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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床廠附小好不容易撈到個男教師,特滿意。然後呢,一來竟然就來倆。

那位教數學的黃老師,原本有機會去東城區一所市級重點示範小學,就沒去,拐著彎兒來了他們機床廠附小。學校裡當然非常高興,校園師資以前是嚴重的陰盛陽衰,自從來了兩位性格活躍能蹦能跳的男老師,搞個聯歡會啊運動會之類,氣氛都不一樣了。

小學校園很難留住男教師,因為工資很低,職業發展沒有前景,又不受社會上尊重。有人心甘情願跑到這鳥不拉屎的三流學校來教體育、教數學,整天就是帶一幫小屁孩兒,當“孩子王”,他們是為什麼來的?

以周遙和瞿嘉當時的懵懂、無知、沒經驗,愣是沒有看出來——能是為什麼來的?

他們在東大橋大棚打工期間,周遙經常跟著瞿嘉,就在大棚的一個攤位上吃飯。

那個攤位特火,一對外地中年夫妻來北京做的小生意,專門賣牛肉餄餎麵。櫃台四周一圈凳子都坐滿了,去晚了他倆就隻能端著碗在街邊站著吃。

瞿嘉就回頭說:“你去吃你愛吃的。”

“我就吃這個,”周遙說,“這家的麵條好吃啊。”

過半晌,瞿嘉解釋說:“我要是天天都去馬路對麵兒吃肯德基,我每天就白乾了。”

周遙就是一臉“我都懂你甭解釋”的表情。

這家確實好吃,關鍵忒麼還便宜,五塊五毛錢一大碗餄餎麵,碗裡好多肉。在附近攤子裡,這家是碗最大的,半大小夥子買一碗就能吃飽,所以瞿嘉吃這個。來這兒吃午飯晚飯的,全都是附近擺攤的、打工的年輕人。

周遙就這樣在一個寒假裡,幾乎天天就吃這家牛肉餄餎麵……

大棚裡隻有前麵一小部分是賣書、文具和音像製品的,後麵的攤位全部都是經營服裝的個體戶,棚子往裡走縱深麵積很大的。所以,這其實是一家個體服裝大賣場。

所有的攤位一列一列排在一起,中間是狹窄的過道。每個出租攤位就是一個鴿子籠的麵積,衣服有鋪開的,有掛起來的。顧客人流密集,裡麵擠得人山人海。

“哎那誰,過來幫個忙,l號的,試個衣服!”他們書攤的後身,那家服裝攤的小老板,女的,又探頭喊瞿嘉。

“甭試了,拿我後背比。”瞿嘉都懶得回頭,那位大姐一天喊他八趟!

“比哪比得出來,你過來幫忙試一個!”賣衣服的阿姨又喊他。

攤位麵積狹窄,設施條件簡陋,這樣的個體商販服裝市場,檔次是完全不能跟燕莎、塞特比的,跟隔壁藍島大廈也沒法比了,但就是熱鬨,便宜,還能砍價,家家都掛著“外貿尾單”“清倉大甩”的紙牌子,瘋狂地吆喝。

這種地方沒有男人來的,男的一進門看這陣勢就嚇暈了。來逛大棚服裝攤的都是女的,有時要給丈夫兒子買,就需要找個男的比劃比劃衣服。

瞿嘉就是附近幾個攤兒專用的“活人模特”。

“哎學生,你過來幫我們試試,這件穿上好看不好看?”挑衣服的阿姨也喊他,“我兒子就跟你差不多高,就你這身材,你穿上給我看看!”

瞿嘉被套上個衣服,被人前前後後打量,原地轉個圈兒,衣服扒下來,然後再套另一件,覺著自己忒麼像個傻/逼。

然後周遙又來了。

瞿嘉一抬頭,正好逮著了:“周遙你過來!”

於是這天,周遙又被折騰得一臉蒙逼了。本來是幫嘉嘉賣書來的,身後三家服裝攤主搶他這位行走的男模,輪番往他身上套衣服。

“這個m號的皮帶,就係你身上的牛仔褲,你給我試試夠長嗎?”

