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頁(1 / 1)

夜裡,勞累了兩天兩夜的人決定自個找個房,打坐的打坐,休養的休養。

薛妤一進門便甩了個結界出來,她坐在案桌前的躺椅上,卷起左邊的衣袖,隻見小臂上那一點微不足道的擦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蝕成一大片,血肉潰爛成黑色的一片,像是被烤焦的某種木炭。

一陣陣暈人的熱意上湧。

按照身份,她現在是魔女的一道次身,而那箭,專門克魔。

萬物相生相克,托這個身份原主的福,難受是肯定會有點。

薛妤閉著眼往椅背上靠了靠,想了想後,從靈戒中翻出一個銅盆,一把匕首,冷靜地將刀刃放在燈上烤熱。匕首在她指尖翻了個漂亮的弧度,而後沿著那塊腐肉的位置一路朝下,利落而乾脆地劃了個圈出來。

她動作熟練,眼也沒眨,隻在最後血流如注的一刹那忍不住皺了下眉。

結界隨之有一瞬短暫的波動。

薛妤為自己纏上一層白布,而後鬆下袖口,用另一隻手肘撐著下頜,在燈下顫顫地動著睫毛。

疼是次要,暈是真暈。

令人扛不住的暈。

直到腳步聲停在跟前,薛妤借著燈光,看到一圈鬆枝描鶴影的衣邊,她動作微頓,在燈下抬眼去看他,又看了看被無聲無息撕裂的結界,道:“恢複得不錯,實力又有進展。”

溯侑的臉色並不好看,他甚至第一次覺得,薛妤這樣的性格,真是令人止不住的,打心眼裡的惱怒。

而後便是酸脹到極致的茫然與疼惜。

她永遠學不會朝任何人展露自己的任何哪怕一點脆弱,什麼難受的,憤怒的,深重的東西都藏在心底,即便有傷在身,和人說話時,依舊是沒有尋不出任何瑕疵的冷靜自若。

他垂著眼去看她的左臂,半晌,低聲道:“不能這樣處理,得上藥。”

這句話,薛妤往日不知從朝年朝華嘴裡聽過多少次,每次都恍若未聞,依稀記得,他最開始跟在自己身邊時,也曾受朝年慫恿,給她送過傷藥,而後被三言兩語無情拒絕了。

今時不同往日,薛妤看著他燈下深邃的緊繃的輪廓,眸光微動,不知是在為她之前那句從容的“沒受傷”感到心虛,還是因為一些彆的,在他伸手過來時,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溯侑的手掌終於碰到她的手腕,細細的一截,卻是滾熱的,近乎灼手的溫度。

薛妤想起之前看到的傷口情形,一向清脆的聲音像被高燒蒸得低了許多,兩條細長的眉不滿地攏起,在他卷起那截衣袖前開口道:“醜。彆看。”

溯侑難得沉默下來,他的眼瞳是濃鬱的深色,沉甸甸壓抑的一片,側臉線條褪去甜蜜的偽裝,幾乎現出一種不近人情的冷然涼薄。

這下,饒是薛妤再遲鈍,都感覺得出來,他有點不高興。

或許還不止一點。

這讓她接下來直麵溯侑卷起她半截衣袖,卸下那條白紗這種有些違背她意願的動作時,都遲疑地處於一種無聲的縱容之態。

就連那句“不用傷藥,我鍛煉肉、身”這句話都沒說出來。

溯侑動作很輕,直到他放下那截衣袖,薛妤都沒感覺到怎樣劇烈的疼意。

他垂著眼睫,抬眼時,是一種平時偽裝在光風霽月外表下,極少在她麵前展現出的陰鬱,話語卻仍是輕的:“下一次,女郎可否帶我一起。”

薛妤摁了摁眉心,道:“你自己還受著傷。”

四目相對間,溯侑起身,深重的威壓旋即毫無保留的,節節增強地充斥席卷著整座結界,隨著他朝前走出的兩步,肆虐的狂風般撕碎,叫囂,碾壓屋內的一切,唯獨將她安然地圈在最中心。

