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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鈐印,他在原地站了半晌,最後,還是提筆將那印用墨漬洇成了一團。

幾乎是頃刻之間,璿璣身段抽長,眼尾暈紅,發絲垂到雪白的腳踝處,七彩的綢緞環擁著她,伴著某種千年前的古曲翩然飄動。

她覺得自己整個人燃燒了起來。

那是生命飛速流逝的滋味。

“璿璣。”裘桐看了看天色,捏了捏她的手掌,道:“去吧。”

璿璣看了他一眼,乘空而去。

這一次天機圖籠罩的範圍比上一次更大,烏雲遮蔽,電閃雷鳴,鬢若雲霞的美人遨遊在天地間,數萬人的視線下。

可薛妤的禁製強行鎖著璿璣,即使她被強行激發出所有潛能,也仍要一根根將她勾回去似的,掙斷了又長,長了又斷,如此生生不息,等她徹底飛上天時。

薛妤正好趕來。

她一看璿璣的狀態,便露出了然的神色。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水一樣的紋路從她足下四處朝外擴散,飛天圖籠罩的範圍有多廣,她蕩出去的漣漪便有多大。

璿璣尚存一絲理智,朝她做了個走的手勢。

“走不了。”薛妤動怒,冷玉般的臉上暈開一點胭脂的色澤,聲線慍然:“今日螺州城的人,一個都不準動。”

璿璣才踏出一步,一道鋒利到無可阻攔的劍氣從身後斜斜斬來,那一劍側著她臉頰擦過去時,漫天雨簾似乎都被淩空劈開,有片刻的靜止。

此時,璿璣已經無法思考。

她伸出指尖,點了點被擦破的臉頰,開口說話時,整座城的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術一樣,她漫上血絲的瞳仁盯上薛妤和溯侑,婉然一笑:“都,留,下。”

薛妤和溯侑幾乎同時出手,冰霜長箭與巨劍虛影同時擊中她的%e8%83%b8膛脊背,璿璣整個人像是一麵巨大的鏡子,碎成無數塊掉落下去。

天空中,飛天虛影像是燃起火一樣光芒大盛。

“她徹底失控了。”薛妤重重地摁了下眉骨,看向溯侑:“我要進一趟畫中,你協助佛女維持大陣。”

“女郎。”溯侑音色清潤:“一起。”

他難得執拗,垂著眼又重複了一遍:“一起。”

見狀,薛妤不再說什麼,她如流光般衝霄而起,肅然絞殺的劍氣緊隨其後,兩道光點如煙火般撕開左下角那隻月狐虛影,重而疾地衝了進去。

高台上,裘桐眯著眼睛看著這一幕,他麵前擺著個火盆,盆中是才被丟進去的飛天圖原作。

他想起璿璣那雙笑起來如桃花般璀然天真的眼眸,不甚在意地勾了勾嘴角,低聲歎息了句:“可惜了。”

嬌滴滴的美人,可惜跟了他這麼個鐵石心腸的主人。

為了他的大業。

她隻好香消玉殞。

這場雨下了許久。

整座天空陷入可怕的寂靜中,這種隻剩風雨聲的僵持像一把鈍刀,刮在所有人身上。沒過多久,不止善殊,沈驚時等人皺了眉,就連裘桐,也突如其來的生出一種事情脫離控製的感覺。

他忍不住重重摁了下手指骨節。

直到天空破開無數道口,濃鬱的血氣被一股力量包裹著送下來,穩穩落到坑底盛放龍息的玉匣內。

裘桐眉目微落,悄然鬆了一口氣。

有方士將玉匣送至裘桐跟前,那半顆龍息得了滋潤,肉眼可見的活泛起來,它貪婪地吸收著能讓自己壯大的力量,表麵光澤明明滅滅,呼吸般的起伏節奏。

卻見下一刻,一段凝脂皓腕凝聚成形,盈盈垂在玉匣中,水潤的翡翠玉鐲鬆鬆垮垮懸在腕上。

這是璿璣的手。

裘桐握過無數次,於是一眼便認出來。

他不曾設防,自然也沒想到,早就接受自己死亡之事並且確實再也回不來的璿璣會從自己眼皮底下,臨時反悔似的抽離了龍息的一縷生命精華。

龍息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像是要爆炸似的飛快變幻黑白之色,滴溜溜在玉匣內橫衝直撞。

