們也沒轍。”薛妤言簡意賅道:“我和她談不了,她不會信我的話。”
善殊一頓。
確實,薛妤手上沾了無數大妖小妖的血,隻怕九鳳一露麵,就會演變成生死仇敵狹路相逢的場麵,更彆說信任不信任了。
“為今之計,也隻有等待了。”善殊很快拿了主意:“那妖並不是每晚都出來,兩次出現至少相隔十五天,這十五天,我們想辦法弄清陳淮南的事。”
薛妤道好。
令所有人沒想到的是,接下來十幾日,不論薛妤和善殊怎麼找人打聽,都探不到任何關於陳淮南的消息,甚至都沒人知道他現在被陳劍西安置在了什麼地方。他整個人,連帶著他所有的生活跡象,恍如人間蒸發。
陳淮南見不到,九鳳不出現,大妖不露麵,所有的線索,基本被攔腰斬斷。哪怕在腦海中拚接千遍萬遍事情的完整始末,沒有實際線索擺在麵前,什麼都等於白想。
薛妤等人在的小村落更是風平浪靜,自打那天薛妤動怒,溯侑勸解的一番話下來,村裡人看他們的眼神就不大友好,甚至還有孩童跑到朝年麵前,甜甜地問他們什麼時候回去。
一聽就是背後大人授意。
薛妤聽過之後,什麼話也沒說,獨自一人拜訪了城主府,彼時陳劍西並不在城主府上,而距離管家通報到陳劍西出現在眼前,她足足等了一個時辰。
結果接連問了四五個問題,陳劍西眼皮都不掀一下,等她話音落下,才慢慢放下手中的茶盞,一字一句道:“姑娘應天機書請托,是為解決塵世燈和佛寶丟失一事,淮南的事,不勞姑娘操心。”
薛妤討厭極了這種既要你辦事,又什麼也不肯說的人,這導致她在回小村落的時候,依舊帶著一身寒氣。
什麼線索都不給,隻說要找東西,她上哪找,天上嗎?
先出來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九鳳,再來個守口如瓶的陳劍西,薛妤總算知道四星半是怎麼一點點升上去的了。
天氣轉暖,雷霆海附近的村落裡開了點花,一簇簇團著擠在枝頭,又被舒展的枝丫顫顫巍巍盛著伸到薛妤那間石屋的窗底下。
彼時,溯侑站在大樹一節枝丫上,劍尖抵著老樹龜裂的樹皮,肩上落了三兩片純白的花瓣,某一瞬,他似有所感地抬眸,正見她在屋裡踱步,發絲間顫顫晃動著珠釵,珠釵下是一截白勝雪的脖頸。
他極慢,極緩地眨了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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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整個村落陷入死一般的幽靜,像是被一張血盆大口連皮帶肉吞進腹中,村裡種了那麼多樹,夜裡卻連聲鳥鳴都聽不見。
薛妤正在翻朝年白天費儘心力整理出來的陳劍西生平。
看到一半,她似有所感,側頭確認了片刻,而後將手中書卷啪的往桌上一放,身影青煙似的掠向了一側隔得不遠的石屋。
入門,就是一道阻止人進入的術法,薛妤動了動長指,麵不改色穿過去了。
這是溯侑住的地方,少年看著乖巧,實則孤僻,不肯跟朝年同住一屋。
此刻,屋裡敞亮,燃著燈,薛妤一眼就看到了鬆鬆倚著牆,手腕汩汩淌著血,臉色蒼白如白紙的少年,他腳下是幾近成型的晦澀陣法,整件屋子因為它的存在,溫度一降再降。
這不是仙門正統陣法,相反陰邪至極,薛妤就是被它驚動才一路尋來。
“溯侑。”薛妤的視線從他腳下的陣轉到他臉上,聲音輕而緩,話語中卻隱有動怒之意:“審判台下來第一天,我跟你說過什麼,都忘了是嗎?”
