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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來的人,不容小覷。

看看,這些人一個個風華正茂,如初升之旭日,未來有許多大展身手的機會,而他,即便用儘全力,人生也已經就這樣走到了儘頭。

即便是普通人家,子女有了出息,得到上好的靈藥和靈髓,也能為其父母,親友洗筋伐髓,延長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壽命,可他為人皇,他不行。

裘桐連著咳了幾聲,才看向溯侑,輕聲道:“朕曾見過你。”

他揮手讓地上跪著的人退下,這才又看向溯侑:“朕——咳,朕知道你來,是薛妤的意思,她想從朕這知道什麼。”

“朕記性不大好了。”裘桐無奈地笑了下,臉色比紙張還蒼白,像是刷了一層厚厚的漆,“人將死,很多事堆到一起,理不清楚。”

溯侑好心地提醒他:“二十五年前,陛下與鄴都薛榮做了一筆交易。”

“我家殿下想知道,除了玉青丹和絞殺台的妖鬼,薛榮他還給了陛下什麼。”

“薛妤。”裘桐罕見地扯著嘴角笑了下:“她就不好奇,朕……朕曾答應過薛榮什麼嗎?”

“不論答應了什麼,現在薛榮已死,陛下也時日無多,一切都算不了數。”溯侑看著裘桐,道:“不過陛下在病中也惦記著要見殿下,應當是有心說實話。”

話音落下,裘桐突然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上半身佝僂著彎了下去,在某一刻,麵色突然脹紅,高聳的顴骨上湧出血色,而後哇的一下。

血霧在那張淡金盤龍紋的錦被上大麵積炸開,像一團團被人刻意塗抹上去的紅色煙花。

白訴急忙朝外喊太醫,接著是診脈,將昏死過去的裘桐安安穩穩平放回床榻上,末了,才畢恭畢敬對溯侑道:“今日先到這兒,公子請回,等陛下`身體好些了再談論正事。”

溯侑望著被戰戰兢兢的宮女抱下去的沾血褥子看了片刻,轉身出了宮殿,回了一品居。

是夜,他洗漱之後撂了筆,想了想,到底沒忍住,拿出了張靈符,手指在某個字符上點了兩下。

靈光閃爍得飛快,沒過多久,那邊便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聲。

“女郎。”

溯侑這稱呼一出來,便代表著要說的是公事,薛妤嗯了一聲,問:“人皇那邊,沒吃虧吧?”

他將今日見人皇時的一些細節拎出來說了遍,又提起善殊說的那些事,關於魅,也關於人皇的猜測,薛妤的想法跟蒼琚的說法差不多:“想不了那麼多,我們能做好的隻有眼前,先盯好人皇。”

說著說著,等事說得差不多了,溯侑微微湊近靈符,聲音透過靈符傳遞到薛妤那邊時,連每一個氣音都清晰可辨,像是貼著她耳邊在說話:“阿妤。”

“阿妤。”

他喚了薛妤兩聲,喚得薛妤遲疑地停下了手裡的筆,輕聲問:“怎麼了?”

“才出鄴都沒兩天。”

溯侑低而促地笑了一聲,氣息顫動,像是嘲笑自己似的:“有點想你。”

薛妤聽不了這樣的話,睫毛克製不住地往下扇了扇。

半個時辰裡,“阿妤”兩個字幾乎在他嘴裡變出一朵花來,翻來覆去的展現出不同的姿態。

薛妤一直在忙,他喚一聲,她便應一聲,也不說多的話,可那張閃動的靈符,就一直放在桌邊,他不說結束,她也就不往上麵點。

直到朝年推門進來,他就在案桌前站著,聲音大得似乎在上麵安了個擴聲的術法,語氣格外不滿:“殿下,那個鬆珩在鄴都門口站著,非說有要事要見殿下。”

