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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底的淚,頂著張疲憊的臉哽聲接道:“穆少齊動作雖狠,可隻要還剩一口氣,聖地就有辦法讓他活過來。”

說罷,他難以理解般頹然開口:“按理說,城主是朝廷冊封的二品官員,雖不用日日在金鑾殿上朝議事,但確實也在玉璽的庇佑下,雲霧城那位為何會將穆少齊供出來。”

“城主之位也受聖地管控,搜魂術沒用,但若是被強行施展拘拿咒,他們無法抵擋。”鬆珩推開椅子,站起身,麵朝窗外,一雙眼融入無聲靜寂中,整個人顯得壓抑而沉重:“接著說,外麵情況怎麼樣了。”

“穆少齊被帶走,想必接管城主府的聖地之人不久就會到,此地已經不安全,不宜久留。”

為首的那位警惕地望了望窗外,再用餘光凝視著這位生得芝蘭玉樹,本領高強又堅定站在人族這邊的公子,深深呼吸著吐出濁氣,道:“公子,陛下屍骨未寒,妖都和被那些流言牽著鼻子走的百姓全在無聲歡呼,彆人不懂陛下的良苦用心,但我等能懂,公子也能懂。想要改變千萬年的局勢就得先踏出那最艱難的幾步,誰也不想做壞人,可陛下選擇去背了這種罵名,為了我們。”

對裘桐,鬆珩心情複雜。

當時年少,魯莽衝動,在裘桐的手裡繞了一圈,徑直落入對方為他量身定製的圈套,被押上審判台,九死一生,兜兜轉轉至今,沈驚時能察覺的東西,他也能。

裘桐不是個好人,他的所作所為,可以說每一樣都是為了自己,但有一點不可否認,他為人族選擇的那條道路,確實是最合適,最正確的。

“公子,您沒有時間再猶豫了。”第三人上前,低聲道:“聖地傳人的速度太快了,這才短短幾天,宿州螺州四城全部淪陷,穆少齊一醒,他們立刻就會查到另外三城頭上。”

鬆珩回頭,目光沉靜如水,他看著站在眼前,以從侍身份混進來的其他幾城城主附庸,以一種溫和的口%e5%90%bb道:“我暫有顧慮。”

“我沒進飛雲端中的秘境之淵,但聽不少天驕少年說起過那十年中發生的諸多事,扶桑樹給出的畫麵不論有意無意,我們都不得不慎重布置,從長遠考慮。”

“那件事,我等也有所耳聞。”生怕不能說服眼前這位如清風朗月的貴公子,其中一人咽了咽口水,拱手作揖著徐徐引誘:“公子想想,遠古的事錯在將魔族完全滅絕,可我們沒有,隻是人間這部分妨礙了自身的生活,妖都還有那樣多的大妖或者,根本談不上“滅絕”一詞。再者說,現在龍息隻剩三份在外,難以吸引龐大的妖族洪流,我們隻是想選大妖聚集最多的地方,將它們引過來,斬草除根,這就夠了,剩下的大可慢慢來,徐徐圖之。”

“除了同為人皇一脈的鬆珩公子,我們這等為朝廷殫精竭慮的老臣,是真不知道該相信誰了。”

這人一字一句都敲在人心最薄弱的地方,是最頂級的說客。

鬆珩沒說什麼,他折返至案桌前,就著未乾的墨筆在白紙上勾勒出遒勁有力的字句,他寫得並不順暢,時而停下來沉默著,再皺緊眉心接著寫,最後那一筆,卻遲遲落不下去。

他就以墨筆懸空的姿勢凝神開口:“讓三城城主稍安勿躁,聖地現在盯著所有人的舉動,此時出手,是自投羅網。讓他們在三地盛會開始時,找個恰當的時機與借口,將三份龍息交給身邊從侍遞給我,事成之後,從侍自絕,搜魂術和拘拿咒無法從幾個死人嘴裡得到有用的消息,這條線索到這中斷,能儘可能為我們拖延時間。”

