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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連娣還是那樣兒,早出晚歸往醫院跑,一個禮拜至少兩天去醫院幫忙陪夜。

瞿嘉比他媽媽更是早出晚歸,刻意不想碰麵懶得吵架。早上咬著雞蛋灌餅揣著一包煙,出門乾活兒去了。憑他媽媽愛去哪去哪,愛探誰探誰去,反正他堅決不去醫院。

瞿連娣隔三差五帶個消息回來,在家裡以自言自語的方式,對兒子傳個話,“今天查血相指標不太好”,“又高燒兩天不退”,“醫生說明天看情況開始用那個進口藥”……

放暑假期間麼,瞿嘉跟周遙也經常結伴出去,和球隊那一群狐朋狗友混在一起,儘管有人麵色不太好,總是心神不寧。

足球隊一幫人混在一起,一般就不踢球了,偏不玩兒最拿手的,都打籃球或者排球消遣。

“哎,大春兒你的!”任瓊喊。

“老子斷你了!”周遙喊。

“臥槽,瞿嘉!”潘飛也喊。

打籃球。劉春雨是對家中鋒,周遙是這邊的前鋒,在三秒區裡跟大春春搶球。身高不夠看,仗著身體比對方靈活,在籃筐下麵他特能扭,把球愣從劉春雨胳肢窩底下摳了出來,回頭就扔給站外線的瞿嘉。

瞿嘉拿球起跳就想投,潘飛撲過來蓋他帽。瞿嘉佯投把那小子晃了,甩給潘飛一個蔑視,麵無表情帶球就衝向籃下了。

單突,上籃,一群人撲騰起來要蓋他。

瞿嘉抓著球不讓彆人搶到,當時眼裡就是有點兒凶的,就一定要進。他跳起來很飄,幾乎飛到劉春雨肩膀上去,恨不得騎著對方上這個籃。

騰空時,膝蓋高度在彆人臂膀的位置,而籃下已經擠了一堆人。周遙瞅著就覺著這動作危險:“哎!”

瞿嘉單手抓球,硬是飛在半空把那球強行扣進籃筐,狠狠地暴扣,然後小腿就磕劉春雨後肩膀上了。

整個人兒在空中翻了過去……

落地“啊”的吼了一聲……

周遙嚇壞了,撥開人群跪在地上看,摔哪了啊你!

劉春雨也很莫名:“我、我,我可,沒犯規啊,他非要騎我,騎我腦袋上。”

瞿嘉用胳膊擋臉,汗“唰”得全下來了,當時臉色兒就白了,緩了好久才說出話來:“腳。”

……

當天下午,周遙架著這位難伺候的大爺,去醫院看腳。

瞿嘉半隻腳已經腫得不能動,不能走了,周遙跪在地上給這人脫鞋脫襪子就脫了半天,然後這鞋就穿不上了。

這一路就隻能光著一隻肥饅頭腳。周遙當街招手打了一輛車,這回瞿嘉沒反對,估摸也沒臉嫌棄周遙花錢大手大腳,悶著頭上了出租車。

醫院人滿為患,急診嫌瞿嘉這隻腳還不夠急,給打發到門診,就隻能掛到傍晚的號。

“你也太猛了吧?”周遙偶爾埋怨一句,“乾嗎啊?都是我球隊的哥們兒,你也……也給我長個臉。”

“你剁劉春雨腳上了,結果他沒事兒,你自己疼死了吧?賴誰呢?”周遙又說。

瞿嘉自知理虧所以不吭聲,一直低頭玩兒周遙的手掌遊戲機,把音量開到最大,biu biu biu地開火打怪,一直biu到話嘮遙終於閉上嘴。

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漫長的等待,周遙然後把右手挪過去,攥住瞿嘉左手,也心疼壞了。他就把瞿嘉每根手指指甲蓋捏了一遍,瞿嘉摁遊戲機按鍵他就拿瞿嘉的手指當按鍵也biu biu biu地按,終於把這人臉色哄得好看一些。

“好了麼,不彆扭了。”周遙溫柔的哄了兩句,“晚上吃什麼,包子餛飩羊肉串?我出去給你買。”

