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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 道玄 4245 字 6個月前

有累世成豪門的,也有沒落的,與天家同姓得不少,並不使人生疑。

小廝雖然覺得這說法聽著像尋仇,但還是老老實實去了,隻片刻,鄭玉衡親自出來迎接,迎麵先一禮,本來想稱殿下,見她裝束,又立即改口玩笑道:“孟二公子。二公子既然要尋我的麻煩,那就免不了要宴請宴請你,才能破財消災了。”

“你今兒要破得財還不止我呢。”孟摘月轉過身,向他示意了一下馬車。鄭玉衡本以為隻是公主發覺此事,過來看望董靈鷲,沒想到她能說動孟誠,弄得拖家帶口、帝都皇宮裡的龍駒鳳雛全都塞到這個小院子裡了。

孟誠聽到鄭玉衡的聲音,才從車上矜持端正地下來,並扶住王婉柔,與她相依而立,如一對璧人。

孟誠見了他門前的芭蕉,隻冷哼一聲,覺得也不過如此,哪裡就好過皇宮?怎麼就令人流連忘返了?可見景色還在其次,都是鄭玉衡這個人折騰出來的,才讓母後厭倦宮闈。

孟誠端著架子,瞥了他一眼,這會兒看他有點不順眼,就沒什麼好臉色地道:“吃什麼飯,還是給母……母親大人請安要緊,鄭郎君帶路吧。”

鄭玉衡知道他脾氣變來變去,時好時壞,兩人混熟了,又是私下裡隱藏身份的場合,所以乾脆不理他,轉身將幾人引進去,隻跟公主說笑。

宅院不大,栽著一片竹林,頗有窗前千竿竹的意境。許多地方都是新捯飭過的,亭台軒峻秀麗,雖然沒有宮中奢華貴重,亦有古樸自然之趣,人工挖鑿的小池塘裡養了幾條魚,在荷葉底下流竄。

孟摘月邊看邊稱讚,覺得這裡很是清新舒暢,看得出來一草一木都是鄭玉衡用過心的,就誇他:“園林草木,也能安排得這麼妥當,有什麼是你學不會的?”

鄭玉衡道:“檀娘……她也做了很多指教。”

孟摘月聽到他脫口而出之語,不禁回首看了看她皇兄。孟誠倒是沒有像第一次聽見這稱呼似的暴怒,但還是瞪了鄭玉衡一眼,冷冷道:“叫太夫人。”

鄭玉衡道:“你彆出餿主意了,把人都叫老了。”

孟誠道:“哦?再是餿主意也比你這張嘴合規矩。”

鄭玉衡默默地壓低聲音說:“不要,我就叫檀娘。”

他就算聲音壓低,孟誠也不是完全聽不見,要不是有王婉柔拽著,他已經上去跟鄭玉衡“講理”了。隨後按下火一想,這是鄭鈞之,鄭鈞之一天不給他找幾頓氣受,那這人也是吃錯了藥……他這麼想完,反倒沒迸出來什麼火氣,性子都讓鄭鈞之給磨平了。

孟摘月隨手折了一隻路上的花,問他:“母親大人呢?”

鄭玉衡道:“她在看《農桑要方》,我拾掇園子的時候從京郊聘了幾家花農、幾家佃戶,其中有一個識字,往池塘邊種花時,檀娘從一個花農手裡討到這本講農桑之術的書。”

孟摘月道:“我要有母親大人一半博學,也不至於臨時在大理寺惡補了一陣子,我跟哥哥都不愛看書,也不知道怎麼沒有隨了她。”

既然不隨董靈鷲,那就是隨另一個人了。鄭玉衡腹誹幾句,沒有提及先聖人,隻是有點兒欲蓋彌彰地道:“兒女天資,綜父母之秉性天賦。”

這院子的風景很是彆致,連孟誠也沒多說什麼。三人進了堂屋,先去給董靈鷲請安。

孟誠撩開簾子一進去,有些愣住,差點認不得她。

董靈鷲沒有穿宮中華貴繁複的衣衫,也並未因身份年齡舍去鮮妍色彩。穿著一件朱紅的圓領袍,腰帶掐出一段纖瘦身量,隨意簡便,灑然不拘,簡直讓人完全忘卻她太後的身份。

孟誠失語片刻,禮畢之後,忽然不知如何勸起。

董靈鷲見了幾人,也頗為意外,然後又笑了笑:“你們是來蹭飯吃的?”

孟摘月上前勾住她的胳膊,靠在她身側,語氣頗為嬌憨:“難道母後隻顧著自己快樂,不管我們不成?”

董靈鷲道:“那你帶你哥去廚房幫忙吧。”

孟摘月瞪大眼睛,看了看自己從沒進過廚房的手,話語一噎,又轉頭看了看她哥哥,道:“什麼尊貴的菜,要本宮和皇兄親自去做?”

董靈鷲道:“我喜歡清靜,這裡人手不多,你們要來吃飯,恐怕廚娘忙不過來,自然要小姐和公子親自去咯?”

孟摘月咽了咽口水,轉頭看著她哥。孟誠貴為天子,都沒見過廚房長什麼樣子,回給她一個無能為力的眼神。

這對兄妹既然不會,那出身不低的王皇後自然也指望不上,平日裡要吃什麼,都是派遣宮人去吩咐一聲,連灶台長什麼模樣都不清楚。

孟摘月這麼一合計,覺得他們要是去,這頓飯到天亮也吃不上了,便撒嬌道:“母後——再雇兩個人來嘛,鄭大人怎麼這樣吝嗇。”

董靈鷲道:“這叫勤儉持家。”

“反正您看他什麼都好。”孟摘月道,“難不成他會下廚不成?”

