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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你寫。”

璿璣點了點頭。

“什麼時候來的?原身是什麼?”薛妤說話時,不避不讓地與璿璣對視,似乎要從那雙偽裝性極強的眼裡看出些什麼。

出人意料的,璿璣不會說話,卻寫得一手好字,秀氣的簪花小楷裡偶爾帶著一抹鋒利的留白,她一筆一畫寫道:

——半年前到人間。

——月狐。

說完,怕薛妤不信,她眨了下眼,露出一截毛絨絨的狐尾,雪白的毛色,蓬然若雲霞,那根尾巴甫一出現,便占據了小半間房,將薛妤團團圍在正中間。

緊接著,那簇尾巴尖悄無聲息朝上,一下接一下試探地勾著薛妤的尾指,察覺到她沒有厭惡反感的心緒,又壯著膽子圍住了她的手腕,雪白的一圈,像某種加大了的白玉手鐲,或鬆或緊地繞成一圈。

薛妤看著眼前這一幕,詭異地沉默了半晌。

她可以麵無神情地出手擒拿破口大罵的犯事大妖,也能波瀾不驚地審問各式各樣的妖與怪,唯獨麵對這種純然的,突如其來的示好經驗不足,身體下意識僵了一瞬。

感受到薛妤的不自然,那根曳動的大尾巴受驚似的縮了回去,璿璣一臉無措地望著薛妤,兩隻手無意識疊在一起,做錯事一樣望著薛妤。

“你彆緊張。”薛妤動了動唇,回首觀察四周,道:“螺州最近出了點事,我們例行公事,來查一查。”

璿璣赤著一雙玉足,腳指頭蜷縮著,嫩得如藕尖似的,此刻也不知聽懂沒聽懂薛妤的意思,隻小雞啄米似的乖巧點頭。

真是。

無形之中的風情最為誘人。

薛妤仔細掃了掃這間霜花樓花魁配置的房間,從牆上的掛畫,到一側的琴架,再到珠簾後十二扇女子屏風,可謂處處考究,處處精致。

良久,薛妤垂下眼,看向璿璣,道:“一切如常,今日是我唐突,打擾姑娘了。”

璿璣露出個靦腆的笑來。

薛妤彆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而後大步退出房間。

門嘎吱一聲合上,薛妤閉上眼,認真感受了下這樓中形形色色,各不相同的氣息,而後行至那位阮公子身邊,將手中描著那位雀落姑娘模樣的畫像放至他手中,把這場戲補個全套。

她搖了搖頭,道:“都找過了。”

“行。”阮公子一挑眉,道:“既然都找過了,那便回去交差吧。”

老鴇視線直往薛妤臉上落,她閱人無數,彆的本事沒有,唯有辨人這一項,眼力堪稱毒辣。

此時一掃薛妤的眼與下巴,便知她確實是女兒身,這才放下心來陪笑,道:“這事可真得請少東家明鑒,我捧著雀落還來不及呢,怎會做出打壓的事來,不知是何人往外砸出這樣憑口白說的話來,可真是冤死人了。”

阮公子辦完了事,也不多耽擱,略略敷衍了幾句,便又浩浩蕩蕩帶著人走了。

“做得不錯。”出了巷子,薛妤在原地站定,看著阮公子和他身後喬裝成男子的女子,道:“事辦完了,你們回去複命吧。”

聞言,阮公子撓了撓頭,也不拘泥,笑著道:“我家少東家說,若是您滿意,沉羽閣在鄴都建立分閣之事,能否儘快提上日程,次月便動工?”

