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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長容稟,不是我們不想逃,而是這昭王府根本就是座死牢,我們進了就出不去,走出再遠,還是會像繞迷宮一樣繞回原地。”

薛妤聽著這些話,看向麵色青白交加的昭王,問:“刮風又下雨,湖中藏著什麼東西?”

“說吧,你們救鬼嬰做什麼。”

“薛妤,你是在審問本王?”昭王陰惻惻地彆過頭,問。

“是。”薛妤冷冷頷首,不留情麵地道:“我是在審問你。”

朝年燃燒的靈符燒了兩張,此刻退至薛妤身側,低聲道:“女郎,聯係不上朝廷那邊。”

薛妤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她看向霎時麵無人色的昭王,說:“既然這樣,事關作祟妖物,為保證宿州百姓的安全,我隻好先斬後奏,搜查王府,事後再向人皇說明實情了。”

昭王頭一次強撐不住臉色。

事後。

事後府都搜了,人贓並獲,即使他裘召死在薛妤手裡,人皇能如何,朝廷能如何,不說一句“死有餘辜”已經算是仁義至儘。

即使薛妤不殺他,湖裡的東西一旦被搜出來,裘桐也不會放過他。

前後都是死路,就因為捉了一隻半妖,居然將自己逼入如此絕境。

沒過多久,輕羅匆匆進來,她覆到薛妤耳邊,低聲道:“女郎,人皇來了,我們沒搜查成那湖。”

薛妤頭一次露出訝異的神色。

人皇遠在萬萬裡之外的皇城,日日早朝,日日有數不清的事操勞,怎麼會突然出現在宿州。

她道:“將昭王請過去。”

其實與其說是請,不如說是半強迫的架,昭王深感屈辱,一張布著病態蒼白的臉漲得變了色,連連咳嗽起來。

薛妤對此無動於衷,轉身掠往東邊湖心方向。

夜半,月朗星稀,因為搜湖的緣故,湖邊全是執法堂的人。此刻,他們舉著火把,動作整齊劃一,朝湖心亭的方向半跪了一地。

這湖極大,幾乎占據了尋常城南兩座宅子的大小,月光洋洋灑灑鋪落,湖麵隨著風的動靜泛起粼粼波光,像是鑲嵌了成千上萬顆寶石的裙麵,放眼望去,全是璀璨的光點。

湖中心簡陋的草亭中,不知何時掛上了層層細密帷幔和珠簾,影影綽綽看不清裡麵站著的人的真容。

亭外立著兩個大內總管裝扮的太監,手中各捏著一柄雪白的拂塵。

其中一個見薛妤來了,朝前迎幾步,操著尖而細的嗓音給她見禮,同時做個引的手勢,道:“殿下,陛下有請。”

薛妤見過他,在裘桐還是皇子的時候。

這就意味著,裘桐是真的在裡麵。

她皺眉,意識到事情可能有些麻煩了。

至少搜湖這件事,應該是進行不下去了。

另一個太監弓著腰為她掀開珠簾,劈啪的聲響聲聲落在身後,背對著她的頎長身影也轉過身來,露出裘桐那張因為病氣而顯得蒼白虛弱的臉。

他手抵著拳咳了幾聲,而後笑:“薛妤姑娘,許久不見。”

“人皇。”新仇舊怨積在一起,薛妤沒什麼心思跟他寒暄見禮,她開門見山道:“人皇一擲萬金,動用傳送陣出現在這裡,想必是也聽說了昭王府的事。”

“是。”像是早料到她會這樣不留情麵,裘桐無奈地笑了下,道:“阿召性格天生如此,總沉澱不下來,朕為磨礪他才將他下放宿州,以為他會長點心,凡事多動腦子,沒想到還是惹了禍事。”

“若是有冒犯得罪薛妤姑娘的地方,朕替他賠個不是。”

事實證明,這位用非常手段登上人皇位的病弱皇子一如既往的能屈能伸,說起話來天生有種如沐春風的舒適之感,沒有明裡暗裡同他博弈過的人當真會以為他是位仁德之君,亦是位關愛幼弟的兄長。

“擔不起人皇一聲道歉。”薛妤問:“妖僧和鬼嬰的事,如何解釋?這湖底下到底埋著什麼?”

