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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就是周遙,沒彆人了。

周遙就是問他:【你在哪層樓?媽媽在哪個病房?】

瞿嘉低頭看著呼機,遙遙就是這樣的,他就知道會這樣。

僅僅就過了幾分鐘,他再次抬起頭,周遙一路狂奔到達,呼吸急促就明示了心情,已經站在樓道口了。就在樓道儘頭,有光的地方,周遙看見他了,渾身籠罩著一片斜射的陽光向他走過來。

瞿嘉是坐在樓道長椅上的。周遙一隻手就罩上他頭頂,手心裡有一些很溫暖但並無形狀和實質的東西,就緩緩地浮現在他眼前,包裹住他,再流到他心裡麵。

“沒有,沒有大病,就是,腎不太好,說是,腎病。”瞿嘉低著頭對周遙解釋,知道周遙下一句就要罵他要抽他了,混蛋你王八蛋,你在哪啊,你他媽在乾什麼,你懂不懂事,你他媽關鍵時刻又抽了嗎?

“我知道了,彆太著急啊。”周遙揉揉瞿嘉的頭發,又問,“要繳費麼?……要取什麼單子?我去。”

“你看著媽媽,我去。”

周遙然後就拿著單子下樓,幫忙取了一趟尿檢全項的化驗結果。

去了挺久的,終於回來了,周遙又拍一下他的頭,鬆一口氣說:“沒事沒事,我讓大夫幫我看結果了,沒有出血,隻是說蛋白指標高、紅細胞高,還有什麼高……總之好好休息按時吃藥就行的,大夫說的。”

周遙也看不懂那上麵尿蛋白、尿隱血、紅細胞等等異常繁雜的化驗項目。他就知道瞿嘉也看不懂,瞿嘉肯定已經很慌了,臉色兒一直發白,手指有些抖,就強壓在瀕臨爆發的邊緣。瞿嘉那種人也不愛講話,詢問糾纏大夫這類的事,他就都幫瞿嘉做了。

他怕瞿嘉仍不放心,又把自己不懂的名詞找人問了一遍,回來彙報說,肌酐數值不高,不會是腎衰竭,不是不是不是,不怕,不怕的。

帶病人來醫院看病就是這樣,在疲憊中往來奔忙,在焦慮中狼狽不堪,一個人陪都忙不過來,至少需要兩人,在不斷的上樓下樓排隊詢問的忙碌混亂中消耗掉耐心和體力。

“老王叔叔呢?”周遙偶爾問了一句。

瞿嘉搖頭,走了,走了,反正不會留在醫院。

當年親爸都靠不住,更彆說一個後爸——連後爸都還不是呢。從來就沒有指望過,一般人見著這樣情況也早就跑了,誰還會留下來?

周遙。

隻有周遙這樣的傻子。

“我去看看媽媽。”周遙正要進去,後退幾步又轉回來了,小聲說,“彆讓她看見我了,怕她著急,我還是藏著吧。”

就藏到你這裡吧,就藏在你身邊。

周遙一直沒有坐下,站在瞿嘉身邊。他抓著瞿嘉的頭發把那顆頭抱在自己懷裡,揉一揉安慰:“醫生都說沒事,沒有危險,媽媽就是累的……”

瞿嘉也一直點頭,很安靜地靠在周遙身前,我知道了。

他其實能撐住,他沒有炸,沒抽,隻是揮散不去的那種擔憂對他而言已如影隨形,也快要成為他的空氣他的水,他麵前的很硌腳的石子路,硌得他要麻木了。

隨後主治醫生又走出來,瞅了他倆一眼,問:“你們,哪位是病人家屬?”

瞿嘉抬頭愣住,心驟然一沉,撐在膝上的胳膊肘就晃了一下。“我!”周遙立刻擋在他身前,走上前去,“我是家屬啊。”

主治醫生打量這學生兩眼:“哦,你是這病人的……?”