“次月?”溯侑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聲線如流水般潺潺緩落:“時間太匆忙。”

“當初談條件時,你們主家沒提這樣的要求。”

“是。”那位阮公子應當是沉羽閣少東家的左膀右臂,說起話來表情到位,條理清晰,他見薛妤不說話,似是將話語權全交給了出聲的這位,便自然而然地換了個方向,道:“不瞞指揮使,前幾日落契時定的是十年之內,一月確實匆忙了些,可我們實在是有自己的難處。”

“承殿下與指揮使成全,這樁壓在沉羽閣上下數千年的大事終於得成,家主簽下契約當夜,興奮得夜不能寐,與少主翻看了一夜的典籍,發現飛雲端雖然多數時候是五百年開一次,可也有一兩次出了意外,是在不滿五百年年限時開的。”

“再仔細一算,如今距離上一次開飛雲端已過去三百餘年,若是不提前開,自然一切剛剛好,可若是提前——我們必然措手不及。”

“做我們這行生意的,最怕的就是個萬一,所作所為,不過是想未雨綢繆,圖個萬無一失。”

說罷,他朝溯侑略略抱拳,言辭懇切:“望指揮使成全。”

“原來如此。”溯侑眼皮也沒抬,語調飄而輕,一字一句都是撥動人心的節奏。

那位阮公子格外真誠的視線落在他眼尾,卻有一瞬間覺得這位表麵看起來清雋如蓮,君子端方的指揮使,不知怎麼,突然給人一種涼薄到骨子裡,事事不被他放心上的錯覺。

這種感覺一瞬即逝。

溯侑垂著眼思忖須臾,開口道:“沉羽閣有難處,我們理解,然眼下的情形,阮公子也瞧見了,天機書的任務不完成,殿下與我都回不了鄴都。”

“你們動工必然需要殿下首肯,取出大印敲章,其中流程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

說完,溯侑衝那位阮公子微微頷首,道:“還望阮公子回去如實轉告你們家主和少當家,待我們螺州的任務完成,再提此事吧。”

待他們一行人繞了幾個彎消失在眼前,鬆珩忍了忍,看向薛妤,似是無法理解般低聲道:“你就這麼由他出頭做主?”

想當年,即便是薛妤對他,也從未給過如此大的權力,她人尚還站著,哪容得了旁人插嘴代為發言。

誰知薛妤看也沒看他,轉身就若有所思往邊上一站,仰著頭迎著日光去丈量那麵隔了許多鶯燕的高牆。

反倒是朝年霍的一下反應過來,他目光如炬地盯著鬆珩看了兩眼,炮仗一樣道:“指揮使的意思,就是女郎的意思,這事我們鄴都上下人儘皆知。你一個赤水來的,管好聖子身邊的事不就行了,還伸手到我們這邊來,乾嘛,難不成真是聖子安排到這邊來探聽鄴都機密的內應?”

鬆珩從來沒想過,朝年的嘴能有這樣大的威力。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維持不住笑臉,淡聲道:“我隻是覺得,這樣不合規矩。”

“在鄴都,女郎就是規矩。”朝年挑剔般地看著鬆珩,道:“女郎說合適,那就合適。”

論胡攪蠻纏打嘴仗,沒誰能有朝年能耐。

鬆珩乾脆無視他,他凝著眉走到薛妤身邊,音色放輕了許多:“你和沉羽閣做成了交易?”

上一世的千年中,沉羽閣也就想建立分閣的事找過薛妤,薛妤出於各方麵的考慮一再遲疑,加之價格沒談攏,這事便不了了之。

沒想到重來一次,這事反而成了。

“既然做成了交易,左右都要答應,不過是時間問題,順水推舟給個人情也無不可。”

聽到這,薛妤無法忍受似的掀了掀眼皮,她轉過身,頭一次撤去遮掩,眼裡現出如此直白而明顯的失望,話語是沉著浮冰一樣的冷漠:“鬆珩,我現在是真想不明白。”

“除了你這副是非不分,善惡不辨,隻會一棒子打死所有異類的心腸,我當初究竟還看上了你哪點才決定救下你。”

