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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下一路往停著柳二屍體的小屋走,溯侑很快跟上她,某一瞬,後者腳步頓了頓,輕聲提醒:“女郎,味道變重了。”

薛妤詫異於他如此敏銳的五感,點頭道:“我收回了覆在屍體上的部分力量,不然那半截身、體不化為膿水,也得被凍成冰屑。”

“會用定魂繩的人不多,這種邪術,不但需要具體的操作方法,還需要龐大的力量做支撐。”薛妤說話時神色依舊沒什麼波動:“我們這次可能要對上個難纏的對手。”

她隨意一句話。

溯侑藏於寬大袖袍下的長指像是被火燒般動了動。

他不是初初入門什麼也不懂的懵懂孩童,知道修煉一途不可操之過急,當下的穩固有利於日後突飛猛進,可在這幾天,他數次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急切。

明明留給他的時間還長。

可就是覺得,若是再強一點,再強一點,今天這樣的場合,不至於要她親自出手,所有敢在她麵前露出挑釁鋒芒的,全要先走過他這一關。

屆時,即使是四星半的任務,他也可以在短時間內協助她飛快完成,而不是像現在一樣,隻能沉默地乾些在地圖上勾勾畫畫的小事。

如果他一點忙都幫不上,那她救下他,這麼用心教他,半點回報都沒有,憑什麼呢。

一路踏進停著柳二屍體的房間,房裡隻站著三四個弟子,皆是副苦大仇深的樣子。薛妤眼也沒掀,仔細觀看柳二的神色。

而事實上,屍體被定魂繩摧殘得不成樣子,被冰霜覆蓋之後,臉上現出多處青紫的傷,已經看不出死時的神情。

身後九鳳慢悠悠踏進來,顯而易見掐了閉氣的小法訣,因此呼吸自若,半分沒受影響。

她掃了眼半身白骨的柳二,視線落在薛妤身上,但也不說話,背著手走過來,又走過去,在空蕩蕩的小屋裡東瞅瞅西看看,一副煞有其事的認真模樣。

一段時間的相差下來,薛妤早知道她的性情,根本對人死人生這些事毫無興趣,一個柳二也不值得她專程跑過來走一趟,因此在她第三次折返踱步時冷颼颼地開口:“有話就說。”

“確實有兩個問題想問。”九鳳像是就等著她開口似的清了清嗓子,她昂著頭道:“我不白問你問題,是這樣,你不是想查這個凡人被殺的案子麼,我這有樣靈寶,可以感知死者死前去過的地方。”

“你回答我幾個問題,我把靈寶給你。”

“不需要。”薛妤眼都沒抬,言簡意賅:“我查得差不多了。”

“那這樣。”九鳳點了點她身側站著的溯侑,道:“你身邊這隻——”她將“妖鬼”囫圇咽下去,含糊地道:“他跟人不一樣,得過成長期,你們聖地的靈物不適合他,我這有隻妖蕪果——是我當年過成長期剩下的一顆。這東西隻有妖都五大世家有,在外萬金難求,你回答我問題,我把果子給你。”

九鳳用的東西,確實不會差。

這一次,薛妤沒有很快拒絕,她接過朝年遞來的手帕,慢條斯理地一根根擦淨手指,才要說話,就聽身側少年開口,字字輕緩:“我不要。”

“你不要。”九鳳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道:“你不要,成長期疼都能疼死你。”

“說說。”薛妤終於抬起眼,她看向九鳳,問得簡單直白:“你想問什麼。”

“上次你我對決,可有用全力?”問起在意的事,九鳳吊兒郎當的神情一下收斂起來,她看著薛妤道:“說實話。”

“你用了全力?”薛妤陡然反問。

他們這樣的存在,出門在外往往都有保留,又不是生死攸關的場合,動輒就拚儘全力的那跟傻子有什麼區彆。

九鳳頓時懂了,她神色凝重起來,深深看了眼薛妤,又問:“六聖地傳人中,你能排第幾?”