“裘桐在世時,誰作為宿主給那名人間大妖下了玉青丹?”乾這種事的肯定不會是裘桐自己,他才多長點壽命,百年之後歸西,大妖必定反撲。

“是明鏡城城主,他掌控著那名大妖。”為首那位用餘光偷瞥紙張上的字,知道所求之事有了希望,急忙道:“公子放心,屆時,他定會配合公子,將陛下的臨終遺言執行下去。”

鬆珩點了點頭,道:“好。等三份龍息拿到手後,我會擇一城為天坑,讓明鏡城城主協助我,利用玉青丹讓那名大妖引出其他八名在人間稱王的大妖,同時帶上自己成千上萬的得力下屬入城,他們不是一直計劃著要反攻人族嗎。”

他尾音微微一揚,蕩出種透骨的冷意:“——屆時,這座城便是他們的埋骨之地。”

至此,一直困擾朝廷的最大難題被解決,剩下的弱小妖族不足為懼。

可這勢必不能被薛妤接受,聖地注定會從中橫插一手。

有時候,鬆珩以為自己已經完全看懂了薛妤,但她卻總能做出令人意外的舉動,比如她會救下溯侑,會和他在一起,再比如,她能為十惡不赦的鬼留一線生機,卻要對朝廷重臣趕儘殺絕。

穆少齊才當了父親,有個尚在繈褓中的女兒和身體不好的妻子,這些,薛妤視而不見。

鬆珩長長屏息,接著吩咐:“崤城,坐落在羲和領轄最東邊,地大物博,背靠十萬深山,那本就算半個妖物的老巢,即便是妖物大規模聚集也不會引起太多人的注意,是最合適的戰場。”

人族的聖物從扶桑樹身上脫離,它牢記自己的使命,以人族的祈願為首。到時候,它將出手,一路橫掃,將那座城中聚集起來的所有妖族碾為飛灰。

“公子,還有一種情況,陛下臨終前說聖物會在合適的時間出手,若聖物認為我們這次定下的時機不妥,那我們……”將前功儘棄,且一定會被聖地察覺。

如此一來,他們等不到下個籌劃的時機。

這也是最大的不確定因素。

儘管稍微有點智商的人都知道什麼時候是最佳時機,但放在聖物上,真不好說,因為誰也沒跟聖物接觸過,他們對這種天生天養之物懷有極強的畏懼之心。

“它若是不出手,我來。”鬆珩擲地有聲,他凝視著手中的筆,道:“我手裡有封妖物的上古陣法,以一百位願意犧牲的人族前輩為陣心,可鎮壓,絞殺妖族十萬之數。”

