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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不知收斂,也沒捏什麼小術法防人去聽,於是那些話語,便一字一句的落到薛妤和溯侑的耳朵裡。

薛妤放下手中的卷軸,她身子往後稍傾,脊背微微鬆了力,像是中途休息,又像是突然來了興趣一樣聽外麵那兩個你一句我一句的對話。

見此,溯侑睫羽傾覆下來,手中握著的筆頓了再頓,徹底寫不下去了。

“溯侑。”薛妤倏地開口,她用食指指尖噠噠點了點另一側手背,她問:“那幾個案子的詳情,你看完了沒?”

提及正事,男子擱下手裡的墨筆,而後頷首,音線透出一種山風般的清冽:“都看過了。”

“行。”薛妤頷首,站起身來,道:“跟我出門一趟。”

書房門打開,門外那兩個頓時沒了聲音,朝年一看兩人臉上的麵紗,問:“女郎,你們是要進城?”

薛妤沒給他往下爭取同行的機會,她看了眼頭頂灰蒙蒙的天色,道:“若是不出意外,佛女會在今夜之前趕回來,你們兩個留在院子裡,彆讓她等空。”

沈驚時挑了下眉,和朝年一前一後應下。

烏雲沉沉,雨勢漸大,薛妤和溯侑在雨下大之前踏上了坐落在螺洲城正中心的沉羽閣。

沉羽閣建有六層樓台,層層飛簷漸次,落在霧蒙蒙的煙雨中,宛若一座高聳入雲的琉璃仙殿。

沉羽閣總部建在皇城,後在個個州城開有分閣,財大氣粗的程度,令絕大多數的同行咋舌不已。

閣裡包羅萬象,既有可談論絕密事的廂間,也有琳琅滿目的珍寶拍賣所,上至朝廷聖地,世族家長,下至商賈千金,官家夫人皆能在內挑選到心儀之物。

“沉羽閣不設門檻,不拘身份,隻要看上了東西,出得起價,便能成兩相歡喜的局麵。”薛妤眨了下眼睫上的水霧,凝望著仿佛在天宇上沉浮的樓閣,又瞥過來來往往,目不斜視進樓出樓的人,道:“沉羽閣的掌家人,是個有%e8%83%b8懷,有遠見的人物。”

“女郎來此地,是為了買飛天圖的消息?”溯侑順著她視線看過去,又無動於衷地收回來,聲線穩而沉。

薛妤率先踏上通向樓閣的階梯。

她今日穿了條斑斕綠的長裙,上階梯時用手提著裙擺,襯得手指骨節柔細而勻稱,裙邊隨著濺起的水珠開合,像一朵朵在晨曦中綻放的尚帶著露珠的牽牛花。

溯侑跟在那朵曳動的花後麵,一步一頓。

“飛天圖的消息是順帶的。”薛妤很快道:“飛雲端,聽說過嗎?”

洄遊是為了培養鄴都的能臣,既是能臣,便要知時事,通古今,因此有一段時間,溯侑被圈禁在一個隻有盞油燈的狹小空間中死記常識。

他記性好,幾乎是過目不忘,因此“飛雲端”三個字一出口,便很快的想起了相關消息。

所謂“飛雲端”,顧名思義,是這個世界給有所作為的年輕人一個飛躍的機會,說是一場天大的機緣饋贈也不為過,這世間秘境千萬,可沒有哪一個,吸引力比“飛雲端”大。

當初,羲和聖地能成為聖地之首,是因為聖地內有著兩樣真正的聖物。

一為天機書,二為扶桑樹。

一個洞悉世間事,一個則是世間生靈命脈彙聚所在。

而這“飛雲端”,便是扶桑樹每隔五百年放出的一場浩大秘境,這入秘境的門檻說高不高,說低也不低,正是按照接過的天機書任務數量、難度來的。

像妖都的那些大妖,他們一個任務也沒做過,平時瀟灑厲害得不行,可這個機會,他們不可能放過,肯定是要來參加的,怎麼參加呢。

交錢。

出生到現在,每次不曾理會的任務清算,次次疊加,是多少就是多少,一分都少不了。

要麼交錢,要麼硬氣走人。

因而每回“飛雲端”開啟前,妖都那些大妖的臉色,總是格外精彩,好看。

薛妤見他心中有數,轉動著手中的團扇扇柄,說起了跟鄴都有關的另一件事:“飛雲端的入口,開在鄴都。”