“我媽中午又去醫院了,帶了一大摞飯,說晚上可能不回來。”瞿嘉終於開口,眼底有不平和怨氣。

“不會就這家醫院吧?”周遙腦子裡一閃,打量瞿嘉這副表情。

“不是,”瞿嘉低聲道,“隔壁那家。”

他們來的是京城看骨科和運動外科比較好的醫院,隔著兩條街另一家綜合大醫院,就是看癌症腫瘤的。

這天鬼使神差的,或者並不是碰巧偶然,瞿嘉根本就有點兒故意的。玩兒個籃球竟然能一腳踩成重傷,還偏偏來了這家醫院,而他親爸就住隔壁,與病魔艱難地鬥爭幾個月了,據說已經快被病魔鬥垮了快不行了。血緣這東西,就是永遠扯不斷的親情,嘴上放的都是狠話,“堅決不去看一眼愛死不死”,心終歸還是不夠狠,萬般煎熬,上趕著直奔這地方就來了。

讓他記恨這些年的那個爸進醫院了。

所以他把自己也弄進醫院。

倆人剛看完腳,從門診室裡出來,瞿嘉那傷腳上過藥,包成個大白粽子,單手撐牆疲憊地站著,怔忪了半晌:“我去隔壁看看,到底得什麼病了就快不行了。”

本來已經淡了,心底那根弦“啪”得一下子又繃起來,繃成一股強烈的逆反和抗拒心理快要漲破%e8%83%b8口,終究沒那麼容易遺忘或原諒。

那晚,瞿嘉瘸著隻腳蹦了兩條街,幾乎是他拖著周遙走,一定要去隔壁那家醫院瞧瞧怎樣了。

不去瞅一眼,今晚他就過不去了。

第64章 陪伴

周遙是沒來過不認識道, 他以為瞿嘉也不認識, 但瞿嘉徑直就去了病房樓, 在前台報出病房號碼和病人的名字。

值班護士讓登記:“今兒已經有人探病了,你是哪位, 家屬?”

瞿嘉立刻就說,我不是家屬。

“不是家屬就不能進了。”護士蹙眉,也嫌煩, “這今天來的人太多了, 病房裡人太多。”

“我看個人不行麼?”瞿嘉也擰著眉, 心情極差,“我媽也不是他‘家屬’憑什麼就讓她進了,您怎麼沒把她攔下彆讓她進去啊?!”

周遙一瞅這要命的臉色, 趕緊扒拉開瞿嘉,嘴甜著央求護士姐姐,他真是家屬,住院的是他爸, 姐姐您就讓他進去吧。

護士低頭翻看登記冊, 就覺著這家子的“家屬”人數有點兒富餘,登記的老婆孩子都兩套人馬?也是新鮮了。

大病腫瘤醫院的病房,樓道那蒼白無色的牆壁,各個角落散發的藥品與消毒液味道, 愁眉緊鎖著步履已經蹣跚的病人家屬們進進出出的身影……所有這一切,讓人一進這道走廊,就已感到無形的壓抑和沉重, 以及……不知所措。

就像有一股實質的重量,壓在每個人眉心和肩上,讓煩躁和愁緒在心口堵著,又無處發泄。

病房門口,爆出小孩兒斷斷續續的摁服不住的哭聲。

周遙有心眼兒的,快走了兩步,心驚膽戰地先探頭進去瞧一眼,以為裡麵兩家“家屬”一言不合掐起來了。

瞿嘉緊跟著一把就推開周遙,在門口現身。

沒有狗血,這時也沒人再鬥架。病床上的人已瘦得不成樣子,隔著一段距離,也隔了一段歲月,都認不清臉,或者早都淡忘了那張臉的模樣。誰還記著誰。

就瞅見床邊一左一右,坐著瞿連娣和那個女的,肩都塌著,都沉默無言,隻有四歲小兒子漲紅著臉在狂哭。床頭附近一堆儀器和導線,看著就挺嚴重。

瞿連娣猛一回頭,看著瞿嘉,但沒有說話,就用眼神吩咐一句:你來看看就得了,你彆鬨啊。

周遙從瞿嘉身後探出個頭,瞅見那女的和小孩,回想到當初被瞿嘉扔到煤爐子裡燒掉的那張金猴票。:-)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當初挺值錢、珍貴的一張郵票,兩個孩子還“搶”。結果呢,一把火化為灰燼,哪個孩子都沒撈著好,什麼都沒拿到,沒了。

現在,誰又撈著了?