以一種全然的守護姿勢。

風暴最中心,他黑發舞動,終於再次停到薛妤身側,他彎下腰,凝著她的眼睛,道:“女郎,我不弱,比你看到的,想到的還要強。”

“這已經不是十年前了。”

他似乎要以這種強勢的方式提醒她,讓她明白,他不再是那個經脈寸斷,處處需要她助力,保護的小少年了。

而這樣的一種強調,在最後,仍以他搭著那張凳椅的扶手,現出一種乖巧的,仰望的姿勢為結尾。

他在她耳邊,用一種炙熱的,近乎控訴般的聲調道:“我不放心。”

“哪怕是受傷,女郎也隻會瞞著,誰都不告訴。”

不告訴彆人,亦不告訴他。

“今日若是我在那裡,即便不能接下這一箭,但至少,不會讓它落在女郎身上。”

這其中的深意,兩人心知肚明。

月色似水,透過窗牖傳進來,投了幾點清靜的斑點在溯侑手背上,薛妤聽著他最後一個字音落下,眼裡的冰山近乎無措地融碎一點。

許久,她拍了下他的肩,唇瓣翕動:“帶你。”

“彆生氣了,嗯?”

短暫的停滯之後,俯身於耳邊的男子氣息灼熱,似是低笑了聲,而後見好就收地起身,應了聲好。

這一聲之後,威壓驟減,陰雲退散,氣氛漸漸恢複正常,薛妤又推了幾張新整理出來的推測給他,兩人低聲談論了一陣跟任務有關的事。

良久,薛妤在燈光下去看他,驀的,指節動了動,道:“十九。”

“不出意料,我應該就是那位魔女。”

薛妤說完,點了點那張紙,溯侑看過去,隻見上麵寫著——

半月後,定江候與魔女紫芃成婚。

溯侑偏頭去看她,似乎能透過那張臉,自作多情地理解出字句之外的意思。

就是那個半個月之後要跟他成親的魔女。

第75章

第二日,城中突然戒嚴,恢弘古樸的皇城暴雨如注,天色像是翻轉著倒過來,天上是黑沉沉,烏壓壓一片,地麵上則被扯動的雷電照得蒼白嶙峋。

他們沒再出門,再三思索下決定聽從直覺,留在這座隱秘的宅院裡研究那七份詳細描繪了奪魂術姿態的畫紙。

小竹樓在狂風暴雨中巋然不動,善殊和九鳳湊在一起練相連的招式。

他們尚不知魔女修為如何,可作為一族之主,即便這個種族才麵世不過幾百年,也必不會是等閒之輩。為這等人物量身定製的束縛奪取之術,屬於大術,又因為遠古與現世斷層,靈力和妖力之間更是天差地彆的兩種力量,練習起來磕磕絆絆,過程尤為艱難。

唯獨薛妤作為被選定的“魔女”,不用準備這些,此刻正彎著腰臨摹竹樓地麵上的圖案——那是遠古陣法,每一筆都對靈陣師有著舉足輕重的提點作用。

兩個銜接環節再一次出錯,半空中砰的炸出一團火花,九鳳手掌被靈浪與妖力反噬,燎出一片水泡,善殊也輕輕地嘶了一聲。

“我還是不明白。”被燙得多了,九鳳甚至已經懶得再打開靈戒去找藥膏塗抹,她隨意甩了甩手指,頗為煩躁地開口:“這不是就想讓我們自相殘殺嗎?”

“薛妤是‘魔女’,我們練奪魂術是為了捉‘魔女’,這七段咒術非同小可,一旦施展,重傷都還算是好的,這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怎麼辦。”

九鳳指尖噠噠地敲著櫃邊,隨之響起的聲音雜而淩亂,“這個任務一點有用的消息都不給,上外麵街道上問多少遍都是來來回回同樣的話,擺明了不讓我們插手乾預這裡的世界,一切按照給出的線索走,然而走到頭,薛妤不知是怎樣的結果。”.思.兔.在.線.閱.讀.

