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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得也早。”

“審判會結束就回了。”薛妤視線不著聲色地從榴娘手裡提著的小巧酒壺上滑過,道:“我還有些事要處理,恐怕得多在西樓叨擾一晚。”

“說什麼叨擾不叨擾的。”

“我們這西樓,女郎想留多久便留多久。”榴娘將酒壺交給身後的小童,青蔥般的長指點了點身後建得和皇宮彆苑一般的環廊遊簷,深門大院,道:“這三樓就是專門為聖地留的,等閒人上不來,平時冷清得很,一年到頭也熱鬨不上一兩回。”

“羲和戒嚴,經年累月不開,我們就盼望著能進去瞧一瞧。”榴娘周身漾著馥鬱的酒香,細膩的腮上泛起兩團胭脂般的紅,“女郎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

薛妤對這位風情萬種的西樓老板並不反感,她頓了頓,道:“待著也沒趣。聖地看多了,都一個樣。”

都是千重山,萬道水,還有處理不完的大事小事。

“也是。”榴娘往樓下看:“都說我這西樓是快活銷魂地,隻有自己待久了,才知是什麼滋味。”

薛妤側目。審問妖鬼的次數多了,時間長了,她擁有著常人難以想象的直覺。

這位榴娘,身上籠罩著很重的情緒,確實不是簡單的人物。

但薛妤不管這些,隻要對她沒惡意,沒有犯事犯到她手上,她一概不費心神插手。

兩人略略說了幾句漂亮的場麵話後,薛妤轉身回自己的院子。

梁燕迎上前,麵目慎重道:“女郎,朝華大人傳信,百眾山深夜有異動。”

薛妤坐到寬椅上,長而纖細的指節落在茶盞上,甚至眼睛都沒抬一下,問:“這次是哪兩個?”

梁燕不敢看她的臉色,沉默了一會,才垂著眉開口:“是,句芒和陵魚。”

不怪薛妤無動於衷,梁燕跟在薛妤身邊,聽到這樣的消息沒有一百回也有八十回,“百眾山有異動”這六個字簡直令人心驚膽戰。

“誰先動的手?”薛妤問:“炸了幾座山頭?”

“朝華大人說,是陵魚看不慣句芒整日在它眼前晃蕩,加之昨夜月圓,陵魚脾氣格外暴躁,句芒一去,就打起來了。”梁燕如實稟報:“炸了兩座山頭。”

薛妤聽完,原本落在茶盞上的手指搭在了額心處,她摁了兩下,語氣格外冰冷:“告訴陵魚,它再敢惹事,殿衛司剮了它的皮。”

跟百眾山妖怪們打架一樣屢見不鮮的,還有薛妤這句話。初聽時心中發怵不已,後來見犯事的大妖頂多挨一頓揍,過後活得比誰都滋潤,再聽這話時,就真是怎樣的情緒都沒了。

朝年帶著受傷頗重的妖鬼進來時,聽到的就是這麼句凶殘的話。

溯侑無不意外地垂了垂下頜,長而順的黑發落在臉頰兩側,遮住了他整張臉。他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人,幾個細微的動作,一個不經意的角度,臉都沒露,落在人眼裡,就已經是十二分的狼狽的弱勢。

宛若受了傷的驚弓之鳥。

跟審判台上那個又凶又橫的狼崽子判若兩人。

薛妤目光落在他身上。朝年朝上一拱手,道:“女郎,人帶到了。”

從審判台將人帶下來後,薛妤考慮過應該如何安排眼前之人,所謂吃一塹長一智,再想她像從前栽培鬆珩一樣栽培一個人是決計不可能了。可既然救了,放任他自生自滅或是直接拘禁在鄴都,那還不如不救。

“我看過你的資料。”薛妤擺了擺手,製止了朝年要將人強製摁著跪下來的舉動,她看了眼天色,言簡意賅道:“我問,你答。”

