄都刻薄的彆有趣味,更彆說他心情好時,便會指點她在生意上的迷津,每每都令她受益匪淺。

不過隻有一樣令她總也適應不了,這三皇子實在是太怕冷了。比如現在,明明已經到了初春,他書房裡還是燒著暖暖的炭火,安嵐隻穿了薄薄的綢衫加蜜合色緞褙子,鼻尖還是沁出層層香汗。

她把窄袖又往上折了一道,露出截皓白的手腕,攪動著硯台裡調好的鬆墨。那一抹白太過晃眼,引得李儋元投去淡淡一瞥,緣著蔥白似的手指往上,落在那片柔軟的、遊動的清嫩,停了一瞬,然後立即收回。這小姑娘長到十四歲,竟是如牡丹吐了蕊,開得濃烈又嬌豔。

“阿元哥哥,墨都調好了。”安嵐用手背蹭了下額上的薄汗,仰頭對他笑著一臉邀功。

李儋元毫無來由地輕咳一聲,然後專心垂下眸子,揮起軟毫在素絹紙上作畫。他氣力不夠,所以隻偶爾畫畫工筆,這次畫的是一副貴妃撲蝶圖,畫中女子梳著隨雲髻,一把圓扇半掩著唇鼻,隻露出一雙秋水般澈然的雙眸,一隻鳳蝶停在扇麵之上,翅膀上的花紋栩栩而生,仿佛在她被遮住的臉上開出朵花來。

安嵐看的入迷,隻覺得那美人畫得生動無比,可惜隻露了半張臉,令人想扒開扇子,看看她究竟生得怎樣**的唇鼻。她輕輕歎了口氣,托著腮惋惜道:“這麼美的人兒,可惜隻畫了一半。”

李儋元抬起下巴道:“凡是至美之物,總得加上些瑕疵,若是過圓過滿,美得太實也太俗,總缺了些能久埋人心的生動。”

安嵐覺得這話極有哲理,幾乎可以延伸到做事做人之理,可那人一副倨傲神色又忍不住想和他抬杠,眼珠轉了轉,臉朝他貼近笑道:“那阿元哥哥覺得我美不美。”

李儋元一愣,盯著那張璨若春花的笑臉,用筆杆輕敲了下她的發頂道:“美倒是美,小姑娘太過自戀。”

安嵐有心和他打趣,故意摸著臉道:“那可慘了,我每日對著鏡子的時候,總覺得這張臉怎麼看也挑不出瑕疵,看來,我縱然美也是美得太俗太實,入不了阿元哥哥的眼。”

誰知李儋元突然往前傾身,死死盯住她的臉,盯得安嵐就快要臉紅時,才眯眼笑道:“那可不一定。”然後他故意用筆尖在她眉下輕輕一點道:“如果這處沒這小痣,才算是完美。”

安嵐瞬間變了臉,她這兩年眼界雖寬,但到底也斷不了愛美天性,無論前世還是今生,她對自己的容貌都絕對自信,隻除了一點:她眉下藏了顆極淡的小痣,不細看難以發覺,可自小就是她一塊心病,平日上眉粉都刻意掩飾,這時被他毫不留情地點出來,頓時又羞又惱,臉頰漲得通紅,轉個身打死也不想再麵對他。

李儋元沒想到她真生氣了,隻覺得這小姑娘心性比他的皇帝老子還難測,剛才明明是她抱怨自己沒有瑕疵,美得不夠動人,這下被他點出瑕疵,倒生出這麼大的氣來,無論他怎麼叫,不僅不回話,連看都不願看他。

他實在無奈,乾脆裝作氣急攻心彎腰猛咳起來,安嵐撐了一刻終是不忍,攥著衣袖不情不願地轉身對著他嘟囔:“你沒事吧?”

李儋元撐著桌沿,邊咳邊在桌案上摸著帕子,看起來羸弱又無助,安嵐越發緊張起來,連忙掏了自己的帕子遞過去,再靠過去替他背後順氣道:“是不是很難受,要喝藥嗎?”