那是他從先祖傳承之地中帶出的古陣法,若是他所料不錯,是為了對付遠古的“魅”而現世的,可收拾妖鬼的效果也相當不錯。

上一世,鄴都百眾山數百座山頭,十餘萬的妖鬼就是被這樣一座陣法死死鎮壓住的,若不是鄴主拚儘全力苦撐,他也因此投鼠忌器不敢加力,那些東西根本沒有一絲活路。

這一世沒有十萬天兵,但加上一百多位修為登峰造極的人族前輩,大不了,再獻上他自己,足夠了。

鬆珩從小優秀出色,家族以他為榮,母親看他的眼神也帶著說不出的欣慰,他知道自己這輩子將為什麼而活著,他是有資格角逐人皇之位一脈的後人。他為人族為生。

在這一點上,他和裘桐是相同的。

鬆珩低頭去看桌麵上的那張紙,那麼——要與薛妤為敵,刀刃相見。

他其實不願意。在很久之前,薛妤其實也曾卸下過冰冷的一麵,給過他很多指引和關心。

她總是這樣,好像扛著聖地傳人,鄴都公主這兩個名號,就一定要將所有柔軟,善良的一麵掩藏起來,變成高高在上,冷漠無情的君主。

他用儘全力,也沒能撕開那層冰冷的麵紗,無法離她更近一點。

可為什麼,他們不是天下人眼中的道侶嗎,她不是也曾為他動過心嗎。

是不是,把她從王座上拉下來就好了,她就會稍微的示弱,學會依附,這樣,她無處可去,隻能時時陪在他身邊。

所以他要強大,格外強大,成長到連鄴都也需要仰望的程度。

鬆珩是有過這樣卑劣的,自己想起來都覺得自己肮臟惡心的念頭的,但時間重啟,將當年的路重新走過一次後才發現,好像沒有意義,沒有她在身邊,生活按部就班,索然無味。

他尋覓半生,活著好像就隻為兩件事。

一是得到她,二是守護人族。

但薛妤不要他了,她有太多選擇了,勾勾手指,就能有不同的男子湊上去,風流浪蕩的,溫柔可人的。

隻要她願意。

而事實上,她也確實做出了與前世完全不同的抉擇。

可還是,不甘心啊。⊿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還是想試著去挽留。

鬆珩慢慢地落筆,將才寫下的那些字劃上重重的一道線,像全盤否定了方才縝密的計劃,迎著那三人不明其意的眼神,他於燈下安然入座,神情透出一種無聲無息的凜然之意:“再等等。”

“我要去一趟三地盛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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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地盛會開啟前一天,傍晚,妖都刮著狂風,街道上長毛的小妖抱頭亂躥,披著一層鱗甲的妖慢慢悠悠,巋然不動,各大酒樓門前掛著的紅燈籠狂舞,在塵沙中看不出原有的顏色。

九鳳去了一趟隋家。

她如今是常客,看門的管家堆著笑將她請進門,同時操著老者慈祥的語調開口道:“殿下來得不巧,大公子出門辦事去了……”

“少來。”九鳳似笑非笑地撥開管家為她帶路的手,輕車熟路地拐上了另一條道:“明天三地盛會就開了,你們府上這十幾位少爺小姐還有閒心往外瞎跑呐?彆人我不敢說,隋瑾瑜這個恨不得圍著弟弟轉的,能不在溯侑出關的第一時間守著?”

她一臉“你看我信不信”“你是不是覺得我跟隋瑾瑜一樣沒腦子”的表情。

憨厚老實的管家訕訕笑了笑,頗為赫然地搓了搓手,沒找著話來圓。

一語中的。

隋瑾瑜躲著九鳳是有原因的,大小姐前段時間跟著他們東奔西跑的湊熱鬨,案桌上堆了不知道幾百份奏疏要看,除此之外,還有各種密函,信件,毫不誇張地說,堆起來比山還高。

那是看了就讓人眼前一黑的程度。

九鳳分了一半給隋瑾瑜,振振有詞,說是未來溯侑要處理的東西,既然他現在在祖地接受傳承,那由親兄長代勞也無不可。

隋瑾瑜其實比妖都其他世家的公子好很多。

像窮奇秦家,那天生就是沒腦子的種族,秦沐現在整天惦記著人皇死得太輕鬆,害他們白撒出去那麼多靈石,秦清川呢,這位向來靠不住的二公子對鄴都主城賣的薄皮包子念念不忘,大有要重新進百眾山蹲一蹲的架勢。

但這不代表著隋瑾瑜受得了妖族呈上來那些狗屁不通,醜得像是要隔空謀害他眼睛的東西。

三天,才三天,隋瑾瑜就覺得腦袋由裡到外地炸裂開來,一日午後,陽光刺眼,他“啪”地將手裡那本來自不知道哪個沒文化小族的鬼畫符丟到桌麵上,耐心告罄,和看笑話般看過來的九鳳對視後,道:“我出去,冷靜冷靜。”

這一冷靜,他就再也沒去過九鳳族,不僅如此,九鳳幾次來隋家逮人,他人總不在。

繞過氣派的前廳,垂花拱門和一麵巨大的人工湖泊,給隋家這些後輩們比試的寬闊訓練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