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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府內。

他們說話時,薛妤一直抬著頭觀察這座府邸,溯侑順著她的視線朝上望,看到的是一棵從內宅裡生長出的巨大槐樹,華蓋如亭,茂盛得仿佛已經生長上百年,快要成精了一樣。

“在民間,槐樹招鬼。”薛妤隔空點了點那棵樹,眼神不明:“塵世中人注意這些,從商之人尤其忌諱,一般情況下,不會任由家宅中生長出這麼一棵槐樹。”

溯侑垂眼,視線落在自己經絡分明的手掌上。按理說,他也有一半的鬼族血脈,可麵對那些招鬼的,驅鬼的,卻從沒起過半分反應。

為此,在那段未上審判台,少有而珍稀的風光日子裡,他也曾嘗試過各種方法,甚至捉來了小鬼嘗試。最後小鬼嚇得不行,擺擺手飛也似的溜走了,而他麵對滿屋的攝魂鈴,鎮鬼鎖,麵無表情。

就像此時,看著那棵大得離譜的槐樹,他內心也沒什麼波動。

“女郎覺得,謝家有蹊蹺?”溯侑唇角微動,問。

薛妤凝眉遠眺,沉思良久,方道:“再看看,等見了謝家家主再說。”

“來前,我查過謝家。”少年擁有一把春風更溫柔的聲線,那些字句由他說出來,隻稍稍一頓,一停,尾音上挑,都是說不出的勾人語調:“宿州城中開了家珍寶閣,裡麵賣的是貴女夫人用的脂粉,珠寶頭飾以及一些效用不大的靈寶符紙,因為樣式新穎精致,價格也不算離譜,因此十分受當地達官貴族歡迎。”

“這珍寶閣,就是謝家開的。”

他話音才落,謝家大門便再次從裡而外被推開。

這一次顯得尤為正式,一個四十左右,衣著華貴講究的男子朝著薛妤和溯侑客氣拱手,因為挺著的肚子,彎腰的時候便格外為難,他嗬嗬地笑,語氣和藹:“不知是執法堂的小仙長們駕臨,我這手底頭做事的婆子笨手笨腳,若有衝撞兩位,謝某在這先替他們賠個不是。”

說著,一路將他們請進去。

謝家家宅十分講究,從入門起,便是一派古風古韻,長廊曲亭環著假山湖水,彆致的風景能被一收眼底。

薛妤不喜歡開口說話,溯侑於是在她之前開口,他看著那位手指上戴著花花綠綠寶石戒指的謝家家主,緩聲問:“謝家主可聽說了今早在雲跡酒樓發生的事?”

“當不起小仙長這一聲家主,鄙人姓謝,單字一個海,小仙長稱呼我姓名就行。”走了這麼一段路,謝海停下來重重喘了口氣,衝著兩人笑道:“不瞞兩位仙長,今日我這宅子閉門不見客,說來也是因為這件事。”

“雲跡酒樓的事一出,整片城南的人家都被驚動了,謝某平素好客,這府中迎來送往,有交集的人多不勝數,此時一出事,便有許多人來問候,實在是煩不勝煩,這才——”

謝海人到中年,身材圓滾,笑起來時臉上的肉將眼睛堆得隻剩兩條縫,看著並不凶惡,反而顯得平易近人,“適才下人一來稟報,我就知兩位仙長是為這件事而來,不過說實在的,我這宅子,看著不大,實際不小,再不怎麼講究排場,上上下下伺候的也有小百來號人。”

“謝某平時忙著珍寶閣的生意,這府中下人沒能全混個眼熟,若不是出了這樣的事,我實在是,實在也不知道柳二這個人。”

這話是實話,溯侑頷首,道:“大妖傷人事件少見,性質惡劣,為了宿州百姓的安危,我們得來走這一趟,問些事情。”

