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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課。家裡在收拾東西, 送孩子回去繼續念書、考試、升學。

以周遙天生的聰明腦子和學習能力, 課堂上書本裡那些東西,從來就沒讓他煩心過。所以他爸媽倒是一直很放心, 從來不用額外輔導功課,也不花錢在外邊上輔導班。一家子都心很大,相信兒子無論去到哪裡, 升學考試都不算個事兒。

讓周遙心煩的, 永遠是課堂之外。他和自己心裡最要好最牽掛的小夥伴要分開了, 還是彆扭著分開的。

這一年裡其實發生了很多事情,每天晚上七點鐘那套新聞聯播,都播不完國內外突發的大事。這個世上,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沒有誰和誰能夠一帆風順、長長久久。東歐劇變了,前南斯拉夫竟然分成了五瓣,蘇聯都解體了!現在這年頭, 還有誰和誰是死摽著不能散夥的?

天底下就沒有不散的筵席, 你們這一對雙棒,就要分開了,在兩個遙遠的城市。童年時結識的玩伴,也許以後, 也不會有機會再見麵。

他們班主任鄒萍,真是待見周遙,與學習成績、班級平均分之類都無關。周遙不能留京鄒老師很惋惜, 當時手頭有一張周遙的照片,就順手壓在辦公桌玻璃板底下,一直壓在那裡……

至於機床廠大院裡,有誰結了婚誰離了婚這種事,在一間工廠裡很容易就傳遍了。

陳明劍作為一個考上了大學的高材生,攀上事業單位一轉眼就拋棄糟糠,這事確實不地道,算是出了名兒了。那時在《渴望》這部電視劇裡,就有一位忘恩負義拋妻離婚的負心漢“王滬生”,舉國皆罵王滬生。所以,在他們機床廠裡,這事也是人儘皆知,全廠都在罵陳明劍!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啊。

改了名字的那位同學,那段日子是很艱難的,因為這一下子,全學校也都知道了。小孩子都管不住嘴,人人都會說的,不懂這是最傷人心的事情。

瞿嘉又恢複了在校園裡獨來獨往的狀態,從不跟彆人同路而行,除了經常被他們班主任和數學老師叫去辦公室開小灶補課,他看起來身邊沒有任何人陪伴。

那一陣兒,周玲在樓道裡撞見了,都會叫住他:“哎瞿嘉,我放學正好有空,你上樓來跟我學鋼琴嗎?”

他們小學教學樓,是一棟六層的普通建築,音樂教室就設在最頂層,以此避免打擾其他教室上課。

“算了,不彈了,回家。”瞿嘉那時眼神和講話聲音都似乎很成熟了。

周玲也不勸說,不提家務事,就看著他說:“彈一會兒你再回家,我們唱個歌。”

瞿嘉就經常拎著書包跟著周老師上樓,到音樂教室。也沒有外人在耳邊嘰嘰喳喳,就他們兩個,非常安靜、平靜。周玲老師就讓他坐在教室裡那架鋼琴前麵,從零教起,從最初的指法教到簡單的曲子,後來跟他說,你小子可以買個電子琴在家裡每天練練了,你真的學得很快了!

周老師有時問他:“唱個歌,你們最近班裡都流行聽什麼歌?”

瞿嘉想了一下:“齊秦,王傑,四大天王。”

“老師平時也聽這些,”周玲笑說,“那你想唱這些,就唱這些!”

瞿嘉散學拎著書包從校門走出來,後麵跟著倆低一年級的學生,同路也往胡同區走。

倆小孩在背後晃悠著,一路就在八卦:“哎那是陳嘉麼。”

“是啊,就他啊。”

“你知道他爸媽打離婚了麼,我聽我媽在廠裡說的。”

“我也聽我媽說了,我見過他爸爸呢。”

“他爸長什麼樣兒?就跟陳嘉長得挺像的其實,眼睛特像,眼睫毛老長老長的,哦好像臉上也有顆痣。”

“……”