“朕來前,全須全尾了解過此事。”裘桐好脾氣地笑了聲,眼尾隨之彎了彎,仿佛有說不儘的耐心:“鬼嬰之事,全屬阿妤姑娘個人猜測,阿召斷然沒膽子也沒能耐去招惹那些東西。”

“至於這湖底的東西。”裘桐轉身,指節撥開一側紗簾,湖麵頓時被薛妤收入眼底,“朕與薛妤姑娘有舊交情,那些歪七扭八的搪塞之詞,姑娘不信,朕也不拿來搪塞薛妤姑娘。”

“底下有個傳送陣,直通皇城。”裘桐朝薛妤攤了攤手,不疾不徐道:“朕能出現在這裡,薛妤姑娘應當也想到了這個答案。”

“傳送陣不足以讓昭王府大動乾戈,殺人滅口。”薛妤道:“人皇不若再想個能說服我的借口。”

裘桐像是被她的直白反應逗得笑了兩聲,又短促地咳起來,等薛妤不耐煩地低眉,他才又慢悠悠地開口:“姑娘心思縝密,朕瞞不過,這就如實相告。”

“當年父皇南下巡遊,驚歎於宿州的好山好水,住了一年有餘,朕便是在那時出生的。”

“朕天生不足,體弱多病,每日湯藥不斷,不知能活到何時。此次命幼弟前來宿州,一為磨礪他,二為讓他完成朕死後陵寢之建造。”

“所謂落葉歸根,朕生於此,自也該葬於此。”

帝王生前坐擁萬裡河山,死後也想享受同等待遇,因此往往會在生前大修陵寢,死後命活人殉葬,這是帝王之絕密事。

為了防止絡繹不絕,膽大包天的偷盜人,他們會秘密處死修造工匠,大量怨氣死氣同時凝聚在一個地方,確實會引起一些小的動蕩,諸如風雨驟降,聲聲如泣。

如此一來,湖底古怪,慘死的下人,全部與裘桐的說辭一一對上。

至於妖僧和鬼嬰,若是裘桐裘召抵死不認,薛妤在不能強行搜府的情況下,也沒有什麼辦法。

聖地和朝廷井水不犯河水的平衡不能輕易打破。

而且真論起來,人皇的地位等於與鄴主,在薛妤還未坐上那個位置之前,不宜與之硬碰硬對撞。

人皇的說辭,她不信,一個字都不信。可朝廷有朝廷的內政秘密,就如聖地有聖地的規矩,不容外人乾預插手。

退一萬步說,她總不能真進湖底看人家為百年之後準備的帝王陵寢。

薛妤深深吸了一口氣,她拿出天機書的卷軸,在那行“尋找塵世燈”的任務小字上點了點,隻見那行小字在眼前散成風沙。

這是任務已經徹底完成,再無後續牽扯的意思。

見狀,裘桐負於身後的手掌像是放鬆般動了動,他看著薛妤,倏而舒展眉目,笑道:“此事除朕與阿召,再無外人知曉,朕百年之後歸宿如何,是長安地底,還是屍骨不存,全靠薛妤姑娘大人大量,發慈悲之心了。”

薛妤:“……”

她忍了忍,半晌,抬眼道:“昭王重傷我手下能臣,看在人皇和朝廷的麵子上,我不與他一般見識,可後續治療用的丹藥和天材地寶,一分不能少。”

裘桐非常有風度地頷首:“姑娘放心。隻多,不少。”

薛妤忍耐般地皺眉,敷衍地點了點下巴,轉身就走。

第38章 @思@兔@網@

薛妤走後,執法堂的人跟著撤退,火把蜿蜒到昭王府外牆,像一條黑夜中盤踞遊走的火龍,又像是四月天裡開了一路的絢爛山花。

昭王此時被大監引著進入湖心的草亭,再沒有半分先前叫囂的氣焰。

“皇兄。”