按理說,這飛雲端是該開在羲和的。

可正所謂一份付出一份收獲,當年六聖地商議妖都不管的爛攤子時,一致往當時的鄴主身上瞧,雖未開口明說,可那眼神中的意思,不外乎是在說,管鬼是管,管妖也是管,彆處確實有彆處的難處,這事,要不就鄴都接了吧。

當任的鄴主眼一冷,臉一肅,二話沒說,拿出了幾本記賬的手冊,人手一份發了下去,道:“你們自己看看,每月,每年,人間犯事的小妖有多少,看完再這樣輕飄飄說話。”

眾人一看,確實多,多到最開始打眼神的昆侖掌門都開始尷尬地撫著鼻脊眯眼,半晌,他坦誠道:“不是我們強人所難,是其他聖地確實不合適。羲和長有扶桑樹,那些妖萬一犯事,逃出個一兩個,對人間,對我們來說,都是難以想象的災難,再說昆侖,昆侖是孕育之地,門下弟子眾多,很多都還是才入道的悶頭青,怎好在群妖中成長。”

北荒當任的是位女佛主,她氣質溫和沉靜,思忖良久,也跟著搖頭,道:“北荒修佛道,喜靜,諸多殺戮之事會影響心境修為。這事,北荒確實也不適合。”

在座諸位便又看向沒有出聲的赤水和太華。

赤水的主君數萬年如一任,一聽“犯了罪的妖”這幾個字,便橫起了眉,冷哼道:“這有什麼好商議的,既然敢犯罪,那便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依我看,不如全處理——”

“好了。”女佛主打斷他,看向太華主君,道:“太華呢?可能騰出空來管一管這事?”

太華主君聞言,掀了掀眼皮,沒什麼好氣地道:“騰不出手。太華管人間各“氣”,怨氣死氣殺氣,忙得烏煙瘴氣,沒人幫就算了,怎麼想的你們,還指望給太華再找點事做?有這份關心,怎麼不多給太華送點靈脈靈寶來。”

他這話一落,在座紛紛挪開視線。

最後沒辦法,事情還是落到了鄴都頭上,當時羲和主君先是鄭重其事朝鄴主做了個禮,道:“我等既生在聖地,又擔了大任,便總有無可奈何的時候。鄴都為世間做的貢獻,我等銘記在心,必不會忘。”

鄴主還要說話,便聽羲和主君道:“這也是扶桑樹和天機書的意思。”

鄴主沒話說了,他朝羲和主君比了個“你們厲害”的手勢,窩回座椅上繃著臉不出聲了。

羲和主君便又道:“每年,我們五家各出一條靈脈。”

鄴主的臉鬆動了些。

羲和主君笑了笑,又道:“扶桑樹說,日後飛雲端都開在鄴都。”

飛雲端開在鄴都,便代表著每一回,飛雲端裡最神秘的秘境之淵會多給鄴都兩個名額。

那地方,可不是誰都能去的。

這相當於,每過五百年,鄴都便能多出兩位棟梁之材,若是時間過個千年,萬年……

鄴主算了算賬,隨後站起來,正兒八經地朝羲和主君回了一禮,話說得那叫個冠冕堂皇:“能為蒼生出力,鄴都義不容辭。”

薛妤話說到一半,並沒有再接下去,而是當先一步踏進沉羽閣中。

她和溯侑風姿無雙,氣度高華,迎客的門童便順勢將他們往裡引,才要說話,便見薛妤執著令牌在他們眼前晃了晃,開口道:“天字廂間,帶路。”