“應該的,這是應該的。”這世間修道之人的地位往往高於大多數凡人,謝海生意做得再大,也隻是個商人,既非皇親國戚又無一官半職在身,自然將姿態放得很低,“我已經吩咐下人將平時跟柳二走得較近的人叫到偏屋裡了,兩位仙長有什麼要問的儘管問,但凡我謝家能配合的,絕無二話,一定配合到底。”

溯侑一雙桃花眼中蕩出漣漣笑意,官腔打得比謝海更天衣無縫:“既如此,便麻煩了。”

他做事細心,又總將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薛妤隻靜靜聽著,並不插話,將注意力分散在府中各個角落,直到終於見到那棵長得不同尋常粗壯的槐樹,才驀的停下腳步。

跟從牆外見到的又不一樣,真正看到它全貌的人很難不為那種鮮活的繁盛和蓬勃駐足。

溯侑順著薛妤的視線看過去,那張比花魁還勾人心弦的臉露出一種淡淡的,像是意想不到的驚訝,他側首,看向謝海:“這樹,是槐樹?”

這話應當是有許多人問過,因此謝海答得順暢,跟背下了某種台詞似的:“是,是槐樹。我們謝家四十年前移居宿州,得知城南這邊的宅子地段好,平時也幽靜,於是動了定居於此的念頭,但當時剩的宅子不多,我父母反複商量,還是更喜歡這裡,第二天便買下來了。”

“這槐樹是當時就在了。”謝海搓著手笑:“嘿,不怕兩位仙長笑話,這民間嘛,特彆是生意人,總有這樣那樣的避諱,槐樹招鬼這樣的傳言,傳得家喻戶曉,當時我父親曾說這宅子到處都好,唯獨這棵樹煞了風景。”

“因此在住進來的第二天,我父親便準備讓家中管家將這樹處理了。”

“是這宅子的前主人說,宅在樹在,若是謝某要將這樹砍了,這宅子是說什麼也不賣了。”謝海道:“當時我還小,才出生沒多久,這事都是後來從下人口中才得知了一星半點。”

“我父親當時還納悶,因為這宅子的前主人也是祖上從商,一度將生意做得很大,當年頗有名氣的錦繡閣光是在宿州就開了三家,幾乎包攬了大部分達官貴族的生意。後來一想想,既然都是從商,那人家住得好好的,生意蒸蒸日上,也沒鬨出什麼見不得人的醜聞,可見這樹不僅不招鬼,說不定還招財,因而就一直留到了現在。”

說完,謝海有些緊張地問薛妤:“這樹,該不會真有什麼問題吧?”

“沒。”薛妤惜字如金,她從那棵槐樹上落開視線,道:“去偏房問問吧。”

謝海鬆下口氣,一疊聲應是,須白鬢白的老管家朝前帶路。

走了幾步,薛妤鬼神使差般往後又掃了一眼,正巧此時刮過一陣風,吹得樹葉婆娑不止,簌簌聲響,從她的角度望過去,那棵樹像一張放大了無數倍的娃娃臉,眼尾上揚,朝她露出一個純真無暇的微笑。

薛妤徹底收回視線,跟著前麵幾人的步調踏進拐進的小院裡。

偏屋裡,站著幾個惴惴不安的中年男子,穿得還算得體,一眼望過去,都是老實麵孔。

“今日柳二的事,你們也都聽說了。”

謝海挺直%e8%83%b8膛,道:“這是城中執法堂的兩位仙長,專為了調查這件事而來,現在問你們什麼問題,都給我老老實實回答,若是有隱而不報的。”他重重地從鼻子裡冷哼一聲,拖長了聲音道:“到時候被妖盯上了,老爺我可救不了你們。”

肉眼可見的,那站著的三兩個婆子,四五個夥夫齊齊抖了抖肩,縮了下脖子。

對一輩子生活在市井的普通人來說,妖怪的震懾力比牢獄之災大得多。

像柳二那種屍骨無存的死法,他們想一次,膽寒一次。

“諸位不必擔心,問你們什麼就如實答什麼,捉妖的事交給我們。”