“我是她兒子。”周遙認親認得很痛快,瞿阿姨可還沒有點頭應允他最重要的事,沒給他發改口的大紅包呢。

醫生就是建議和通知病人準備住院吧,住半個月徹底檢查,每天輸液吃藥,再請內科專家會診,確定治療計劃就打發回家去養著。

周遙又跑下樓去兩趟,把住院單子開出來了。

最近這半年,他就突然漲了許多生活經驗,覺著自己簡直三頭六臂無所不能了,本事可大了什麼都能扛下來。恰恰因為身上背負了某種強烈的責任感,指向兩人光明前途的重大責任,他就是想保護瞿嘉,就像瞿嘉以前也曾經毫無怨言毫不猶豫地保護過他。無論麵臨多大困難挫折,我們兩個人再堅持一次,我們能夠邁過去。

周遙掃了一眼那上麵的押金數字,有一個大數和幾個零。他把住院單攥進手心,再塞進褲兜,然後就去摸瞿嘉的褲兜:“把你門鑰匙給我,我去一趟你們家拿東西。”

“給我看看。”瞿嘉說。

“你不用看,我去拿錢,鑰匙給我。”周遙伸手要。

“……要多少?”瞿嘉問,“周遙你給我看看單子!”

“我去拿,我知道你把存折放哪了。”周遙態度也是很固執得,“你在這裡陪媽媽,彆亂跑啊,你等著我。”

“那是我媽、我媽,關你什麼事啊?!”瞿嘉這是今天第一次爆,忍了太久,在某個瞬間突然就沒有穩住,有什麼東西拗斷了驟然失衡,墜向情緒崩掉的邊緣。

瞿嘉伸手攥住周遙的胳膊,想把人拽回來,就在周遙胳膊上捏出幾道紅色手印,而周遙也攥著他那隻手。

三隻手就疊著扭在一起,最後是周遙扳著瞿嘉手腕,把瞿嘉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了。

“你媽不算是我媽麼?”周遙看著瞿嘉的眼。

“我媽!那是我媽!我一個人的!”瞿嘉眼眶發紅吼了一句,“彆鬨了你,周遙,回去,滾,滾。”

我一個人的媽媽,我一個人的家庭,我一個人的壓力。這些都與你無關,周遙你個小傻瓜。

“我就把你媽媽也當成我媽媽,我心裡就是這麼想的。”周遙一字一句說的,絕不發火,絕不生氣,“瞿嘉你下回去問問媽媽,她願不願意認我當她兒子啊?……她就是喜歡我,她就是願意。”

“滾蛋吧周遙。”瞿嘉聲音沙啞,罵也罵不出氣勢來。

心早都被一團沸水覆沒,就漫無目的漂浮著。他好像就漂在周遙懷裡,找不到方向時就想讓遙遙把他抱住,緊緊地抱住,千萬彆讓他隨著浪就漂走了啊。

瞿嘉把“滾蛋”倆字機械化地念了七八遍,也快變成一台複讀機了,最近怎麼就總是對周遙說這句糟糕的話呢。

這次周遙沒有上當,才不在意這一套戳心戳肺的激將法,你讓我滾我就像上回那樣圓潤地滾蛋了?瞿嘉你就當複讀機吧,我才不滾呢,我不會離開。

周遙差點兒扯掉瞿嘉的皮帶終於從褲兜裡搶過家門鑰匙,摸一下瞿嘉的臉:乖,彆鬨,你老公去拿小金庫的錢錢了。

瞿嘉被周遙摸一下臉,差點兒就被摸到眼角上那些溼潤的東西。

他憋住了,真的不擅長表達和放縱情緒。一切都儘力埋在心裡,包括對周遙的感情,對他的男孩兒的極度鐘情與死心塌地。

這就像在1500米跑道上周遙與他並肩奔跑的情形,我們一起前進吧,不會讓你落下,就不給你掉隊的機會。他人生最大的幸運,就是在少年時遇到了一個天使。

然後,這個天使好像帶走了他少年時代其餘所有的好運氣。已經有了這麼好的遙遙,好事兒總不能都讓你一個人撈著!

