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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那道鴻雁般的雪影,幾乎是從那一刻起,他從心底抽出一種蓬勃的湧動的向上怒爭的勁頭。

薛妤徑直掠向城南。

那是一條悠長的古街,街道兩邊是林立的高門大戶。一行行掃過去,隻見各家大門前掛著牌匾描著金邊,簷角邊都懸著款式不一的精致宮燈,現出一種厚重的古韻。

現在時間尚早,大多數的大門都還緊緊閉著,少有的幾家開了偏門,有管家打著哈欠提著燈出門采買,腳步一聲一聲拖出懶而散的節奏。

薛妤腳步不停,蜻蜓點水似的在屋簷上落一下,下一刻就已經飄到了另一座屋中高聳入雲的古樹梢頭,如此一路悄無聲息朝古街深處潛進,動靜輕得像一片落地的枯葉。

片刻後,她停下動作,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城南地圖,才要逐一對比,視線就難得的滯了下。隻見那張地圖上,被人用筆細細地圈出了幾處地方,同時在下方標著小字。

薛妤指尖在半空頓了頓,而後落在那行“城南徐家,三代經商,可能性較小”上,旋即又順著字跡看到下一行。

——城南令家,四十年前移居宿州,祖上曾有功名,後敗落。現任家主生性懦弱,好女色,可能性較小。

——城南謝家,四十年前移居宿州,祖籍不詳,現任家主任宿州珍寶閣閣主,可能性較大。

——城南雲家,世代居於宿州,家主不詳,生意不詳,可能性大。

……

這些天她懷疑的那些人家,全部寫上了這些簡短卻好辨認的標記,除此之外,還詳細標明了各家路徑,心細得令人稱歎。

薛妤想起那位將什麼衣裳都穿得極有風韻,抬眼和露出笑意時都格外勾人的少年,半晌壓了下唇角,動了將他送入殿前指揮司栽培的念頭。

那是鄴都任務最繁重的地方,由薛妤完全掌管,三個副指揮使的位置全空著,正指揮使除了朝華,也還差一個無人替補。

不是沒人去,而是薛妤放心不過彆人。

殿前指揮司直接掌管鄴都百眾山,裡麵全是受過罰,又無處去的妖鬼精怪,其中不乏許多生性凶惡的大妖,因此能勝任指揮使職位的,首先得有強大的武力得鎮得住他們,其次耐心得好,不會因為那些層出不窮,一日多過一日的瑣事暴跳如雷。

上一世,薛妤是在兩百年之後,鬆珩嶄露頭角時試著將他送了進去。

可他並不耐煩這個。

他可以為人族一樁懸案奔波勞累月餘,但接觸百眾山上的妖物時,總是蒙著一層麵具,靠著天生的好脾氣應付。

甚至好幾次因為急著出門救世人與水火而不問清事由,弄出幾樁冤假錯案來。

為此薛妤還發過幾次火,冷著臉嗬斥過他幾回。

所以現在回過頭想想這些事,其實早有端倪。

進殿前司指揮司的事不急,溯侑再如何聰明,心細,總歸修為擺在這,現在進百眾山,半天不到,就能被裡麵那群大妖耍得團團轉。

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塵世燈和那名深知各種邪術的方士。

就在薛妤準備進其中一家探底時,卻見對麵的屋頂上,同樣站著刻意隱匿氣息的兩個人,後麵的那個像是得了前頭人的吩咐,無聲地朝她揮手,見她一眼就發現了他們,頓時將手搖得更快。

薛妤皺眉,心念微動,下一瞬,人已經到了他們眼前。

一看,發現還是熟人。

“薛妤殿下。”紫薇洞府的少掌門司空景和先前招手的那個弟子同時朝她拱手讓禮,前者清聲道:“上次不知殿下`身份,多有冒犯,望殿下海涵。”

薛妤對他有點印象,點了下頭後說:“出門在外,沒什麼殿下不殿下的。”

司空景於是從善如流地改口:“薛妤姑娘。”

“姑娘前來宿州,可是為了塵世燈?”