昭王看著麵朝湖麵坐著的男子,心虛般伸手撫了撫挺立的鼻脊,開口喚人。

“蠢貨!”幾乎是薛妤一走,裘桐就變了副臉色,他身體不好,情緒一上來便控製不住連連咳嗽,身後站著伺候的大監見狀,急忙上前遞帕子倒水。

待他緩過來一些,伸臂推開大監撫背的手,先前展現出來的天生好脾氣和如沐春風翻身一變,變成十二分的陰鷙冽厲,拍案而起時,逼人氣勢毫無遮攔撲麵而來,頃刻間便叫人如芒在背,冷汗淋漓。

昭王被他突如其來的發難驚得愣了愣,隨後一撩衣袍跪下。

“裘召,十天之前,朕聯係你時說過什麼,這麼快就拋之腦後了是嗎?”裘桐一步步行至他跟前,居高臨下瞥他,冷聲道:“宿州的風水養人,將你慣得越來越不知天高地厚了,嗯?”

這話裘召是半句都不敢應,他垂頭,衣冠散亂,咬咬牙道:“臣弟絕沒主動招惹聖地之人,實在是……皇兄,我們在鬼嬰身上花了不少心血,若是此時放棄,不知何時才能再孕育出一個。”

“一個鬼嬰。”裘桐低喃般重複了句,而後倏地閉了下眼,道:“為了一個鬼嬰,你去招惹薛妤。”

說到這,裘召還一肚子不滿。

自從裘桐登基以來,他走到哪麵對的都是阿諛奉承的臉,恭恭敬敬的言語,就算來宿州辦事,也是半個土皇帝,哪裡受過似今夜這樣的窩囊氣和委屈。

“皇兄,臣弟不明白,一個聖地傳人而已,為何就敢這樣囂張跋扈,不將我們放在眼裡。”

“為何。”裘桐重重咳了一聲,一雙空冥的眼眸掃向裘召,近乎一字一頓道:“因為朝廷皇族生來沒有靈脈,無法修行。”

“他們斬妖除魔,天上地下來去自如,我們凡人之身,遇事束手無策,他們生來壽命悠久,動輒成百上千年,我們呢,人生不過區區百年。”

“嗬。”說到這,他自嘲般地扯了下嘴角,道:“連小妖小怪都不如。”

“即便如此。”裘召忍不住反駁:“千萬年下來,朝廷與聖地從來地位相當,莫說隻是個聖地傳人,今日即便是鄴主親臨,也隻跟皇兄平起平坐,薛妤不過是個公主——”

裘桐似乎對他一腔腦熱的無知話語忍無可忍,他道:“裘召,你當真以為聖地和朝廷平起平坐了嗎?”

裘召頓時閉了嘴,可那眼神,那模樣,無一不在說,難道不是嗎。

“我和你說過無數次,實力不平等,則地位不平等,各方勢力如此,人也如此。”裘桐雖說是夜半便服出行,可不論是腰間垂掛的香囊,還是袖邊的紋理,皆細細繡著栩栩如生的九爪金龍,此時一動,上麵的紋路跟活過來似的張牙舞爪,富貴逼人。

“人間誕生的妖與怪,驚擾百姓,肆意殺戮,朕作為君主,除了派兵,無計可施。可這世間多少怪?朕又有多少兵可以派?”

“聖地呢,他們彈一彈手指,作亂的邪祟便隻能束手就擒,乖乖就範,大妖也自有厲害的對付。”裘桐淡漠地說出事實:“所以這世間永遠需要他們,他們在百姓心中,也將永遠高高在上,時時擁有超然的地位。”

“可我們不一樣。”

“沒了皇族,聖地可以派人來接手,或扶持個傀儡皇帝,或乾脆取而代之。”裘桐唇色淡得近乎現出一種蒼白,“這天下可以沒有你我,沒有裘氏皇族,卻不能沒有聖地,沒有聖地傳人。”

“形勢一日如此,我們便一日處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