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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遙都鬱悶得沒表情了,直接擋臉趴在茶幾上趴了幾秒鐘。

他牌桌上的同伴誰啊?就是服務生一號小哥麼,笑得花枝亂顫等著他玩兒親親抱抱捏捏呢。

周春城這還有點做叔叔的樣子,趕緊解圍:“遙遙不來了,沒事兒,我們是純潔孩子,讓他們彆人捏去!”

白小哥笑嘻嘻的:“彆算了麼,你坐我腿,我不怕被捏,隨便來。”

周遙有些執拗地說:“我還是罰酒吧,我不怕喝,我不碰彆人。”

周圍有人起哄,甚至左右鄰座看熱鬨的客人都說:“哎不行,得碰,願賭服輸啊!”

周遙很爺們兒地說:“我把這一桌都喝了,算是罰我的,成了嗎。”

他端起第二杯,再次乾掉。想拿第三杯的時候,一隻手直接摁住他杯口。“彆喝了。”瞿嘉說,“甭聽他們瞎起哄。”

“哦,帥哥不捏我啦?”白小哥可能渾身癢癢,還意猶未儘。

“你要捏誰啊?”瞿嘉瞟著那位,“人家還是學生呢,不那樣玩兒,你甭來那一套。”

“你不也是學生麼。”白小哥說。

“人家跟我能一樣麼?”瞿嘉說。

“那我捏你呀行不行?”白小哥一樂。

“你來,你有本事坐上來捏一個試試。”瞿嘉翹著一條腿,還是那種人神都不憤的表情,“你捏哪兒,我原樣給你捏回去。”

一桌人都唧唧索索地笑了,白小哥自己也笑了,擺擺手:“哎你彆老對我這麼凶,嚇人嚇人的……就開個玩笑麼。”

瞿嘉然後也沒征求誰意見,直接搬著凳子就跟一號小哥換了位置,用眼神就讓白小哥乖乖地滾走讓地兒。瞿嘉當仁不讓地坐到周遙對麵,倆人湊成一撥了。

周遙心裡突然開心了,很欣慰的,看了瞿嘉好幾眼,一切儘在不言中。

打牌的情緒和路數也走入正軌,他一路手壯摸了一堆的主,時不時甩個大貓小貓和各種顏色的“2”,氣死同桌的。

“啊,2都被你摸光了?!”白小哥說,“讓我們還打啥玩意兒啊?”

“2都被你一人摸了,”瞿嘉無奈地一把合上牌,都不想看了,“讓我還打什麼啊。”

倆人隔桌對望,這好像是瞿嘉今晚對周遙說得第一句正經完整的話。

“你就跟著我出牌唄,”周遙對瞿嘉一笑,“我怎麼出你就怎麼出!”

瞿嘉把二郎腿放下來,鬆快地往茶幾底下一伸,就碰到了另一雙腿,四腿直接交叉了。

周遙被碰了一抬眼,瞿嘉也一抬眼,眼神交錯迷茫,默默地趕緊把腿都收回去。

倆人配對打牌就是一路高歌猛進,大部分時候都是贏的,把另外一對斃得滿地找牙。觀戰的周春城都不忘了顯擺:“我侄子腦子聰明吧?你們不知道,他是記你們全桌牌的。我平時打牌都是瞎打,從來不算計,我們遙遙打牌他還算計,所以他老能贏!”

瞿嘉悄悄看了周遙好幾眼。

周遙是非常聰明的。數學學得好的人,打牌都存在這樣的習慣,下意識地記憶和算牌。每一輪都出過什麼,每人手裡還剩什麼,還有幾張主沒下來,他都在不停地算。

他時不時指揮瞿嘉:“下分兒,出主啊。”

瞿嘉一臉生無可戀,扒拉手裡一堆廢牌:“我就沒主。”

周遙:“你這就沒主了?”

瞿嘉氣笑了:“老子哪還有主啊?統共就摸了兩張。”

周遙也笑:“這麼窮!”

瞿嘉難得委屈了一回:“操,你摸了一堆2,我就摸了一堆3,我手裡全是345,你說出哪個?”