瞿嘉站住了,猛地回過頭去,盯著後麵的人。

眼神就很厲害的,後麵倆孩子直接被嚇一跳,立刻就站住不敢講了,戰戰兢兢地,其實、其實好像也……沒說什麼難聽的壞話啊……

瞿嘉回家時瞿連娣也在,在小廚房做飯。瞿嘉從他媽媽身旁擦肩而過。

他在屋裡床上坐了一會兒,發呆,眼神直勾勾盯著大衣櫃,盯著大衣櫃鏡子裡自己的樣貌。

他然後從床頭小櫃的抽屜裡,拿出他媽媽做衣服裁布用的大剪刀。

一時間沒找到小號剪刀,大剪刀不太趁手,也湊合了。

他對著大衣櫃鏡子,直接上手剪了自己的眼睫毛。

哢嚓一剪子下去,睫毛給剪禿了。禿了右邊兒的,再剪左邊兒的。

瞿連娣拎著鍋鏟往屋裡探了一眼:乾嗎呢?

瞿嘉右眼角下方,掛著那粒小黑痣,“據說”是從他爸眉毛上那顆痣來的。他瞪著自己瞪了一會兒,不能忍受這張臉,捏著剪刀尖,往自己眼下摳去……

“你乾什麼呢?!”瞿連娣衝進來,一把奪過剪刀,看那姿勢角度還以為要戳到眼睛裡呢。

你想什麼呢啊?眼睛弄壞怎麼辦?

瞿嘉看著他媽媽,滿不在乎地,對自己下狠手都沒覺著疼,一道淺紅色的血線就從他臉上流下來。瞿連娣就發現他兒子眼角那顆痣看不見了,因為瞿嘉好像是用剪刀尖把痣給戳了。

瞿連娣心都抖了,擦血,拿紗布捂著,也快瘋了。

“沒事兒。”瞿嘉反而寬慰他媽媽一句,“結了疤就好了,我又沒戳眼睛。”

“我就是不想看見那顆痣,”瞿嘉瞧著他媽,“我把它挖掉了。”

……

這回,廚房裡的一鍋菜是真的燒糊了。瞿連娣坐在床沿上,對他兒子心疼得無以複加,也掉眼淚了。

有些事她本來想過幾天等大家心情都平複些,再說,再跟孩子好好談談心,現在不說不行。她也怕瞿嘉心理承受不住這樣的家庭變故。

她擦了眼淚說:“瞿嘉,你雖然改了姓,但你出生的時候,那個人他是你爸,這個也改變不了的。他已經離開這個家了,他也不會回來了,我也不會再讓這人回來攪合,你也不要再糾結這件事了,好嗎?就不要想他了,就都過去了,我們過日子往前看,成嗎?”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麼,已經都散了,你再糾結放不下,也不可能再拚完整,不可能再回來。”瞿連娣說,“以前也是我識人不清,年輕時不懂、傻帽兒,讓你跟著受委屈了。以後不會讓你再受委屈,以後不傻帽兒了瞧上這種人,會念書有個屁用!”

瞿嘉眼眶微微泛紅,眼下貼著一塊創口貼,但不講話。

瞿連娣站起身,從大衣櫃最裡麵,藏得嚴嚴實實的地方,拿出了那本集郵冊。

那天發生衝突把“金猴”票燒了,陳明劍後來灰頭土臉地走掉,並沒有拿走這本郵冊。果然隻有那張猴票最值錢,剩下的東西也沒人在意了。

瞿連娣特意把郵冊重新裝到一個盒子裡,小心翼翼地取出,翻到最重要的一頁,遞給她兒子。

瞿嘉捧著郵冊,也是難以置信的。

十二生肖票的那一頁,最頭裡的位置,不是空白,真真實實地擺著一張金猴票。

他腦子裡都有點兒蒙,覺著時光穿越了,時間倒流了,猴票不是那天給燒了麼?