“不知道,沒有正經較量過。”薛妤麵不改色地看著她,道:“靈陣師在比試中是吃虧的一方。”

“得了吧。”九鳳心裡大概有了數,她將手中嫣紅的果子拋給薛妤,道:“那是初期尚弱小的靈陣師,強大起來的靈陣師怕誰?”

彆人躲著走還來不及。

“兩個問題,一個正兒八經的回答都沒有。”九鳳又恢複了懶洋洋的神色,她打了個哈欠,眼尾沁出點淚來,“我聽北荒那位佛女說你原本可以不接這個任務,是為了雲籟的死才追過來,你跟她不熟,還願意為她費這個心,這果子就當我送你的。”

說白了,這一趟就是來刻意送她東西的。

“這地,味是真重。”九鳳朝薛妤投去個敬佩的眼神,話說得真心實意:“你是真不講究。”

說完,她人煙似的飄出了執法堂。

停屍間頓時隻剩下兩人,薛妤神色不變地將手中顏色鮮豔的果子拋給溯侑,後者默不作聲接著,良久,動了動唇,聲音顯出一點點艱澀的意味:“女郎其實不必回答她。”

薛妤捏了捏左側手腕骨的位置,抬了抬眼掃向他,話說得煙輕雲淡:“問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問題,我也沒認真回。”

可在九鳳開口問那些問題之前,她也並不知道她會問什麼。

“同為傳承者,九鳳沒那麼不懂分寸。”薛妤點了點他懷中像顆圓滾滾小球的妖蕪果,道:“她說得沒錯,妖蕪果確實是對成長期最有幫助的東西,有了它,你會少受很多苦。”

“之前為你們準備的桑落果,就都留給輕羅,她天賦悟性不如你,成長期怕是難過。”

像是不願在這方麵多說,薛妤很快轉移話題,道:“將東西收好,等下跟我去趟城南。”

她不想多說,溯侑卻不得不多想。

彆說高高在上的聖地古仙,就連普通的凡人,在得知妖族最為虛弱的成長期時都隻會千方百計算計,圖他們身上剝落的骨,圖他們能賣出大價錢的妖珠。

溯侑曾經想過,若是他能活著到成長期來臨,大抵是在一個破落的無人知曉的屋裡,最多給自己提前準備幾天的吃食,全靠驚人的毅力和掙紮著要活下去的欲望咬牙撐過那段痛苦的時光。

他是石縫裡生長出來的野草,早習慣了風吹雨淋。

因此從未想過,在自己都沒開始籌劃的時候,會有人在百忙之中想起這一茬,並且一言不發準備了桑落果。

所以也並不知道,此刻心裡那種酸澀的,幾乎是不受控製躍動的像是要跳出來的情緒到底是什麼,又該如何才能遏製住。

他近乎不知所措。

溯侑發絲垂在耳側,看不清臉上具體神情,半晌,方緩緩點了下頭。

執法堂外,一棵蒼天古樹樹蔭下,九鳳笑嘻嘻的神色在轉身的瞬間垮下來,一張花朵似明豔的臉點在半空中,桃知下意識地用手托起她的下巴,聽她今日第無數回憤憤抱怨:“我就說吧,她果然沒用全力。”

“她跟我比試,居然不用全力。”九鳳沒骨頭一樣將身體大半重量交付到麵色溫柔的桃花妖身上,說著說著就要咬牙:“很久沒人敢這樣輕視我了。”

“不是輕視。”桃知好笑地看著她,道:“你不是也沒用全力?”

“那怎麼能一樣。”九鳳眼皮半耷拉著提不起精神,“她可是靈陣師啊,她還比我小兩歲呢。”

“要是現在就拚成平手了,日後誰打得過她?大成狀態下的靈陣師啊!”