“這個牛仔褲,瘦不瘦?你穿上瘦不瘦啊?”

周遙說:“褲子怎麼試?我還脫褲子啊?”

“褲子也能試!”攤主大姐嘩啦扯下一塊布簾子,往攤位上斜著一掛,“你就在簾子裡脫,沒問題,我們女的都這麼試褲子!”

“我……啊……”周遙就是被人欺負的好脾氣的。

瞿嘉在旁邊瞟著,又坐不住了。他不是好脾氣的。

“行了,有完沒完?甭試了。”他皺眉說。

瞿嘉一爪子把周遙又扽了回來:“行了你,我給她試吧。”

周遙打量:“呦,嘉爺還幫人試褲子啊?”

瞿嘉哼著說:“我腿可長啊……我試出來的褲子肯定都短一截,肯定賣不出去……誰買這短一截的褲子?就讓她賣不出去。”

哈哈哈,周遙笑。

午後客流稍微稀鬆的時候,他倆坐在書攤後麵的小凳上,沒人注意的角落裡,眼神散漫地瞟著那些書。

心裡想的,肯定不是書。

“你這雙鞋特好看。”周遙說瞿嘉腳上穿的高幫男靴,“自己買的?”

瞿嘉:“嗯。”

周遙小聲問:“我以前幫你買的那雙,足球鞋,你後來穿了沒?”

瞿嘉抬眼看他:“穿過,都不舍得穿。”

周遙:“後來穿壞了?就給扔了?”

瞿嘉:“沒穿壞,現在都還幾乎是新的。”

周遙:“哦,再穿啊。”

瞿嘉:“廢話,那是童鞋!”

瞿嘉垂下單薄的眼皮,自嘲一笑:“不舍得穿,結果那鞋很快就小了,就穿不進去了。我留著沒扔呢。”

傻乎乎的嘉嘉。

周遙心裡又洇出一股暖意,你把我也一直留著沒扔呢,對吧?

咱倆之間,你一直都沒扔。

你隻是嘴硬不說,打死也不說實話,這種人就是你。

他從身後環抱瞿嘉,摟腰抱了,貼著沒撒手。

瞿嘉低頭不說話,挨了好久:“乾嗎呢。”

明知故問,廢話麼,周遙說:“給你量量腰圍,成麼。”

瞿嘉低頭亂翻手裡的書頁,不知自己翻的是什麼。

這就已經是兩人最親密的姿勢,很難再往前邁那一步。周遙就這麼摟著,舌頭含在喉嚨口哼哼:“那,我還想量量你%e8%83%b8圍%e8%87%80圍,成麼?“

瞿嘉似嘲笑的呲了他一聲:“你量啊,你隨便量。”

書攤的高度大約在胯骨位置,他倆就攥著手,蹭在瞿嘉的大腿上。

他們在桌下捏對方的手指,撓手心。然後就把五指的指肚對在一起,再十指交握,然後鬆開來,對手指,再緊緊地交握。

不用眼睛看,這就是在考驗彼此的默契。冬日平靜的午後,聞著不遠處餄餎麵的香氣,一道陽光從大棚天頂的玻璃窗透進來,淡淡地灑在書攤上,手指好像能觸摸心跳……

“什麼書啊這麼好看?”身後服裝攤子的大姐一聲爽利的吼,“還擠著看?那誰你再過來一下,這這這m號的褲衩兒,是小還是不小……”

周遙“嘭”地從瞿嘉身後彈開,表情極不自然。

他下意識扽了一下自己牛仔褲褲dang附近,再用外套捂住……心慌,難受到抓狂。

瞿嘉推開眼前亂七八糟的書,“操”了一句,臉色暴躁。

反應總比彆人遲鈍那麼一分鐘,而有些情緒偏偏是後勁兒十足,讓瞿嘉眼裡緩緩流出很痛苦的神色,沉默許久,緩不過來。

那時好像陷進一片淺金色的流沙,已經越陷越深,覺著自己走不出去了。

……

第46章 薄冰

瞿嘉在那個寒假裡, 周末晚上仍然去傑迪唱歌。│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那邊兒的老板請他, 一聽他放寒假呢又喊他過去玩兒, 也有客人捧場樂意聽他唱。老板給勞務費的,所以瞿嘉就去了。