若說謝海在連逼帶嚇地唱紅臉,那換成溯侑,便儼然變了種截然不同的意思。他原本就生了副頂好的相貌,加之話語溫和,落在這群上了年紀的婆子夥夫眼中,是十二分可靠的形象。

說完,溯侑看向薛妤。

“你問。”薛妤朝他點了點下巴,一張臉冷若冰霜,垂著眼想事時,顯得尤為有距離感。

“誰平素與柳二交好?”溯侑話音一落,眼前站著的幾個就開始你推我,我推你,誰也不肯先站出那一步。

他神色漸漸冷下來,眼中原就虛幻的笑意如泡沫般消彌。

“哎喲!推什麼!踩著我腳了。”就在薛妤冷然觀望的耐心告罄的一刹,被擠到末尾的婆子發出一聲洪亮的痛呼,整張臉上五官跟變了形似的扭曲起來。%25思%25兔%25文%25檔%25共%25享%25與%25線%25上%25閱%25讀%25

她頭一個走出來,垂眉順眼一股腦往外道:“兩位仙長,其實我們跟柳二也沒什麼交集,隻是都一個府上當差,低頭不見抬頭見,又都是差不多年齡,這能說的話也就比彆人多了一點。”

這婆子性格直爽,想著柳二人都死了,再避諱這避諱那的,說不定下個死的就是自己。

她想著自己說得越多,眼前這兩位能捉住妖的可能性就越大,於是劈裡啪啦倒豆子一樣開口:“柳二平時就不老實,喜歡偷奸耍滑,多大的年紀了還愛盯著過路的丫鬟婢子瞧,一雙眼色、眯眯的,見著個女人就放光。平時閒著也不乾點正事,一發月錢就跟錢三出去亂、混,第二天當差還一身的酒氣散不去。”

“蘇婆子,你!你莫要血口噴人。”聞言,最左邊站著的那男子一下子繃不住了,他漲紅了臉,有些結巴地大聲嚷嚷。

被稱為蘇婆子的仆婦翻了個白眼,朝著謝海道:“老爺,我可沒說謊,柳二平素是什麼做派,大家都看著呢,我跟他是打著杆子都算不上一個熟字。”

“這次他出事,還說不定是將色膽放在妖怪身上,才遭了殃的。”

說完,蘇婆子將頭往身邊一扭,問另外兩個仆婦:“我說的哪裡不對?”

大家一起當值這麼久,就是平時再怎麼看柳二不順眼,現在人沒了,本著死者為大的意思,也說不出這麼犀利直白的話,因而臉上多少有些不自在。

蘇婆子像是知道他們在想什麼,又不大不小地嘀咕了句:“不是我說話難聽。”

“柳二死得那麼慘,連屍骨都沒留全,想必那妖恨極了他,若是它覺得柳二跟我們關係好,順著找過來,我找誰哭去。”

這話像是自言自語剖析心跡,何嘗不是說給其他人聽的。

果然,很快有人咬咬牙站出來證明:“老爺,蘇婆子說得沒錯。”

溯侑潑墨似的眼瞳轉到臉全漲紅了的男子身上,問:“錢三?”

錢三被那眼一看,隻覺得一股說不出來的冷意順著背脊爬到後腦,腦子嗡的空白了一瞬,再回過神時,桃花眼還是那雙桃花眼,甚至往裡探究,還帶著點莫名的天生溫柔的笑意,仿佛眼前站著的年輕男子有著無窮儘的耐心。

“是。”錢三顫著牙,忍不住為自己辯駁:“是。可我真,真的沒做什麼。”

“昨日,你和柳二在一起嗎?”

“有,有。”這一回,錢三臉色灰敗,自己先將昨日經過說了出來:“前天府上才發了月錢,昨夜下值,柳二約我去雲跡酒樓喝茶——他常去那,裡麵的店小二跟他是同鄉,每次都會給我們多送碗茶水。”

“喝完茶,天色晚下來,我準備回家,見他竟朝著城南去,還忍不住問了一句。”說到這,錢三臉色更紅,透出炭一樣的顏色。

溯侑望著他,道:“一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