“我要回去閉關了。我真要回去閉關了。”九鳳下巴一張一合,說完,拿眼瞅桃知:“你真不跟我回妖都啊?人間多危險啊,若是我閉關一不留神,你在這裡被那些王侯聯手捉了怎麼辦?”

“再說萬一,你跟雲籟一樣,被哪位人間女子勾走了魂,我就是飛奔著來救你也來不及啊。”●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遙想。”桃知被她說得笑起來,輕聲喚她少有人知的名字,道:“我長於人間,喜歡這裡的山水,跟你回去反而不自在。”

第29章

半刻鐘之後,薛妤和溯侑一前一後出了停屍的房間,在出執法堂大門前,薛妤特意停了下腳步,找蹲在門前抱怨的兩位弟子要了執法堂的身份令牌。

“這些年,聖地威望如日中天,不止各修仙世家門派奉為圭臬,就連凡人也開始盲目信從,遇事不提朝廷而提聖地。”薛妤邊走邊語氣淡淡地對身邊人說:“上三任人皇各有各的特點,但都沉迷後宮美色,無心管事,如今新人皇上任,一直在將權力往回收攏,嘴上雖不明說,可心裡對聖地尤為忌憚。”

“聖地不欲與朝廷爭雄,因此平時在人世中行走,就應該處處小心,低調行事。”

薛妤摩挲著手中執法堂令牌上凹凸不平的紋路,漠然垂著眼睫,腰間玉佩上綴著的流蘇隨著動作的幅度來回曳動,宛若一隻追趕春風的蛺蝶,“當日陳劍西出現,處處蹊蹺,相關線索一字不吭,我大可以當場將人扣下,強行搜查。”

“可若是那樣做了,事後查不出什麼,我們將麵對的就是朝廷蓄意授意的造謠風波。”

薛妤這兩天說的話比往常一個月都多,她有些不習慣地頓了下,接著道:“今日出現一則聖地傳人無故強闖城主府的傳言,明日再傳出一道聖地弟子無證據闖進人間富商府上拿人的消息。聖地千萬年積攢起來的信譽,可在一夕之間傾塌。”

像她,像善殊,亮出聖地傳人的身份,泰半問題可迎刃而解,可她們不能,不是不會偷懶,而是站的位置越高,身上肩負的責任越重。

她教得細致,溯侑也聽得仔細,他遠比常人聰明,因而一點即通,甚至很多事情她才一提,他就已經能觸類旁通到彆的事件上去。

整個過程順下來,並沒有薛妤想象中那樣複雜和令人頭大。

這讓她心情好了一點。

從執法堂到城南謝家,兩人穿街走巷,用了大概半個時辰的時間。等腳步停在謝家家宅門前時,太陽已經懸上了正中的天。

稻穗般的金黃毫不吝嗇地從頭頂灑落,穿堂而過的風難得帶上了暖融融的溫度,曬得人下意識眯起眼,渾身骨頭都酥懶下來。

溯侑上前叩門。

門響第三聲時,才有個五十左右,仆婦裝扮的嬤嬤將門從裡推開條縫,見到溯侑那張臉,那些皺起的褶子顫顫凝了一瞬,而後回過神來,飛快往他身後瞥了眼,沒看到什麼大陣仗,才又恢複了一絲不苟的冷漠神情:“你們有什麼事?”

不等他們說話,那婆子又不耐煩地接:“不管有什麼事,我家主人才吩咐過,今日不見客。”

下一刻,溯侑拿出了執法堂的兩塊令牌,聲調如春風般清徐,字句卻是不容人推拒的意思:“執法堂辦案,有事相問,請速去稟告謝家家主。”

那婆子何曾見過這種架勢,看著那兩塊刻著猙獰圖案的令牌癟了氣勢,半晌支吾著訕笑起來,說話時滿臉橫肉都跟著顫唞:“兩位大人稍等片刻,容奴進府通稟。”

說完,那婆子逃也似的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