但就這一人,勝過人間無數。在他日後將來的幾十年中,一定也勝過人間無數動人的風景。

這一整年其實都很不平靜,這個夏天半壁江山遭受了天災的洗劫,江邊的城市在風雨中掙紮飄搖。:-)思:-)兔:-)網:-)

在離他們很遠的地方,南方很多省份被一場大洪水席卷了,千萬人流離失所,戰士們用血肉之軀當做麻袋試圖抵擋洶湧的洪峰。生命脆弱人如螻蟻,也讓凡夫俗子們看儘了世間的冷暖,離合與悲歡。

同是這個夏天,瞿嘉遭遇了十八歲這年最後一波驚濤拍岸,把他拍進水裡。他就在激流中掙紮,幾次快要沉沒仍然拚命地想要抓住,不願就這樣自暴自棄隨波逐流。

他沒想放棄。他要爬起來。他選擇堅強。

他的指尖夠到了周遙,周遙沒有甩開他離他而去。周遙也回身抓住了他,摸到他的手指,再握住他的手,拉著他一起在險灘之上漂流。

如果他沒有被這最後一波打擊所衝垮,是因為那時有一位忠誠又勇敢的少年願意擋在他的身前,做了那個“麻袋”。兩個人就在洪水中漂在一起,選擇結伴同行,總比一個人亂撲騰能走得更穩一些。

周遙沒有出現在一模考場,錯過了數學考試,這在年級裡都屬於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故。

他的班主任以為他出什麼事了,一個電話找到家長那裡,問周遙上哪去了,怎麼沒來考試啊?

俞教授是在大教室給學生上課的時候,接到這條訊息,不露聲色硬撐著講完一節課,才給老師回電話:周遙今天沒去考試嗎?

俞靜之下一句話就是問老師:“四班的瞿嘉同學今天有沒有參加考試?”

“是瞿嘉家裡出什麼事了吧?”她說。

“他媽媽……生病送醫院了?……是這樣,我知道了,我明白了我會處理。”俞靜之相當鎮定地講完電話,掛斷之前仍維持一番風度,“謝謝你們老師,以後有事隨時再通知我,我能夠處理。”

俞靜之摞下電話抓起手包大步走出教學樓。她出了校門,路過工商銀行時抬頭看了一眼,腳步頓住,把事情考慮周全,先去銀行取一筆錢備用。

在隨後的短短一個小時之內,三撥人同時到達,幾乎是前後腳衝進醫院樓道。

周遙坐地鐵來去飛快,一路3000米狂奔,跑回樓道時瞿嘉就仍然坐在原地。周遙手裡攥著小紅存折,他專門為瞿嘉存的私房錢,終於應急派上用場了。

他跑過去拍拍瞿嘉的肩膀,那時候表情和氣度都特彆爺們兒。骨子裡膨脹的仍然是大男孩的心性,被兩人之間的義氣和忠貞所感染,自己先把自己感動得一塌糊塗,一腔熱血就湧上腦門,覺著終於有機會給他對象兒花錢了!

周遙於是直奔繳費處,交了八千塊的治療費和住院押金。

緊跟著大步流星奔回來的是老王。王貴生也跑出一頭汗,襯衫後背都濕了一片,果然歲數不饒人不敢再跟年輕人拚體力精力,竟比小屁孩慢了一步。就比周遙晚來一刻鐘,錢都沒給交上,真是氣壞了。

王貴生來時手裡仍拎著那個黑色尼龍包,就跟跑業務賣保險的似的,包裡也是剛湊出來的現金,繳納住院費的。這世上男人也並非都是無良薄幸,至少這位就沒有跑掉。

“不是說好了我管嗎?”王貴生指著那倆小子,“瞿嘉你媽媽已經歸我管了。老子去取個錢你倆蠍蠍蟄蟄得火上房似的,要乾什麼啊?傻不傻嘛?”

隨即趕到醫院的,就是俞靜之了。

俞靜之在醫院住院處找見他們,一行人已經推著移動病床進了樓道,在辦理住院手續。

瞿嘉靠牆站著沒動,看著周遙媽媽向他走過來,就等著俞教授手裡一把四十米長的大刀“嘩啦”落下來,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