“是。”薛妤直接問:“你們來這裡,是有什麼塵世燈的線索了?”

說起這個,司空景簡直隻有苦笑的份,他扯了下嘴角,道:“月前,在薛妤姑娘登山門問起塵世燈前,家師就已經得到了塵世燈丟失的消息,他當時不以為意,吩咐我們不用管,說是這燈沒什麼作用,丟了就丟了。誰知十幾天前他老人家突然雲遊回來,火急火燎地讓我和師弟速來宿州找燈。”

“說是原本不起眼的那燈,好像突然有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作用,若是真讓人等到了時機,宿州百姓將有大禍。”司空景越說越覺得離譜,嘴裡發苦:“我和師弟沒法,當天夜裡就收拾東西下了山,來了宿州。”

總結下來就一個意思,那位紫薇洞府的掌門,跟天機書一樣不靠譜。

司空景的師弟接著說:“我們到了這邊之後,根據師父給的幾條線索鎖定了城南的幾戶人家,這幾天日日都在蹲守,但暫時沒什麼發現。昨日我和師兄偶然間聽得城南一戶人家發生的趣事,覺得有些蹊蹺,才想今日早點來看看,然後就遇見了薛妤姑娘。”

此時,薛妤腰間的靈符突然燃燒起來,她看著上麵“朝年”二字,長指點了下去。

“女郎。”玉符那邊吵鬨得很,周圍全是熙攘的人潮聲,透過玉符傳到薛妤耳裡的,卻是溯侑清而洌的聲線,“雲跡酒樓這邊死了人,疑似,被妖所害。”

“什麼?”司空景的師弟瞳孔微縮,驚訝出聲。

“我們——”玉符那頭,少年的字句倏地輕了下來,隔了一瞬,才緩聲吐字:“女郎在宿州遇見故人了嗎?”

第27章

雲跡酒樓在城西,薛妤在城南,得知妖物害人的消息後,她和司空景師兄弟飛簷走壁抄近路趕過去用了足足半個時辰。

他們到出事的酒樓時,天已經完全放亮。

城南住的人少,都是大戶人家,規矩多,因此看不出什麼,可一旦上了街,便展現出宿州大城池熱鬨的一麵。吆喝叫賣聲一條街追過一條街,大小酒樓驛站林立,沿窗的兩邊坐滿了吃茶談天的人,視線所過,一派富足祥和。

唯獨才出了事的雲跡酒樓,上下兩層空無一人,倒是有膽子大愛看熱鬨的,跑到隔壁酒樓,躲在簾子後觀望。其他行過路過的人都遠遠地避開,腳步如抹了油般迅速。

薛妤等人從房頂輕飄飄落下,往下看時,掃了眼正下方的情形。

被害者就死在雲集酒樓的大門前,直挺挺地躺著,黑紅的血液從暴露在空氣中的皮膚裡殷殷滲出來,兩隻眼除外凸起,睜得大而圓,像是看見了什麼令人心神俱顫的東西。

死狀尤其可怕。

圍在死者周圍的,是朝年和輕羅等人,除此之外,還有三五個穿著宿州執法服的弟子,腰間配著劍,年齡也不大,可表現得嚴肅。小十個人圍成圈,將死者遮得嚴嚴實實,像是在刻意隱藏什麼駭人的一麵。

見她來了,朝年整個人鬆了一口氣,他將身邊站著的執法堂弟子拉過來一些,稍微頂了自己的位置,自己湊到薛妤跟前,快速道:“女郎,這邊情況不大對。出事時我們才上二樓,剛入座,溯侑就偏了下頭,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外麵就傳來一聲慘叫,我們急忙下樓,下樓的時候,人還活著。”

“一眨眼的功夫,就倒在我們眼前了。”

薛妤掃了眼周圍吵鬨的環境,皺眉問:“怎麼就任由人在這躺著?”