她是這樣口直心快的性格,幾天相處下來,更不避諱,直言道:“薛妤一受傷,哪怕隻是昏迷,溯侑肯定繃不住,八個人的任務,馬上碎掉兩環,還是最會動腦筋的兩個。”

“做任務就做任務,真要解決什麼直說不行?非得整這麼一出強行提升難度。”九鳳說得來氣,一團臉頰紅而潤澤,像晴好天氣中傍晚特有的火燒雲,末了,她頹然擺了下手,道:“我看秘境之淵的機緣都不必想了,十年都完不成這個任務。”

善殊也頗為擔憂地看了眼薛妤,道:“天機書雖為聖物,但與聖地職責一樣,布置任務一是為鍛煉培養年輕一輩,二是要解決已發生或即將發生的事,基本上不會出現刻意安排內耗以提升難度的事。”

薛妤聽著九鳳那句脫口而出的“溯侑也繃不住”時,一束鴉色鬢發從耳畔散落,垂於臉頰一側,她停下動作,遲疑地,猶豫地側了下頭。

“沒那麼複雜。”她瞳仁盯著地麵上繁複的陣圖,眼睫一直垂在一個角度,凝成一條一動不動的直線,須臾,解釋道:“這七張圖,每張都是一個陣法,七張組合在一起,加以咒術為輔,環環相扣,組成一張彌天之網。這種大陣仗,對布陣之人來說,消耗極大,不會衝著一道次身而來。”

“話雖如此。”九鳳接道:“主身死,次身亡,魔女若真出了意外,你也沒法獨善其身。”

“我感覺不到主次身該有的聯係。”薛妤道:“以天機書儘善儘美的作風,既然安排了這個身份,那麼該有的牽連,感應,一個都不會少。”

可她感覺不到。

“揣度天機書的秉性行事,還是太過冒險。”善殊道:“後麵還有些時間,我們再找找彆的線索,看看會不會有什麼提示。”

薛妤頷首。

過一會,善殊聽到樓下沈驚時拔高了的聲音,她眉心隱隱作痛,歎息一聲後掖著裙角起身下樓。

窗外大雨瓢潑,狂風肆虐,聲響一陣大過一陣,但因為院內布了陣法的緣故,一切的動靜都被刻意削弱,樓裡依舊顯得寂靜。

薛妤看向九鳳。

“你想和我說什麼?”九鳳一邊眯著眼摩挲自己手心手背被灼出一排的密密麻麻的水泡,一邊抬眼看她,道:“說真的,你這雙眼睛,藏不住東西。”

想說的話,一眼,就能被人看出來。

薛妤並不否認,她皺眉,用一種令九鳳如臨大敵的嚴肅神情,說出了叫人意想不到的話:“我記得,你有個未婚夫,是梧桐族的嫡長公子。”

一時間,九鳳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回過神來,細細觀察薛妤的臉色,見她一本正經,不似玩笑,也正經起來,道:“是啊,整個妖都都知道,你不也認識麼。我聽沉瀧之說,你們還曾同行過幾日。”

薛妤想了想,問:“你喜歡他嗎?”

這話說得。

如果不是麵對麵站著,九鳳簡直要懷疑眼前之人被掉包了,或者是天機書又暗中使陰招,將人真變成了魔女。

可仔細觀察,薛妤還是那個薛妤,即便說著這種有關男、女之情的話,臉上神情依舊是清而淡的,與談論正事時一般無二。

“怎麼突然問這個。”九鳳收斂散漫的笑色,警惕而狐疑地看著她,紅唇微啟:“你彆是看上他了吧?”

“不是。”薛妤否認得快,隨意扯了個像樣的理由:“魔女和定江侯這邊,我分析分析。”

“八個人裡,隻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