長如飛瀑的發絲間,那隻手腕處鞭痕累累的妖鬼點了下頭。

“滅雲散宗之前,知道自己會麵臨什麼嗎?”薛妤問。

“知道。”溯侑沒有立刻答話,他像是許久沒有開口了,又像是在慢慢斟言辭,片刻後才吐出兩個字。

不得不說,與這隻妖鬼一身反骨不符的是他生了一張令人動容的臉,以及一把乾淨清冽的嗓子。

許是妖鬼都知道怎麼誘惑人心,怎麼最大利用自己的優勢,溯侑想,若是她對自己彆有所圖,這個時候也該露出真目的了。

聖地繼承者,要個男人而已,想看的時候看看,不想看了就丟開,實在不是什麼大事。在審判台上當著那麼多雙眼睛做做樣子就行了,下了審判台,一個廢人,不值得日理萬機的公主殿下費心編製什麼借口。

“被聖地捉拿之前,你的修為已經不低,雲散宗隻是個名不經傳的小宗門。為了殺幾個人,賠上自己的命,你跟他們之間有無法消泯的仇怨,因為什麼?”薛妤條理清晰,一條一條說下來,堵住了他所有說“不是”“沒有”的機會。

這次溯侑沉默得更久,薛妤不說話,也不催他,但很明顯要他的回答。

“他們編排我。”溯侑吐字很輕,臉微微抬起一些,露出線條流暢的下頜和白得發光的半邊臉,語氣說是答話,更像是某種底氣不足的抱怨,他一偏頭,露出兩抹如山巒般飛入衣領的鎖骨。

他的眼睛很好看,瞳仁顏色極深,看人久了,會給人深情專注的錯覺,再稍稍垂下睫,就是無辜和柔弱結合在一起。在他還很小的時候,就是靠著這項本領引得一人族夫婦起了惻隱之心,將他抱回家,一口一口喂米糊糊才活下來的。

擅誘人心的妖鬼用餘光觀察薛妤的反應。她依舊坐得端直,臉生得小而精致,可惜時時繃著沒有表情,一雙眼睛清泠泠的,出人意料的乾淨和純粹,尋不出一絲半縷意想之中的垂涎和占據之意。

得了這樣一個答案,她隻是點了下頭,又問:“雙親可在?可有親朋好友?”

溯侑眼神很快陰翳下去,他垂著頭欣賞自己手背上根根交疊的經絡,話語一字一句從嘴裡往外蹦:“無父,無母。”

薛妤短暫的頓了一下。

誠然,她不是可以任人糊弄的草包,上麵幾個問題的回答,她一個字都不信。唯有這句,她覺得是真話。

“你天賦悟性極高,又是上過審判台的人,我不能放你離開。”這一次是滅宗,放回去之後再惹出一樁什麼驚天動地的事,不止他自己,連她都要被詰問,“手冊上說你修的是妖法,若是幫你續好筋脈,我希望你修習聖地或人族的法。”

溯侑爬滿嘲意的嘴角有瞬息的凝滯。

“半年內我不回聖地,會在人世間遊走,你跟著我,練練心性。哪日我覺得你足夠理智冷靜了,哪日你便自由了。”薛妤看著下麵站著的妖鬼,他很高,身子頎長,看著乖順,實則內裡每一根骨頭都是反著長的。

“在這之前,我需要你服下玉青丹。”玉青丹是聖地管控妖鬼常用的手段,服下去之後並不會影響行動和修煉,平時不痛不癢,但等同於將自己的性命交到了彆人手裡。若是他服下丹藥,薛妤一念之下,他便會成為一具屍骨。

說得嚴重,可對現在的溯侑來說,其實沒什麼區彆。

薛妤想殺他,比碾死一隻螞蟻還容易,根本都不需要用這些外物。

而從頭到尾,她沒對他那張臉,那雙眼表露出任何一點彆樣的心思。

“我不瞞你,你現在已經長出妖丹,想要轉道修仙法會比彆人艱難數倍。這玉青丹你可以不吃,可若這樣,我不會幫你解開禁製,更不會替你續接經絡,你隻能是個凡人,也隻能生活在百眾山。”