這一句話,宛若一道晴天霹靂,毫不留情地落到鬆珩頭頂,將他炸得頭破血流,皮開肉綻。

在當初設下封印大陣時,他便已做了心理準備,他甚至連她指著他讓他去死的畫麵都想到了。

是他對不起她,他認,不論是她罵或是鬨,亦或者要跟他同歸於儘,這些,他通通都認。

可鬆珩唯獨受不了這個。

他努力千年,終於登上高位,她一句“我想不明白”,他便恍若又回到了審判台上,一事無成,鐐銬滿身。

他是個男人,更是萬千人眼中景仰敬畏的天帝,他承認,自己有私心。

他期望看到薛妤認可的笑意,期望聽到她誇讚的言語,期望有那麼一次,她也能做得不那麼完美,他再溫聲安慰她,替她善後。

可從來沒有這樣的機會,她力求完美,什麼都自己扛著,再難再累,依舊一聲不吭。

得她一句認可,仿佛比登天還難。

薛妤再不看他,轉而如浮雲一樣掠出小巷,朝青山腳下的院落奔去。┆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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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月明星稀。

西南一處大氣古樸的宅院內,璿璣從湯池中起身,婢女上前,用巾布擦她披在肩上濕漉漉的發。

她享受地眯起眼,半晌,孩子氣地抬了抬下巴,指了指前麵,伺候的婢女會意,含笑道:“陛下還未回來,在前麵議事呢。”

璿璣頓時垂下眼,百無聊賴地繞著手指玩。

婢女手腳利索地收拾好內室,弓著腰關上門,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在床榻上打滾的璿璣突然動了動耳朵,坐直了身體。

很快,外頭傳來壓低了的問安聲。

“嘎吱”一聲,裘桐推門而入,他今日難得喝了點酒,衣襟半敞,勾著眼笑時,是一派說不出的風流倜儻。

他掀開紗帳,與璿璣對視,半晌,嘖的一聲,伸出長指勾了勾她的下巴,彎腰湊上去親了親,啞著嗓子笑:“今日又出去玩了?”

璿璣點了點頭,眼尾彎出一點亮晶晶的笑。

她太單純,心思幾乎全寫在了臉上,裘桐尤愛這種能一眼看透,看穿人的感覺。

他借著燈去尋她的眼睛,熾熱的%e5%90%bb一個接一個落在她眼角,神智卻由始至終是抽離而清醒的,直到璿璣側身躲了一下,他才捏了捏她的耳珠,氣息落在她耳後,是一種頗為曖昧的滾熱:“怎麼?不願意?”

璿璣望著他俊朗的眉眼,像是想到什麼,小手飛快往臉上一抹,便陡然變了副模樣。

小巧的下巴,挺翹的瓊鼻,纖長的睫毛,一切都是精妙絕倫又恰到好處的構造,特彆是那雙濕漉漉的杏眼,稍微一垂,便是冷淡而肅然的模樣。

眨眼間,她變成了另一個人,另一張臉。

裘桐仍捏著璿璣的下巴,頭腦卻驀的清醒過來,之前那些蠢蠢欲動,意亂情迷都好像是一場有意沉淪的假戲,他動作一停,那些情緒便通通斂入眼中。

璿璣扯了扯他的衣袖,那雙眼裡直勾勾的情緒流淌出來,與撒嬌無異。

裘桐不由啞啞笑了一聲,他伸出一隻手覆在璿璣的眼睛上,居高臨下地打量她,審視般地道:“像,又不像。”

良久,他冰涼的唇落到她烏黑的發頂上,道:“換回來吧。”

“這種事都能委屈自己。”

“真是個傻姑娘。”

裘桐進裡麵湯池沐浴,出來時換了身衣裳,洗淨了一身酒氣。

他彎下腰,坐在床榻邊,捏了捏璿璣的手掌,輕笑著道:“外麵有些事,朕還得出去一趟,你若困了便先睡,不必等朕。”

方才那樣的情難抑製,輕佻曖昧,是半分也不見了。

璿璣飛快眨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