李儋元見她終於靠過來,扶著%e8%83%b8口輕喘了會兒,才抬眸道:“你氣什麼。其實瑕疵,也未必不能變成點睛之筆。”

安嵐瞪大了眼不知他所謂何意,然後見他又握著軟毫,鼻尖直直對著她的臉,嚇得正要往後退,就聽見他柔柔喝了聲:“彆動。”①思①兔①文①檔①共①享①與①線①上①閱①讀①

這聲音沙啞中帶著少見的溫柔,安嵐聽得心中一動,僵著身體任他在剛才的墨點上添枝加彩,少年漂亮的五官專注地盯在她眼皮上,軟軟的筆尖掃得眉下又癢又涼,安嵐的臉一陣陣燒熱起來,一口氣眼看要憋不住時,李儋元終於收了筆,得意笑道:“你自己去看。”

安嵐連忙找了銅鏡來看,隻見自己眉下由那顆小痣生根蔓葉,被畫出朵楚楚的茶花來。他故意不用濃色,隻由得那朵小花淺淺淡淡地繞在眉下,卻令整張臉添上若有若無的妖嬈,與她自身的氣質也絲毫不衝撞,仿佛天生就該呆在那裡。

安嵐越看越喜歡,這可比那些死板的花鈿要美得多,歡喜地把銅鏡抱在%e8%83%b8口轉身道:“阿元哥哥,你畫的可真好看,以後還能幫我畫嗎?”

李儋元把筆一扔,邊洗手邊道:“你叫我一聲哥哥,倒是越來越敢使喚我了。”

安嵐知道這人的傲嬌習性發作,她早知道該怎麼對付,歪頭過去笑道:“那就這麼說定了,以後逢年過節,你就幫我畫好不好。最多,我讓我娘給你多做餃子吃。”

李儋元沒好氣地轉身:“你知道什麼人才能畫眉嗎?”可小姑娘已經不等他拒絕,轉身輕快地溜走,自然也就沒聽見他最後這句。

安嵐直到坐上馬車,還忍不住想去摸眉下那朵花,可又怕給摸壞了,探頭讓那車夫快點走,迫不及待想回去給娘親她們顯擺。

誰知馬車駛到莊子門口,她遠遠就看見兩輛高頭大馬,拉著足足兩個掛鈴吊墜車廂停在院外。這規製與氣派,一看就不像尋常人家。她立即斂起笑容,將弄亂的發髻理好,再一點點拉平裙裾,挺直背脊走進院子。

現在正是農忙,院子裡本該隻留著清潔的仆婦和小廝,可現在卻滿滿當當擠著人和箱籠。安嵐皺起眉,喚了個小廝過來問是誰來了,那小廝聳聳肩道:“小的也不知,隻知道好像是什麼大官家的公子,拿著侯爺的手書來的。”

安嵐聽見侯爺兩個字,內心更是咯噔一聲,但仍沉著氣走進正廳,隻見甄夫人坐在左首的椅子上,眉宇間儘是不渝之色,右邊坐著個穿著寶藍直裰的公子,一雙桃花眼直飛入鬢,明明打扮的富貴風流,那坐姿與態度卻讓安嵐第一眼就不喜。

“小姐回來了。”一個丫鬟瞅見了安嵐進門,連忙高聲招呼了起來。

那位公子的眼角掃過來,然後直直落在安嵐身上,原本有些黯淡的眸子,瞬間添了道精光。

甄夫人回頭瞪了那丫鬟一眼,提高聲音道:“鄭公子也看見了,我們這莊子裡全是女眷,不大方便讓外男入住。而且咱們這兒客房大多簡陋,鄭公子身嬌肉貴,一定住不習慣。”

那鄭公子這才舍得收回目光,桃花眼微微一眯道:“我爹就想讓我找個清靜地方苦讀,這莊子背靠青山,雅致又清靜,正是合適。再說……”他往院外那堆積如山的箱籠上揮手道:“被褥器具我們都帶足了,甄夫人無需費心,到時候也絕不會虧待甄夫人這邊。”

他故意繞開女眷這個話題,似是打定主意要賴在這裡。安嵐不動聲色地朝甄夫人行了禮,然後也不多問,隻乖巧地坐在一邊,心不在焉地喝完了一盅茶,才大約聽明白了整件事。

這位鄭公子是吏部侍郎鄭才家的二公子,今年正好要考會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