靈符另一邊,溯侑倏地抬眼,好看的桃花眼中馥鬱的甜蜜之色如泡沫般融化。

第88章

鬆珩會找上門來,是薛妤沒有想到的。

自從時光倒流,一切得以重來後,短短二十幾年,前世發生過的,沒發生過的事一件接一件擠在一起,薛妤忙著揭穿人皇,做各種各樣的決策,對他這個人的印象越來越淡。

前世相伴千年,漸漸像是幻夢一場。

此刻聽了朝年的稟報,她翻動書頁的動作靜在半空,須臾,緩緩合攏,道:“讓人放進來吧。”

左右女侍提著燈領命而出,朝年對鬆珩是一百個沒好印象,想了想怎麼都放不下心,於是也跟在女侍身後出了書房。

夜風識趣地止歇,樹葉的婆娑之聲也跟著安靜下來,薛妤看著眼前那張巴掌大小躍動著一圈微弱光暈的靈符,肩背往後靠在椅背上,道:“鬆珩可能為茶仙而來,這個人不簡單,我有話問問他。”

聲音不高不低,可話卻是解釋情由的話。

薛妤從小生長在鄴都,才懂事的時候就被當成未來掌權者培養,她有自己的一套行事作風,薛錄為了培養她,在很多事上都長期放權,久而久之,做任何事前,她沒有向人解釋的習慣。

“沒事。”靈符另一邊,隔了好久才傳來這樣兩個字,聲音中聽不出喜怒,就在薛妤嗯的一聲要將靈符摁滅的時候,那邊卻像是提前感知到一樣,聲線滑動:“阿妤。”

半晌沒動靜。

薛妤嗯的一聲,是疑惑的語調。

溯侑才洗漱過,沒來得及用術法,此刻如綢緞般的黑發沒有章法地散在肩後,順著椅背乖順地垂下去,濕漉漉地往下淌著水,桌案邊是完全敞開的窗牖,一抬頭,就能看到外麵的一輪圓月。

在這樣的月色中,他的聲音清而淩地隨著風遙遙穿過一張薄薄的符紙,再落到她耳邊時,像是顫動的呼吸聲,一下高一下低。

既是纏綿不休的呢喃,又是欲言又止的某種請求。

薛妤動作停了下,過了一會,她將那張薄若蟬翼的符紙挪到案桌一側,以書冊壓住一角,方道:“十九,你好好說話。”

彆哼,彆勾人。

陰謀得逞似的,溯侑很輕地笑了一聲。

跟著領路的女侍步入鄴都時,鬆珩睜著眼朝四處看了又看,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他踏足這塊曾經生活了數百年的地域,隻覺得恍如隔世。

“鬆珩公子,彆來無恙。”

從飛雲端出來一趟,朝年沒長多少智慧,依舊是口無遮攔,咋咋呼呼的秉性,可實力卻實打實增長了一大截,如今在朝華手下辦事,一身嶄新的官服襯著,說話時很有種能壓住人的氣勢:“來歸來,進歸進,鄴都畢竟不比彆處,少東張西望的。”

對眼前這個衣冠楚楚,表現得風姿翩然的人,於公於私,朝年都喜歡不起來。

鬆珩卻沒法不看。

他真是太久沒踏進鄴都,也太久沒見薛妤了。

從日月之輪進來,一路到薛妤內殿書房的路,他不知走過多少回,閉著眼睛都不會錯。可明明隻有小半個時辰的路,他越走越慢,到最後,看得朝年忍不住撇了下嘴:“你這人真是——”

要見人的是他,如今磨磨蹭蹭綴在後麵的也是他。

鬆珩也覺得自己不正常,從審判台上薛妤救下那隻妖鬼後就不正常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抬眼去看高高聳立,堆金砌玉的宮殿,而後下定決心似的,不再遲疑地跟在朝年身後進了那間點著燈,千年如一日散布書墨香氣的書房。