半晌,它在裘召始料未及的視線中,啪嗒一聲,從中間裂開一條細縫,再也不動了。

第52章

這猝不及防的一幕,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裘召前一刻才勾起來的誌在必得的笑隨著那半顆龍息的變化逐漸僵硬,崩裂,最後刷的一下,像陡然收起的扇麵一樣合攏,臉色在狂暴的雷電下蒼白得可怕。

他呼吸急促起來,下意識去看裘桐,聲音艱澀:“皇兄,這是——這是怎麼了?”

裘桐也不知道。

他黑沉沉的眼眸罕見的露出一點被打得措手不及的茫然之色,直到清楚地看到龍息上那道裂縫,他一顆心倏而收緊,瞳孔震縮了下,驀的看向身側站著的方士,聲音中全是難以抑製的震怒之色:“怎麼回事?”

執法堂的張長老和孫長老對視一眼,幾乎同時上前,閉眼凝神感受那顆龍息下蘊藏的生機,睜開眼時,頓覺滿嘴苦澀,其中一個斂袖朝裘桐拜下去,道:“陛下,龍息吸收血氣時最不設防,璿璣出手,抽走了龍息中的一縷生靈精華——”

“直接告訴朕結果。”裘桐深深吸了一口氣,%e8%83%b8膛重重起伏顫動了兩下,他看向跪拜下去的人,逐字逐句道:“龍息這是怎麼了?”

“龍息,恐怕暫時沒用了。”兩名長老同時垂眉順眼躬身,保證道:“臣等必儘心竭力,尋求補救之法。”

聞言,饒是裘桐這樣堅韌的心性,也不由重重握了下拳,手背上青筋疊起。

十幾年的心血,臨到頭了,眼看著終於見到曙光,竟遭遇這樣的重擊。

補救之法,這樣稀世罕見的東西,能遇見都算強求,能有怎樣的補救之法?

即便是有,他又還有幾個十年可以耗進去?

璿璣。

裘桐一下接一下轉著拇指上的玉扳指,心想,他今日算是知道,何為逐年家打雁,卻叫小雁鵮了眼。

而更為離譜的是,麵對如此重大的變故,失誤,他甚至不明緣由,不知是哪一處環節出了錯。

沒有給他們平複心情的時間,白訴很快捏著拂塵噠噠喘著氣跑上高台,語氣急促,看向裘桐,低聲道:“陛下,聖地那邊的人來搜府了。”

“知府守衛呢?”

裘桐瘦削似竹節的手指撫上龍息表麵那道裂縫,即使身為凡人感受不出珠子內正在經曆的翻天覆地的風暴,他也撫摸得認真而細致,動作不敢太用力。

指腹與那顆龍息接觸的刹那,他的眼前走馬觀花般掠過許多畫麵。

為了這顆龍息,他小心翼翼,步步為營,花大代價,大手筆在遠離皇城的筠州,螺州,宿州等地構建連通皇城的傳送陣,除此之外,他蘊養鬼嬰,為離生出靈智始終差一步的天機圖傾瀉了如流水的天材地寶,甚至,為了瞞過薛妤,他被迫建了自己的陵寢。

結果呢。

功虧一簣,滿盤皆輸。

荒唐得可笑。

白訴嘴唇乾裂得起了皮,飛快道:“陛下,知府守衛快撐不住了。來的人遠遠超過我們預計人數,且個個身手不凡,馬上要越過兩重阻攔陣尋到這邊來了。”

“你說什麼?”裘桐終於抬眼,似乎沒有聽清般一字一句問:“他們哪來的人?”