當前的那個神色一凜,迅速朝前引他們走了一條人最少的路,言語間畢恭畢敬:“這是直通五樓的路,我引姑娘、公子過去。”

天字廂房比彆處大許多,或者說,整座沉羽閣內藏乾坤,無處不精妙,無處不寬敞,就連腳下踩著的絨毯,都引著金線,真正的視金錢如糞土。 思 兔 在 線 閱 讀

因為常做談事之用,廂間分為裡層和外層,這兩層中間隻隔了層施加了特殊術法的水鏡,裡層的人可以坐著將外層的一舉一動收入眼底,這樣的設置,專給那些不便出麵談事又不放心要來看看的大人物準備。

薛妤到的時候,這廂間裡還沒人,她兀自進去坐在裡層的凳椅上,抬眼看向言行舉止皆無可挑剔的溯侑,接著說起方才的話:“飛雲端開在鄴都,入口一開便是十年,在這期間,各方勢力如雲流般湧入,為了接應家中孩子,門中弟子,許多人並不會離開,而是在鄴都附近平地起高樓,守著入口。”

畢竟,這樣的盛況,若是能在飛雲端裡得到什麼造化,便是能蔭及家族門派的大事,連聖地都做不到平常心對待,更何況彆人呢。

“所以沉羽閣想跟鄴都做場交易。”薛妤提了提唇,道:“沉羽閣的掌家人想在鄴都入口外建一座分閣。”

她一說,溯侑便懂了。

首先,能去飛雲端,接到天機書任務的,都是青年才俊,而這些青年才俊後麵,站著整個世間近八成的修仙世家,門派。隻要飛雲端一開,不論是隱世多年的古老家族,還是往日神秘得不能再神秘的妖都,全部都會現身。

這些門庭,不差錢,不缺錢。

他們揮金如土,不將錢財放在眼裡。

這樣的機會,是個人都心動,可問題是,入口它在鄴都。

鄴都作為聖地之一,不說像羲和那樣古板嚴肅,可要在入口建一座樓,也需要相當大的魄力。

“女郎的意思是,這樓可以建?”溯侑問。

“這事我與父親商議過了,能不能成,全看他們拿出的誠意,以及能開出怎樣的條件。”薛妤說著,將手中的團扇輕輕放在眼前的小幾上,道:“這事沒個定數,我便不出麵談了,等下你去。”

溯侑唇抿成了直而冷淡的一條線,他有時候覺得,薛妤這樣的性格,太吃虧了。

他有著怎樣敏銳的直覺,自然能察覺到她一視同仁下細微的轉變態度,從他用引妖陣想引出九鳳那天,到他貿然闖昭王府,她對他,便是這樣不遺餘力的栽培。

她在給他最好的鍛煉機會。

但凡有人對她用上了真心,她察覺到了,嘴上不說,麵上不顯,可行動處處皆回以真誠。

這種藏於冰霜下的真誠,動人,可也容易被人辜負。

就如同她當年帶著他做四星半的任務,他若是行差踏錯,她將完不成那個任務。之後入洄遊,她更是一句話沒說,沒說入洄遊機會難得,即便是她,也需要問過鄴主,跟下臣商議,若是他兩百年都戰勝不了守衛,她也會承受非議,說她任人不善,竟會相信一隻妖鬼。

再比如這次,若是他貿然應下對方的一個或兩個要求,鄴都便會遭受損失。

她不會讓鄴都承受這種錯誤,她隻會自己掏錢掏物補償。

可這些,她不說,外人心思若不通透,也未必能知道,於是當真以為她手能遮天,做什麼都是容易的。

溯侑頓了頓,沒有立刻應下,須臾,他看著薛妤的眼,正色道:“此乃大事,臣恐行差踏錯,令女郎失望。”

“溯侑。”薛妤喚了他的名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