少年抬起一雙烏溜溜的眼,用一種執拗的語氣道:“我不用它害人,不算邪法。”
“你想用它做什麼?找人?”擁有千年記憶的薛妤僅僅掃了一眼,就知道這陣是什麼來路:“找誰?”
薛妤突然記起來,那天雷電劈下來,眼前的少年曾撿過一枝被毀的芽苞,上麵有大妖的氣息。
正好可以用來作引施法。
薛妤一腔火氣頓時不知道往哪發,她扯了下嘴角,冷然道:“你知不知道,這個陣若成,你引來那隻大妖,必遭反噬,若引來九鳳,會被當場格殺。”
溯侑沉默。
他知道,所以他都算好了,他身上有些保命的東西能拖延片刻,隻要那隻妖一來,薛妤必定能夠察覺。
而他,大不了重傷。
他從審判台下來時就是重傷,是薛妤救了他,讓他恢複至今。
這本來就是他欠她的。
薛妤看他長久不說話,長長的發如水流般遮住他的臉和眼,隻能看見他兩個肩頭,像是竭力壓製什麼情緒般一點一點耷拉下去,頓時想起他的年齡,他的心性,以及今日他不惜以死幫她的好意。
“出來。”她動了動唇,道:“我不需要用這種方式完成任務。”
溯侑慢慢抬起眼,一雙惑人的桃花眼微微挑著,聲音一字一句輕得出離,像是實在不解極了:“一隻妖鬼,換天機書一場任務。”
和當地村名的感謝,族人長輩的讚賞,以及如日中天的聲望。
“不值得嗎?”他歪了下頭,問這話時如孩童般純粹,及至此刻,他盛極的容貌甚至將他的神情襯出一點點委屈和無措之意,無辜得令人生憐。
薛妤靜靜站了片刻,像是被問住了,又像是在認真思考這話該怎麼答。
“我不知道彆人如何。”她眼底像是洇著一片浮動的碎光,迎著溯侑探究的視線,她一字一句道:“就我而言。”
“不值得。”
她再開口時,朝他伸了下手,道:“陣法易成難解,你牽著我出來。”
“今日這種事,下不為例。”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
沒有讓薛妤等很久。
這一次,溯侑乖乖將手遞給了她。
第18章
他的手形狀堪稱完美,骨節勻稱,皮膚泛著冷白,因為太瘦,手背上細密交織的經絡清晰可見,握在手裡,是一種玉石般清涼的質感。
薛妤將人拉出來,溯侑於是很自覺鬆了手,站在一側牆角的陰影裡,捏著一枝被雷電烤焦的芽苞,安靜得像一棵開出花骨朵的樹。
這樣的天氣,他身上僅穿了件長而寬大的黑袍,老氣橫秋的款式落在少年身上,除了襯出那張臉毫無血色的蒼白,並沒能削弱半分原有的風韻。
如悟能所說,他確實長得很好看。
薛妤的視線從他臉上落到他手上,半晌,道:“給我。”
溯侑鴉羽般的睫毛顫顫落幾下,像是做了錯事的孩子,不敢看她臉色,隻是默默將手裡捏得死死的那截枝丫放入她手掌中。後撤時,指尖不經意蜷了蜷,觸碰到她溫熱的掌心,又觸電似的縮了回去。
薛妤臉色並無變化,她接過樹枝,半蹲下`身,長長的發絲因為這個動作而朝前垂下,遮住了她半邊側臉。
她恍若未覺,隻是皺著眉,以樹枝為筆,在那個已經有雛形的“引靈陣”中勾勾畫畫,不過寥寥數十筆,陣中局勢一變再變,陰冷之氣一點點降下去。
“你從前,走的什麼道?”