瞿嘉家裡就該著安裝那麼一部新電話。以前沒裝電話的時候,也沒大事兒找瞿連娣,樂得清淨清閒。就這電話安得,頭一通找她的重要電話,就是通知陳明劍病重,快不行了想見見大兒子。而且還是拐彎抹角讓以前老同事幫忙打電話聯係的,其實已病了有一段時間。

瞿連娣自打頭一回進這病房,也沒找那女的翻舊賬打架,已經吵不起來了——到頭來誰撈著好了?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她早就沒怨氣了。她已經比對方幸運太多,兒子好歹已經養大快要甩手了。瞿嘉都快十七周歲,眼瞅著就一個成年大小夥子,出門能扛事兒,能往家裡掙錢。

那女人懷裡抱個四歲半的小兒子。自己爭來搶來的好命,就隻能自己吞咽這口苦水承受後半輩子,這口氣喘不上來又怨誰呢。

瞿嘉也沒炸刺鬨事,但那天就也堅決不進病房,一步都沒邁進去,一眼都不去看。

他站在門口一言不發,深深看著那張色調蒼白的病床,漠然地轉身走開。不是走,是一步一步蹦著,在走廊眾目睽睽之下蹦了老遠,從病房這頭一直蹦到另一頭,離最遠的一個窗口。

瞿嘉坐在窗口下的長椅上,頭往後麵牆壁上靠過去,兩腿伸直。眼望向窗外,眼神仍然是執拗的。窗外沒有光了,天空一片陰沉,天氣預報像是有雨。

周遙尷尬地就也站在病房門口,也不知自個兒算是哪顆蔥,就他探病是沒名沒分不請自來,真的不能算家屬。他就在這個門口與隔老遠的那個長椅之間,來回跑腿傳話。

“剛才又換了一大瓶藥,進口藥,都是外文字。我看那上麵吊了一共六個瓶子,說是每天輸液十幾個小時。”

“你爸爸跟我說話了。”

“你爸竟然還記著我是誰呢,說我是給你買足球鞋的那個同學。那雙鞋花了他三十塊工資他都記得!”

“嘉你不進去看看麼?……他跟我說了好多話,都是說你的事。”

瞿嘉就是拒絕過去,這一晚就沒有真正見陳明劍一麵。

燒掉的郵票留在舊家的爐塘裡,而灰燼堆在心裡。許多事情,失去就是失去了,再想找補回來,或者填補這份殘缺,不可能的。那碗西紅柿雞蛋疙瘩湯帶著兒時家中的回憶,那回憶本身就酸澀發苦,不願去回想。

或者,有人就從來沒有真正走出來,在某些事情上極為固執,自己也一直埋在舊家那個爐塘的灰堆裡。

瞿連娣出來陪兒子坐,撫摸瞿嘉的頭發,也沒罵兒子不懂事兒什麼的,沒有意義。

瞿連娣解釋了幾句:“小孩兒哭是因為發燒了,剛從隔壁醫院看急診過來,還得回去再輸液,偏偏這時候病,所以特彆難,我才過來幫個忙,不然我也不來。”

瞿嘉薄唇緊閉,不想說話。

“你也知道,他家也沒什麼人了,你爺爺奶奶不早都沒了麼。那邊親戚也不給力,誰能在醫院頂個事?……瞿嘉,你也彆誤會彆鬨心,我確實就心軟一下。”瞿連娣難得哄兩句這彆扭兒子,“進去看看他麼?他可能想跟你交代兩句。”

“跟我交代什麼?”瞿嘉冷臉寒光,“跟我有關係麼?他交代他那兒子去。”

瞿連娣歎口氣:“唉,還是想讓你好好學習,將來考個好大學,牽掛關心你將來前途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