麵對陰沉得像是要刮刀風下劍雨的眼神,白訴肩頭抖了抖,屏住呼吸不敢再出聲。┇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欺人太甚。”裘召憤然開口,頭發絲幾乎根根豎起來,他猛的吸了一口氣,拔過身側守衛的佩劍就要衝下高台,咬牙道:“我去跟他們拚了。”

裘桐漠然抬眼,看了看玉匣中的龍息,又掃過高台之上眾人淒風苦雨的神色,視線最後落在衝動不已的裘召身上。

顯而易見,若是沒了他,朝廷,人族都將散成一堆亂沙。

在裘召負氣衝出去的前一刻,裘桐拔出一柄嵌著寶石的劍,猛的朝高台的木板上一擲,劍尖受力,入木三分,劍身搖顫著釘在裘召跟前一步處。

“鬨夠沒有?”裘桐與裘召對視,因為氣血上湧,他掩唇低低咳了幾聲,出口的聲音輕得令人毛骨悚然:“鬨夠了就給朕滾過來。”

裘召張嘴欲言,又礙於他的臉色,悻悻將話原路咽回肚子裡。

“白訴。”裘桐深深地轉頭看了眼螺州濃黑色的天穹,氣息尚未平複下來,頒布下去的命令卻一條條恢複了冷靜:“抱上龍息,開啟傳送陣,回皇宮。”

“皇兄!”裘召滿眼悲痛,他隻覺得一股氣在%e8%83%b8膛裡亂躥,憋屈到了極致,“難道就這樣算了嗎?”

“你告訴朕,不然能怎樣?”裘桐猛的看向他,譏諷道:“用你手上那把破劍去和聖地傳人拚命嗎?”

“你信不信,你今天一旦被他們發現,明天在金鑾殿上坐著的,就不再是裘氏皇族的人。”

裘桐負手而立,眼裡風暴滔天,說出的話不知是在安慰裘召,還是在安慰自己:“修不了仙,難不成從此不活了?”

他閉了下眼,幾乎又成了那個運籌帷幄,無懈可擊的人皇陛下,聲線又穩又輕,不容置喙:“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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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飛天畫卷內,彆有洞天,暗藏玄機。

進入畫中後,肆虐的風雨便停了,受飛天圖真身的影響,整座畫中空間成了一片騰騰火海,火舌躥起半人高,%e8%88%94著如岩漿般滾熱的氣焰,凝成龍蛇般狂舞的鞭影,一道接一道毫不留情地抽打過來。

那些鞭影還未近身,便被縱橫切割的劍氣從中蕩開,蒲柳一樣壓下去,洶洶熱浪矮了大半截。

一雙玉足於他們身前十步處落下,輕飄飄踏進火海中,璿璣甫一出現,整座動蕩的空間便像迎來了主心骨般,風雨再起,火勢漸大。

璿璣一身嬌嫩的鵝黃色衣裙已完全變了樣子,窈窕一握的腰肢上鈴鐺掛了半圈,眼尾拉得長而直,若說從前是不施粉黛,現在則是精心描了妝容,濃墨重彩的無數筆細節,令她完完全全現出絕色妖姬該有的一麵。

璿璣於火海中側了下頭,淩空點下一指,她手指落下的地方,火海暴起,形成一個巨大的火焰旋渦,吞天噬地地將兩人包圍起來。

“講不通,飛天圖真身遭受無以複加的損傷,她理智完全喪失。”薛妤皺眉看向他們方才進來時的那道口子,想起螺州城內無數受飛天圖影響的百姓,當機立斷道:“活捉她。”

溯侑了然頷首,手中劍意陡然一變,在淩厲的劍花中疊出精妙絕倫的角度和力道。

說起來,這是薛妤第一次真正見識他的實力。

他信步閒庭般逼近,每一劍都落在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劍勢因此拔高,一盛再盛。

看到斜著綻出第九劍時,薛妤眸光微閃,即使不合時宜,也仍喟歎般垂下了手,十根筆直修長的手指間亮起的無數根雪絲隨之黯淡下去。

她無需再出手了。

勝負已分明。

這人,當真是厲害。

溯侑一步步踏入火海中,整個畫卷空間像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