薛妤是這世間少見的靈陣師,縱使這具身體現在尚停留在大靈陣師境界,可千年的造詣仍在。
她能感受到布置這陣法的人手法並不嫻熟,像是臨時參照著某種陣圖一點點摸索著刻畫出來的,即使這樣,他也依舊接近成功了。
不止在靈修,甚至靈陣師一道上,他也展現出了不同常人的天賦。
“沒。”溯侑抬了下眼,因為陣法輸入過多靈力的原因,他兩邊眼尾尚綴著點暈開的紅,顏色深鬱,像是有人提筆用胭脂畫了兩朵小小的雲,他低聲道:“有什麼學什麼,不講究。”⊿思⊿兔⊿網⊿
像他們這樣的,也講究不了。
前期活下來都是問題,後期有心想專注一條路,但那時候學的東西已經雜了,更沒法改。
“也好。”薛妤點了下頭,道:“你現在等同於從頭來過,從前學的那些就都全忘了吧。”
“這半年你主修鄴都心法,同時想一想,往後的路要往哪條道上走。等回了鄴都,我帶你去藏書閣選適合的秘笈。”
隻有在這種時候,她才像是從聖地走出來的殿下,出手大方,渾然不在意那些秘笈,功法在外麵價值多少。
就像那顆用在他身上的七彩丹,她碾碎了用氣勁拍進他身體時,也如同說這話時一樣自然,沒有猶豫,沒有遲疑,也沒覺得有任何不對。
“今天這陣。”薛妤頓了頓,側首去尋他的眼睛,強迫他與自己對視,鄭重道:“不準再有下次。”
“好。”溯侑白得幾近透明的長指在寬大的袖袍下動了動,輕聲吐字。
時至深夜,一輪清冷的月被雲遮了一半,另一半顫巍巍懸在天邊,薄霜似的皎光均勻灑在草木葳蕤,古樹參參的村落裡。
對麵不知誰的石屋窗台外,養著一牆的迎春,在這樣夜闌人靜的時刻,發生了某種奇妙的變化。
也許是吸飽了雨露霜華,枝條上一朵迎春無聲綻放,從裡麵跌跌撞撞跑出來個指拇大小的姑娘,像是喝醉了酒似的醉醺醺抱了朵花苞趴在枝頭,好半晌沒有動靜。
萬物成精,這是世間常有的事。
隻可惜命不好,生在塵世,生在人族的村落裡,明日一早被人看見,那些人會如何對她呢,是見錢眼開地高價賣給城中商賈人家,還是眼也不眨地扼斷她的生機。
溯侑僅僅掃了一眼就收回視線,卻發現薛妤出乎意料看得認真。
她對塵世中熱鬨的,鮮活的事與物總抱有許多新鮮和好奇。
於是他又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看到那座石屋悄悄開了扇窗,從裡麵探出半個腦袋。沒過多久,有人就從石屋裡溜了出來,一邊跑一邊胡亂係著衣扣,可即便如此,還是被夜裡的溫度凍得狠狠打了個哆嗦。
他顧不上許多,先支著腦袋左右張望,見四下確實無人,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將那小得可憐的花妖放入掌心中,而後靈猴一樣往遠處躥。
“蘇允。”薛妤望著這一幕,想起那個在他們第一天來就跳起來告誡的少年,認出了他的身份。
“他去了雷霆海的方向。”溯侑很快跟上她的節奏。
“跟過去看看。”
兩人悄無聲息融入黑暗中,他們借著夜色與樹林的間隙,不遠不近綴在蘇允身後。
蘇允沒有修習術法,但少年好動,又長於林間,跑起來臉氣都不帶喘,偶爾一腳猜到落葉,清脆的嘎吱聲響很快被風聲遮蓋。
他一路穿過林間,拐入一條荒廢的長滿雜草的小道,又一口氣不歇地跑到灘塗邊,這才終於停下來狠狠喘了幾口氣,胡亂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額頭上沁出的汗。
浪潮聲從四麵八方呼嘯而來,蘇允左腳搭右腳踩在被浪花拍打的一塊巨石上,朝深海中不知吼了幾句什麼。
某一刻,海水幾乎停止了湧動。
溯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