瞿連娣說:“昨兒你好像說,你們音樂老師教你彈琴,所以回來晚了。昨天傍晚遙遙來過,我覺著他還是磨磨唧唧想找你的,結果你不在家。”

瞿嘉:“……”

瞿連娣說:“他說他馬上要走了,他給你帶了東西要送給你。”

瞿嘉望著他媽媽,肩膀已經有些發抖。

“我本來說不能要嘛,畢竟我現在也知道,這張郵票特值錢的,以前以為一片破紙頭就值八分錢呢!”瞿連娣笑了一下,“他就非要留給你,說他不需要,說他就想送給你這個。我說,你把這麼珍貴的東西給嘉嘉了,這一張紙片兒已經是我們這個破家裡最值錢一樣東西。”◥思◥兔◥網◥

瞿嘉盯著手裡的郵冊,這就是他家裡最值錢、最珍貴的一樣東西。

瞿連娣又從大衣櫃裡拿出一個紙袋,乾脆全都交予兒子。

紙袋裡裝的,也是周遙一股腦兒留下送他的東西,那個帶耳機的隨身聽,還有他倆平時最常聽的幾盤磁帶。

周遙給他寫了一張卡片,就是非常簡單的幾句話:

嘉嘉:

我要走啦,我回哈爾濱上學了。我肯定會考個好中學,過幾年我還回來的。你也好好學習,彆放棄了,你這麼聰明,爭取考個重點學校,爭氣啊!寒暑假我會回來找你玩兒的,等著聽你再給我唱歌!再見!

— 遙遙

……

“你看人家遙遙,多懂事一個人。人家過來找你,隻字不提那點兒不愉快的事,就是想著鼓勵你好好學習,升學考個好點兒的中學。”瞿連娣自言自語似的感慨,也是說給她兒子聽。

“遙遙真是一個特好的孩子,你,哎,你就整天還耍橫耍脾氣,還欺負人家,你可真有本事,你多能個兒啊?”瞿連娣白了瞿嘉一眼,“也是,你是比陳明劍有本事。陳明劍那個人,活了半輩子忒麼的連耍橫都不會!自私、懦弱又慫蛋,你至少不慫!”

瞿連娣說到這兒自己都笑了,把她兒子奚落得也低頭不講話了。

“可他畢竟是你爸,一輩子改變不了,你就接受。將來無論彆人再說什麼,讓他們說去!”瞿連娣伸手捏一捏瞿嘉的後脖窩,“我就是特彆舍不得周遙,多好一個男孩,人家都沒埋怨你、沒嫌你,還送東西給你,你自己瞅瞅你現在這樣兒,你對得起遙遙給你送的‘小猴’麼?”

瞿嘉眼角貼著個膏藥,不說話了,自己也都明白。

有些話他也沒法兒向他媽媽表達,從心底羞於開口,隻能用漠然的表情來掩飾他的在乎。非常在乎。

瞿連娣跟他說,周遙應該是今天一早上火車,已經離開北京了,回東北了……

第二天就是一個周六,瞿嘉又曠了周六上午的半天課,獨自一人跑去北京火車站。

車站人山人海,到處是拖著紅藍雙色編織袋、各種大行李包的旅客,或坐或臥,占據了視野。這麼多人,裡麵沒有一個是他要找的遙遙。

瞿嘉那天就裹著棉猴,坐在北京火車站正門外的廣場上,望著那棟建築,望著天空,聽著耳畔一趟一趟火車駛離時發出的汽笛聲。他就在那兒坐了很久,遊蕩了一整天,也讓自己慢慢地適應,慢慢地積攢勇氣,適應接下來都沒有周遙陪伴的日子。

他在廣場邊上的小窗口買了幾個包子,填飽肚子。

然後又買了一包香煙。

買完煙就實在沒錢買打火機了,他跟賣煙小販借了火。

他就坐在廣場上抽煙,一根煙抽到隻剩煙屁/股,再接上點燃第二根……從這一天起他學會了抽煙。

是啊,遙遙特彆好,他一直都知道。這麼好的夥伴不能在一起每天陪伴對方,還不如一把推開,彆再“要好”了。這就是他極度沮喪煩躁時的發泄方式。

但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