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曆來堅固的岩石都難逃這樣的下場,那麼當它表現在一個人的身上時,又會是怎樣呢?

以前審神者沒有想過這種可怕的問題,但她今天,親眼看到了答案。

身為千錘百煉才鍛造出的刀劍,卻要眼睜睜的看著自己一寸寸化作灰燼嗎?

真是……何等殘忍。

所以想要在最後、所剩不多的時間裡,去尋找自己的親人。

審神者默默地攥緊了拳頭。

她用手中的連鞘打刀當做拐杖,撐在地上,試著走了兩步,驚奇的發現,自己左腳踝的傷口居然愈合的挺快。

這應該是個小小的好消息。

然後安原時羽又背起了昏迷不醒的藥研,用之前剩下的一截繩子捆住他的腰背,免得到時候滑下來。

不管怎麼說,她不能把對方就這樣扔在這片樹林裡。

可是現在要怎麼出去呢?

安原憂愁的看了一眼白茫茫的頭頂,那裡依舊是被霧氣籠罩著,周圍卻似乎都是一模一樣的杉樹林。

迷路了呀。

不管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安原累得撐在一棵樹邊上休息,卻聽見身後的人傳來低沉的歎息聲。

“把我放下來吧,大將。”

“你又不重。”安原時羽強撐著開玩笑道,“短刀而已,而且我有拐杖啊。”

藥研看了一眼那把刀鞘底部都快被磨爛的打刀,十分的心疼它。

“大將,請對本丸裡的其他刀劍男士好一點啊,就算這是失去了靈魂的刀,也曾為您征戰過啊。”

“咦?”審神者愣了一下,“失去靈魂?可……我不知道它是誰啊。”

“清光沒說?”

“沒有。”

“哦……”藥研若有所思,“那大概有他的考慮吧。”

不,人家隻是沒來得及說。

“大將,您要背我去哪裡?”

藥研的聲音很虛弱,透著一股淡淡的憂鬱感。

“去出口。”

付喪神心中燃起了一絲希望:“您認識路?”

“不認識。”安原時羽耿直的回答。

“……”

藥研又開始歎氣了。

相信這位大將靠譜,簡直是他這輩子乾過最蠢的事情!

“但是路,總得走——就算是歧路,隻有走過才知道,不是嗎?”

“說的好像很有哲學性。”藥研閉上眼睛,嘲諷道,“可是又有什麼用呢?到頭來,您浪費了體力,卻隻能帶著我在原地轉圈。”

“藥研。”審神者冷不丁的開口。

黑發的付喪神愣了愣,以為她生氣了,不料安原卻說出了一句話。

“也許你說的有道理……但是,不要放棄。我一定會……讓你再見到一期一振的。”

藥研藤四郎久久的沒有說話,他忽然笑了一聲,卻更像是在哭。

“是嗎。”

真是漂亮的話啊。

雖然明知道是被人安慰了,可還是……很高興啊。

“我不是在安慰你。”安原時羽頭也不回的說,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我隻是在描述事實——你是我的刀,一期也是,所以,我不會放棄你,我也總有一天會去找到一期一振。”

“可是……”藥研藤四郎苦笑著回答,“我並非是不信任您,隻是……我怕是堅持不到那一天了。”

他說著這番話時,些許細砂緩緩落下,有些滑入安原的衣領中,使得她有點不舒服,可審神者還是沒有表現出來這一點。

藥研藤四郎很疲憊。

他早已走不動了。

無論是身體,還是心靈,早就千瘡百孔,遍體鱗傷。

假使有一陣風吹來,可能都能夠把如今的他吹散。

這麼脆弱的東西,還算是刀劍嗎?

……還是說,他隻是一個拚死,都隻為了再看一眼故人的……無能者呢?

“這樣漸漸地風化,很痛苦吧?”

“……並不會。”

藥研違心的回答道。

其實是很痛苦的,最開始是四肢,然後是軀乾,最後是頭部。

一點點,一寸寸,化作無數的細砂,飛舞著灑落大地,再無他曾經存在過的一絲痕跡。

這個風化過程非常快,卻也要持續好幾天。

在整個過程中,藥研都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體力衰弱,身體開始變得易碎,直到最後,變得比世間最脆弱之物,還要更加容易被毀掉。

在審神者沒有來到之前,他不想活著,卻又被兄長的約定所束縛,隻能咬牙堅持;而當審神者來了以後,他卻像是猛地鬆了口氣,整個人一下子鬆垮下來——再也回不到以前的堅固了。

安原時羽背著他,一步一步,頑強的往前走著,“我的手入,也幫不了你?”

“……幫不了。”藥研無聲的笑了起來,怎麼到這個時候,大將還是一如既往的天真?

“對不起。”

然而審神者很沉重的認真道歉。

付喪神不笑了,在安原看不見的角度,他的臉上露出了哀傷至極的神情。

“可是,這不是您的錯……大將。”

我知道,您已經儘力了。

審神者想了想,說道:“事到如今,我反而希望你能怨恨我了。”

“哈……為什麼呀?”