書房裡,女子端坐在案桌前,背脊柔而不折,肩頭細瘦,一段長發順著臉頰往下垂,隻露出一點側臉的輪廓,既乾淨又安靜。

聽到動靜,薛妤抬眼,與他對視。

一眼,僅僅一眼,鬆珩便覺得%e8%83%b8膛中有什麼東西急促地燃燒了起來。

若說曾經的自己在她的眼裡還有那麼幾分特殊的話,此時此刻,是真一點一分都沒了。$$思$$兔$$網$$

“一刻鐘。”薛妤停下手中的動作,看了他一眼後視線便落回身前的案桌上,語氣是說不出的冷淡:“我沒多的時間給你,想說什麼,現在說。”

鬆珩忍不住捏了下拳。

出飛雲端後,路承沢來找他,兩人爆發了前所未有的激烈爭執。

他在飛雲端裡獲得了前人傳承,因為有前世千年的領悟,這一次十年機緣,他的收獲極大,修為水漲船高,一路攀升,這原本是件好事。

可他還來不及高興,便見到了路承沢。

前者才被秘境之淵強行送出來,整個人驚疑不定,見了他隻是匆忙地打量一眼,意思性點個頭,便朝音靈等人走過去,像是在迫切地求證某件事情。

他們的關係,經過進秘境時的插曲,不,或者說早在那之前,就有了裂隙,早不複從前了。

真正決裂,是在前天。

兩人在赤水外的一處深山中相見,路承沢神色頹唐,眼下掛著兩片誇張的烏青,像是被人打了兩拳還無力還手一樣,他仔仔細細看著鬆珩,像是要將他這個人從裡到外看穿,一句敘舊的話都沒說,開口便是:“你出自人皇支脈的事,薛妤知道了。”

“什麼?”鬆珩呆住了。

“誰說——”話才出口,他便驀的停住話語,看向路承沢,除非有人刻意將他從頭查到了尾,勘破重重障眼法,不然就隻有路承沢一個知道。

他隻和路承沢說過。

“是我。”路承沢直視他憤然的不可置信的注視,坦然應下:“我去跟薛妤說的。”

鬆珩難以置信,他緊緊地捏著拳,聲音從牙縫中艱難憋出來:“路承沢,你為什麼?”

路承沢似乎能透過那雙憤怒的眼睛,看到裡麵的一行字——這就是你口口聲聲說的兄弟嗎?

他頗感荒唐地提了下唇,將在飛雲端內薛妤指出來的冤假錯案遞到他手中,聲音疲倦沙啞:“來,你看看。”

不薄不厚的幾十張紙,握在手裡一頁頁翻開,卻是沉甸甸的成千上百條性命。

這是昔日鬆珩處理過的事,如今那些字句下麵一字一句用朱砂赤筆工工整整重新謄抄了遍,那是屬於錯判的更正,一眼掃過去,密密麻麻,觸目驚心。

“我從沒要求你做過什麼。”路承沢揉著眉心道:“這些事,你若不想做,大可以不做。”

“鬆珩,你這都不叫敷衍了。”他加大了音量:“這叫什麼你懂嗎?這叫草菅人命!”

“當年你的天帝就是這樣當的?”

若說鬆珩捏著這份案卷時尚存了那麼幾分歉疚,那麼最後路承沢這句話問下來,他心中便驀的燒起了一堆火。

這句話在當時,他至少從薛妤嘴裡聽過三次。

每一次,兩人都是各有怨氣,不歡而散。

“我應該如何?”鬆珩隨意指著其中的一個案子遞到路承沢眼前,厲聲道:“這個員外明知有妖去除妖,在後來發生的糾紛中固然有錯,可他是家中的頂梁柱,上有垂垂老矣的雙親,下有不滿三歲被病痛折磨的幼女,若是折在赤水,一家人全沒有活路。”

“所以你顛倒黑白,放走了人,留下了妖抵命。”路承沢不可置信地想笑:“照你這樣說,人族做什麼都對,知道有妖去除妖沒錯,就像朝廷,知道這世間有我們這樣的古仙而想除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