“如何選擇,你自己思量。”

薛妤心善,但不是善心泛濫,他若是不按她的規矩來,她不會管他。

另一邊,朝年朝溯侑遞出一隻白玉瓶,瓶口一斜,玉丸滾落到掌心中。

溯侑自進屋起第一次抬起頭,露出全臉,四目相視,他仔仔細細地觀察薛妤那雙眼。

嚴肅有,清冷有。

唯獨沒有對妖鬼的不屑和對生命的輕視。

就像他所想的。

她沒必要編鬼話騙他。

也根本不需要。

“好。”他很快低下頭,輕聲應了一句,白得過分的指節捏著那顆藥丸送入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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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二月末,春寒料峭,赤水回程的隊伍中,氣氛比天氣還冷。

山海城是大城池,亦屬於明文禁令不得禦空飛行的城池之一,想要進出,除了徒步,就隻能借助車馬之力。

赤水的馬車上纂刻著法陣,一路疾馳生風,風聲嘯嘯,車內卻很安穩,感受不到一絲顛簸。

音靈的車架走在最前麵,一騎絕塵,甩開彆人好一段距離。

後麵那架馬車裡隻坐了兩個人,赫然是路承沢和才逃脫生天的鬆珩。

“行了,也彆想那麼多。”路承沢拍了拍鬆珩肩頭,將療傷藥散推到他跟前,道:“你現在養好身體最重要。”

鬆珩臉色極白,整個人起來孱弱又疲倦,扯著嘴角笑起來時怎麼看都是一股逞強的姿態:“你放心,我都有數。”

“還都有數。”路承沢看了看他崩開不知多少回的傷口,道:“我提醒你一句,你現在可不是戰無不勝的天帝,這具身體哪經得起你這麼折騰。”

“我知道該怎麼做。”鬆珩道:“不是第一次經曆了。”

正因為不是第一次經曆了,回憶和理智都告訴他,現在他該做的是吞下療傷藥散閉著眼好好梳理身體中紊亂的經絡。這樣等回了赤水,路承沢出手給他續上時會方便迅速很多。

可他一閉上眼,眼前閃過的都是薛妤點名留下那名少年時的情形。

他靜不下心。

他想不明白。是真不明白。

“呐。”路承沢見他這副模樣,不由得搖了搖頭,從袖袍裡拿出一本手冊,推到他麵前:“看看吧。”

顧念他手上沒一塊完整的肌膚,路承沢貼心地替他翻頁,修長的食指落在其中一頁的小像上,道:“薛妤這次救的是一隻妖鬼,資料都在這裡,你自己看看。”

“你記不記得,除你之外,上一次活下來的是哪兩個?這個溯侑可有在裡麵?”路承沢問。

“太久了。”鬆珩皺著眉搖頭,道:“我隻記得有個叫沈驚時的——這次被陸秦救下來的那個。”

當事人都不記得,路承沢更不記得。

“其實不隻有你,我也不明白。”路承沢嘖了一聲,流光熠熠的鳳眼裡現出些真實的不解之意:“就算要選,她選誰不好,非選個滅人滿宗的,還是隻妖鬼。”

“我看來看去,若說這隻妖鬼有什麼值得一說的,就隻有那張臉了。”

翻完溯侑的,鬆珩默不作聲煩到自己那頁,才要看下去,聽到鬆珩這句話,他無聲無息屏了下呼吸。視線再落到紙張上的時候,他是一句話,一個字都看不進去了。

“我從前沒問過你。”路承沢順著他的視線往下看,開口道:“看看彆人進審判台乾的都是怎樣駭人聽聞的事,你這倒好,還跟皇宮中人扯上關係了。”

“那位王爺乾了怎樣人神共怒的事,讓你這樣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