周遙笑說:“你那位置不好,咱倆不然換個位子?我坐凳子,你坐沙發。”

瞿嘉立刻垂下眼:“你坐沙發吧。”

對家的服務生小哥輸好幾局了,罰酒灌了一肚子水,麻溜兒滾去上廁所了。周遙叔叔這時才抬眼八卦了一句:“剛才那孩子叫什麼,白姐姐?……說話怪裡怪氣的,二尾子吧?”

“其實人挺好的,性格不差,就是那種人麼。”經理打了個曖昧眼色。社會上對於性/取向特殊的另類群體,就是使用帶有歧視性的稱呼。

都不會用“同性/戀”來稱呼他,就說二尾子、不男不女、耍流/氓的、不正經的。

“那孩子多大了,家裡也不管管?”周春城皺眉頭說,“這種就是欠收拾,打一頓就給掰回來。”

“家裡哪管得住?都這麼大了,都是‘北漂’出來混社會了。”經理用下巴一指,“比瞿嘉還大十歲呢,都二十六了,還能掰得回來?”

“呦,二十六了?”周春城也驚詫,“真沒看出來,看著比那誰還顯小呢。”

話題但凡落在瞿嘉頭上,打量著他品頭論足,都會讓他感到很不自在,把臉偏過去不想看人,嘴唇緊閉。說一個學生“已經不像學生”,隱含意味就是非常負麵的,就是說他成熟、社會、不那麼純潔正經了……他乾什麼了就不像學生了?

周遙聽他二叔說那些話,也讓人不舒服。隻是以他當時的閱曆和知識麵,他壓根兒不懂,他也都沒明白自己為什麼不舒服了。

他們快要收攤了,就打最後一輪。有時候手氣太壯了也麻煩,這一局他們是需要斃分的,結果周遙又抓了滿把的主,都沒法兒出牌了。

對家那兩位,終於好不容易贏了一局,摳底還摳到不少分,嗷嗷地得意了。

輸了的人要喝酒,周遙剛要伸手,又被瞿嘉把杯子摁住了:“我喝吧。”

瞿嘉瞅著他:“你不是手壯麼?你挑,我喝哪杯。”

一排酒杯裡都是勾兌的果酒,帶顏色的,也看不清哪一杯的杯底粘著彩頭。

周遙仔細地端詳,指了其中一杯,這次不會再中招吧。

“這個?”瞿嘉瞅他。

“就這杯了,你開吧!”周遙倍兒有信心地說。

瞿嘉拿起來就乾了,然後當桌扣過來。

一個讓人想死的小紙條靜靜地貼在杯底。

“你丫手真壯。”瞿嘉低聲罵了一句。

周遙直接磕在茶幾上了,覺著特彆對不住嘉嘉。啊……

白小哥特彆激動地把小紙條剝開,大聲朗讀:“同伴喂你吃一根香噴噴的大香蕉!括弧,喂棒棒糖也行的,哈哈哈……”

周圍一些人發出俗不可耐的笑聲。

瞿嘉沒表情,周遙臉色立刻就被激紅了。

這又是酒吧裡整的帶色兒的遊戲,玩兒法可葷可素,全憑在座人士的需要。如果是素著玩兒,就是從果盤裡喂個香蕉麼;如果是在包廂裡,關上門葷著玩兒,就是另一番場麵。

周遙叔叔皺眉一笑:“行啦,咱們也該走了,管它抽到什麼,不喂了。”

瞿嘉盯著周遙,那時或許也在恍惚,這天底下,我是不是就隻認識你周遙一個人?……躲都躲不開你,晃來晃去永遠都是你這個人。

周遙叔叔心裡也有幾分感覺,瞟著倆人,小聲問:“遙遙……你們倆認識啊?”

“沒有。”周遙垂眼道。

“那就走吧?”周春城納悶兒。

“乾嗎不來啊?抽到我了。”周遙心裡憋了一口悶氣,很固執的。

他從果盤裡扒拉出來最大的一根香蕉,剝開了直接一口咬,自己先咬掉一半,大口咀嚼,很費力地吞了,然後看著瞿嘉。

我喂你,你吃不吃?