但瞿嘉就不想讓周遙跟著去:“不是你待的地方。你想聽, 我在家裡給你唱。”

周遙點頭答應著,但說:“家裡聽你唱,和看你在台上唱, 不一樣的麼。”

“怎麼不一樣?“瞿嘉說, “歌廳裡那麼亂, 你聽的都是彆人瞎叫喚。”

“聽彆人喊你‘大長腿’,‘好帥’,就是不一樣, 我高興!”周遙說完調開眼神,自己先樂了,真傻/逼。

然後瞿嘉就笑著扇了他這個傻/逼。一個柔軟的帶有溫度的耳光,相當於摸臉。

周遙也問瞿嘉, 為什麼不去彆的地方唱歌?那幾年北京的歌舞廳和迪廳都特彆火, 新街口有這家“傑傑”,西壩河有“萊特曼”,薊門橋邊上有一家“那薩”,朝陽公園旁邊還有一家特有名的“滾石”。

瞿嘉就說實話:“這些地方互相之間也競爭, 有地盤兒,有固定人的。傑傑的老板一開始請我去玩兒了,對我不錯, 也給挺多錢,我再去彆家就不合適。”

周遙諂笑:“傑傑的老板有眼光,有品!以後我就固定去這家了!”

瞿嘉冷笑他:“去蹦迪啊?”

“你去我就去……”周遙說,“你不去我跟誰蹦?”

瞿嘉突然哼出一聲:“跟你那個特騷的叔叔抱一塊兒蹦啊?!”

倆人頓時都笑了。那時的情形,真是一段搞笑的回憶。

三九寒冬,下了一場特彆美好的雪。隨後一天,他倆叫上唐錚,一起到外邊滑冰。

他們相約滑冰,肯定是去不用花錢的冰場了。北京冬天的露天冰場就是北海什刹海,龍潭湖,還有玉淵潭。周遙自己有一雙冰鞋的,而唐錚帶了自己做的木製包銅皮鐵腳的板凳小冰車,在冰上可好使了。這就是窮人家孩子玩兒的,自給自足,自娛自樂。

出來玩兒,為什麼還要喊上唐錚這個大燈泡?他倆當時那種狀態和心情,已是進退維穀,複雜難言。叫上唐錚,三個人一起反而輕鬆自在,周遙反而敢上手跟瞿嘉摟脖子取暖,抱著腰摸這摸那。同學之間都那樣摸,大家相處就像哥們兒。

本來也是鐵哥們兒,不是在亂搞。

但是,假若倆人單獨一起,稍微沾一下皮肉,碰個手指,都好像是在背著人“亂搞”。

甚至彼此眼神對一下,都擋不住血液裡某些狂跳的因子、囂張的澎湃。唐錚,就是他倆在那時負隅頑抗垂死掙紮的最後一道擋箭牌了。有唐錚在場,仨人之間,就仍然維持男孩子最單純、乾淨的兄弟情誼,就好像什麼都還沒有發生過。

他們就去了離得比較近的北海公園,到了地方碰麵一瞧,周遙左肩和右肩各掛著一雙冰鞋。

唐錚皺眉:“喲,帶兩雙鞋啊?”

周遙說:“我管潘飛借了一雙鞋,瞿嘉沒冰鞋穿麼。”

唐錚點頭:“成,夠哥們兒。”

瞿嘉在旁邊不吭聲,一臉毫無所謂的模樣,唇邊卻分明劃過一道弧度。

周遙趕忙解釋:“不是啊唐錚,我本來也想幫你借一雙,但你腳太大了。我們球隊的人都穿這個號碼,沒你那麼大腳丫子的!”

唐錚扭頭一揮手:“行了行了,你們甭解釋。”

周遙喊:“錚哥!”

唐錚罵道:“閉嘴他媽的甭叫我!”

瞿嘉臉上笑意更深,冬日裡呼出一口帶溫度的白氣。眼前陽光明%e5%aa%9a,頭頂藍天白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