“愛也好,恨也好,總能支撐一個人,有點活下去的盼頭。”安原時羽低聲的解釋道,眼前的迷霧仿佛無窮無儘,不知何時才是儘頭——就像是這人生一樣。

藥研沉默了很久,方才趴在她耳邊,輕輕地說:“可我不想堅持了。”

太痛了……身體,心靈,都太疼痛了……

再怎麼擅長醫學,都無法醫治自己的傷痛——這對於藥研藤四郎來說,每多活一刻,都似是遭受淩遲。

藥研原本以為自己這話不會得到理解,更大的可能是,審神者因此生氣並把他扔了下來。

然而安原時羽既沒有把人扔下,也沒有發火,她隻是語氣平靜的說:“其實……我自從在螢丸他們那裡聽了你的事情,我就想了很久:當我的部下麵臨巨大的痛苦,以至於無法再忍受下去時,我該怎麼幫他呢?”

“可是我仔細思考了很久……都不知道,該怎麼才能真正幫到你,或者說是勸你再堅強一點的活下去——我沒有那個資格,說那種站著不腰疼的話。”

“說到底,我隻是個旁觀者。暗墮的人不是我,被風化折磨的人也不是我,命是你的,這份痛苦也隻有你自己才能承擔,我說的話再漂亮再好聽,也許在你聽來……都是風涼話。”

“不是當事人,誰能明白這份心情?”

說到這裡,她無奈的笑了笑,“可就算是風涼話,我也得說出來——如果你累了,如果你再也走不動了……就把未儘的夢想交付給我吧。”

我去幫你實現它。

這大概就是身為大將的我,唯一能夠為你做的事情了。

藥研愣住了,過了良久,他才雙手發抖,緩緩地從後麵抱住了她的肩膀,臉卻埋進脖頸間的布料裡,死死地忍耐著。

“其實我……不想就這樣放棄的……我想再見到一期哥!我還想見到弟弟們!甚至是其他的,什麼人也好……隻要活著,都可以!但是如今的我,已經……已經痛的,不想再多走一步了。”

審神者默默地聽著,她忽然驚恐的發現,背上的重量好像變得輕了一些。

“不要回頭!”藥研哀聲懇求道,“大將,請繼續走下去……就這樣走下去吧……”

至少這樣,會讓我好受一點。

安原時羽用手背擦了擦發紅的眼眶,腳步不停,隻說了一個字。^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好。”

“大將……大將啊,請原諒我吧,我……恐怕沒辦法再為您揮刀了。”

“好。”

藥研藤四郎低低的笑了起來,並把一個金色的小鈴鐺塞進了她的手心裡。

“如果您真的有朝一日見到了一期哥,請把這個鈴鐺交還給他——他會明白一切的。”

“知道了。”

“剛才說的那些話,請您保密好嗎……不要告訴任何人,就算是一期哥,也不要告訴他。”藥研的臉上,浮現起悵然的神情,“我希望在他心中,我一直是那個堅強又勇敢的弟弟。”

“……好。”

“那我……就沒有什麼想說的了。”

已經沒什麼好抱怨的了。

沒有被舍棄,反而被大將背著走了那麼遠的路程。遠到已經對得起——這短暫又轉瞬即逝的緣分。

隻是藥研忽然想到一個重要的問題,惴惴不安的問出來:

“大將,您會覺得……我很脆弱嗎?”

“不會。”安原時羽堅定的說道,“你是我見過,最堅強又大膽的刀了——第一次見麵就敢揪著審神者的領子咆哮——真的非常厲害。”

“怎麼到了這種時候,您還在開著玩笑……”藥研有氣無力的笑了,“那天,真是對不起。”

“嘛,反正我也沒放在心上,早就原諒你了。”

足夠了。

可以停下了。

約定已經完成,原諒已經取得,就連剩下的夢想,也會有人幫忙實現。

這就夠了吧。

但是為什麼……眼淚還是想要止不住的往下流淌呢?

“既然最後一次了,我就跟您說了吧……其實一直以來,我對大將您的到來,感到無比的盼望,卻又痛苦。”

盼望來自迷茫的困境、渴望有人來帶領的心願,痛苦則是因為在關鍵時刻被拋下所產生的悲傷。

安原時羽終於停下了腳步,她不在氣喘籲籲地前行,而是改為低下頭,望向手心裡的鈴鐺,像是沒聽見身後之人的話語,但隻有藥研心裡清楚,在這最後一刻,審神者會聽得比誰都用心。

無數的細砂開始悉悉索索的滑落。

“大將,我已經不恨您了——因為在知道您不是那種會把我們拋下的人之後,我那份無聊的怨恨,早就消散了。”

“事實上,我沒想到會在這裡,還能再看到專程前來尋找我的大將……因此我的內心此刻,隻剩下了無與倫比的……感激之情呐。”

“謝謝了……您啊,真是個溫柔的人。”

能夠遇見您這樣的大將,我真的,非常高興呢。

相傳,藥研的名字來由,是在畠山政長在政變失敗後,想要在寺廟中剖腹自殺的事件中所產生。

當用珍愛多年的短刀,無論如何都無法刺破腹部的情況下,畠山政長登時震怒,直接將短刀扔向位於屋子角落的、用於搗藥的藥研,不料這把刀一下子穿透了堅固的鐵質搗藥工具。

從此得名,藥研藤四郎。

——寧肯刺穿藥研,再鋒利也絕不傷害主人的,忠誠之刀。

安原時羽緩緩地舉起手,左手中的打刀跌落在地上,伴隨掉下的,還有原本用於防止身後之人滑落的尼龍繩。

而她此時卻顧不上這些東西,隻是顫唞地捂住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