半根香蕉隨即遞到瞿嘉嘴邊,周遙舉著喂對方。

瞿嘉看著他,沒有用手接,默不吭聲地也張開嘴,吞。

那根香蕉還真大,倆人都被戳了喉嚨口,戳得眼眶發酸還不能說,梗著脖子直接嚼了,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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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遙他叔後來應該是瞧出了端倪,站在歌廳門口時腳底打晃,回頭說:“遙遙,你跟唱歌那小孩,是認識的吧?我瞧著,特眼熟,就是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他。”

“就剛剛打牌才認識的麼。”周遙矢口否認,“叔您喝高了,眼都花了吧,您這樣兒還能開車?不然咱倆坐公共汽車走。”

他就趁著他叔在停車場取車倒車的工夫,繞到“傑傑”旁邊的胡同裡,迪廳的側門。他就想說幾句話,好久都沒說上一句話,怎麼這麼難?

路燈在胡同裡照出一片黃暈,飛蛾亂舞,紛紛撲向那一點最耀目的光芒。

瞿嘉就是跟幾位熟人說著話,點頭道彆。

“下禮拜還來唱嗎?”樂隊的人問。

“要開學了。”瞿嘉說,“先不來了。”

“成,那我跟鋼哥說一聲,你什麼時候有空過來,隨時聯係,一起。”對方拍一下瞿嘉的肩,手握起來碰了碰拳。

瞿嘉點點頭,背著吉他琴盒,轉身走路。

走路還是溜邊,貼牆,和小時候一樣一樣兒的,就沒變麼。

周遙立刻從胡同牆邊閃出來,很小心很溫柔地喊了一聲:“瞿嘉。”

倆人各貼著一麵牆,中間至少十幾米遠,隔著個胡同過道,遙相對望。周遙無奈地說:“你看吧,咱倆再隔得遠一點兒,中間都夠跑一棒接力了,乾嗎啊?”

“……”瞿嘉喃喃道,“你,回來了?”

周遙:“嗯,回來了啊。”

瞿嘉:“什麼時候回來的?”

周遙說:“回來倆星期了。我去過你們家原來住的地方,還有咱們小學,看看老師,打聽你搬家搬哪兒去了,就是一直找不著你。”

瞿嘉問:“你回來放暑假?”

周遙說:“我回北京上學。”

“……”瞿嘉眼神走得很慢,很慢,好像從很遙遠的一段記憶裡向著現實緩慢艱難地爬行,上下打量周遙穿的白襯衫和米色長褲,“那,你還走嗎?”

“不走了麼!”周遙趕緊說,“我還要上學啊,我學籍都轉過來了,現在必須在這兒上學了。”

瞿嘉腦子裡沉重的步調終於在這句話上拋了個錨,掛住了。你說你不走了。

瞿嘉那時眼神都有些恍惚,感情上是反應比較慢、很遲鈍的人,確實不像周遙那樣情緒轉換迅速,說來就能來,哪天說走拍拍屁/股就走了,在哪兒都能混,到哪兒還都挺開心沒煩惱,隨遇而安。

瞿嘉真的不是那樣兒人。他且緩不過來呢。

“你那天,是不是,也去看演唱會了?”瞿嘉叼上一根煙,講話聲音含糊,突然抬頭盯著周遙,這一刻恍如隔世。

“啊。”周遙說。

“那天在工體演唱會結束,我在通道裡,烏漆摸黑的,瞅見一個人。那個輪廓特彆像你,特像我腦子裡想象的,你現在能長成的樣兒,而且也穿個白襯衫……當時我就蒙圈兒了,覺著不可能的,你還在哈爾濱上學呢……所以,真的是你。”

“……”

周遙那一刹那眼眶就酸了,往前走幾步,擠出個微笑的模樣:“我當時也看見你了,我也覺著好像認出來了,肯定就是你麼。”

瞿嘉與他對視,這一刻終於確定,周遙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