“不是。”說起這個,朝年聲音越壓越低:“我們挪不動他。”

“他就跟被釘在地麵上了一樣,我們十幾個人出力,都挪不動他。”

此時,宿州執法堂為首的弟子走出來,見到薛妤和司空景等人,拱手做禮,有板有眼地道:“見過諸位貴客。”

稍微大些的城池基本都設有執法堂,執法堂中的弟子是從附近各個門派抽調過來,專門解決一些修道之人大打出手,小妖小怪作亂的事。※思※兔※網※

再嚴重一些,影響惡劣一些的,就上報當地頗有名氣的門派,解決完事情之後,不論是作亂的修道者,還是妖鬼邪祟,全部按規矩移交聖地處置。

因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執法堂算是聖地的下屬部門。

薛妤往前走幾步,突然聞見一股惡心到極點的臭味,像是沉了十幾年的臭水溝橫亙在眼前。那股味來得突然,圍著屍體的人正正吸了個結實,幾個定力不好的小弟子一下子繃不住臉,轉身乾嘔起來。

朝年稍微好點,但也忍不住重重咳了幾聲,才勉強把那股惡心感壓下去。輕羅是貓妖,嗅覺本就比人靈敏,突然來這麼一遭,一張臉從眼睛白到了脖子,深深憋住氣才好一點。

唯有溯侑麵不改色,將視線不著聲色地從司空景師兄弟身上收回來。

他麵朝著死者,居高臨下注視著,瞳仁裡是全然的冷漠和無動於衷,直到察覺到死者身上某種變化時,眼神才略微泛起些波動。他略微側身,喚薛妤:“女郎。”

薛妤像是察覺到什麼,快步上前。

隻見原本還硬邦邦躺著的死者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腳底心開始腐爛,詭異而厚重的黑色紋路所過之處,血肉像水一樣融化成肉糜,和著紫黑的血淌下來,臭得人連呼吸一下都要下十二分的決心。

不過眨眼的功夫,死者的下半身隻剩下一堆扭曲的白骨。

“這、這。”司空景跟過來一看,道:“這種死法,聞所未聞。”

眼看著死者全身都要被侵蝕,薛妤半蹲下`身,手掌毫不遲疑地落到他的腹部。

十幾雙眼在此時皆震縮了下。

幾乎是她手指與衣物接觸的瞬間,厚重的冰霜覆蓋死者全身,上麵靈光時明時滅,像是在跟那些舞動的黑色紋路做某種拉鋸般的爭鬥。

半晌,一切恢複平靜,死者身上冰霜不減,黑色紋路嵌入肌膚深處,像打了敗仗一樣暫時安靜盤踞起來。

薛妤才有空細細端詳死者的臉,又探了探他體內經絡情況,轉身問那些跟來的執法堂弟子:“死者來曆姓名,摸清了沒?”

執法堂為首的那個弟子搖了搖頭,苦笑著回:“我們收到消息往這趕的時候,沒想到性質如此惡劣,之後屍體一直動不了,我們隻能在此守著,還沒時間去查死者的身份。”

“確實動不了。”薛妤長指往空氣中勾了勾,道:“定魂繩纏著呢。”

執法堂那些弟子不明白定魂繩是什麼,可長在聖地的朝年知道。他驀的抽了一口氣,當下也顧不上那股令人窒息的味道,跟著半蹲下`身,喃喃道:“定魂繩都用上了,這得是多大的仇啊。”

“女郎,現在怎麼辦。”朝年看著這具棘手的屍體,又掃了掃周圍越來越多看熱鬨的人,道:“就這麼放在街頭,怕是也不妥。”

薛妤朝他們很輕地擺了下手,聲線清冷:“全部,退後。”

於是死者周圍嘩啦啦留出一圈空來。

“溯侑。”薛妤抬眼,點了點身側的位置:“你過來。”

溯侑長睫下的眼閃了閃,像兩顆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