要是彆的,鄭玉衡會的還不多,但問到這個,就不得不提起他自幼在鄭府的處境,以及來了慈寧宮後鑽研藥膳之事,他年紀輕輕,還真的會洗手作羹湯。

“他會的不多。”董靈鷲笑眯眯地道,“百八十樣菜品總還是會的。”

孟摘月聞言,剩下的話噎在嗓子裡,默默地起身,拉住她哥的手,兩人竊竊私語道:“你怎麼沒帶個廚子過來。”

孟誠:“我哪知道廚子還會不夠?”

“以你我之能,八成幫不上忙。”孟摘月很是實際,“嫂子會否?”

“你既然是在閨中嬌養長大的,你嫂子難道不是?”

兩人正嘀嘀咕咕,愁眉不展的時候,見董靈鷲毫無動搖之色,便讓王婉柔留下陪母後說話,兄妹倆硬著頭皮去找廚房,到了地方,裡頭忙亂得沸反盈天,灶上已開了火,剛掀開蓋簾,水蒸氣呲得一聲冒出來。

就在孟摘月呆呆看著的時候,一直默不作聲地許祥輕輕咳嗽一聲,低語道:“讓奴婢去幫忙吧,殿下從旁看一看,能跟娘娘交差就行了。”

孟摘月轉頭看他,她和孟誠都把這茬兒給忘了,此刻見他,便如同見到從天而降的神仙,趕緊道:“不不,你隻需告訴我怎麼做就是了,我又不笨,難道還學不會?”

……

董靈鷲把嘰嘰喳喳的兩兄妹打發出去乾活兒,屋子裡便又安靜了不少。王婉柔坐在一旁做針線,上頭是董靈鷲繡了個頭兒的錦鯉圖,皇帝和公主都去下廚了,王婉柔不好意思閒著,所以找點事兒乾。

王婉柔從旁撚線,靜靜陪著董靈鷲看書。但她已經看累了,就將書撂下,在小榻上換了個姿勢,打開小軒窗向外眺了一眼,道:“似有下雨的征兆。”

王婉柔也跟著看了一眼,見外頭新月被遮蔽,烏雲密布,一顆星也不見:“是要有雨,還是小些好,要是下得大了,不免要在這叨擾一晚上,鄭大人這院子剛修葺好,就讓我們家給霸占了。”

“屋子倒不少,隻是沒人伺候,委屈你們親力親為。”董靈鷲道,“可在這裡住一陣子,心中卻比在宮中豁達疏闊,煩惱儘退,日夜無憂。”

隨著她話語落下,便下起綿密的小雨,雨聲淅瀝地搭在芭蕉葉和千竿竹上,脆響不斷。

董靈鷲不閉窗,反而依在窗前。夜雨飛濺起的清涼暢快氣從外滿溢進來,比起任何熏香都令人神智清楚。

她道:“皇後喜歡宮中嗎?”

王婉柔沉思半晌,道:“兒臣……兒臣提不上喜歡,也說不上不喜歡,隻是嫁給陛下,陛下在哪裡,我便在哪裡就是了。若他是村夫草莽,我是鄉野村婦,就一同耕種養蠶,他是君王聖人,我是一朝皇後,就一同治理內外,安定社稷,兒臣沒有想得太多。”

董靈鷲道:“你合該多為自己活著。”

王婉柔道:“這……”

“這不是我該對你說的話,我該教導你相夫教子,溫柔賢惠。”董靈鷲微微一笑,道,“可惜我不想那麼說,若是在從前,我的所思所想,和這盤天下的棋盤來比,根本就不重要……”◤思◤兔◤在◤線◤閱◤讀◤

王婉柔仔細聆聽,在潺潺雨聲之間,她思索著問道:“那母後是更喜歡宮外嗎?”

董靈鷲未答,轉而道:“可歎你公公死得早,不然等到我想通的這一日,他就是天底下第一個要麵對和離的皇帝了。”

王婉柔愣住,低下頭不敢接這個話。

她不接,倒是有人聽見。董靈鷲話音剛落,便有一道聲音從窗外響起,語調清潤。

“那我可真是萬死難辭其咎啊——”鄭玉衡說著,戴著鬥笠的身影立在窗前,隔著窗沿看向她道,“像我這種罪人,全天下的都指摘我,豈不令人傷心?這非得要檀娘親我一下才能好了。”

他目光熠熠,修眉星眸,生得俊俏溫雅,光是站在這兒,都讓人覺得耳目一新,眼前都被滌蕩清淨了。董靈鷲看得越久,反倒越吃他這一套了,上下掃視他一眼,道:“你做什麼去了?”

鄭玉衡道:“你擺在外頭的幾盆蘭草都要被雨打蔫兒了,你都不在意它們,這個家沒有我可怎麼辦啊。”

董靈鷲道:“這個家要是沒有你,又清淨又平和,一點兒亂子都沒有。”

鄭玉衡把懷中最後一盆蘭草抬起,放在窗前,擺在她眼皮底下,道:“你這麼說我可就生氣了啊。”

把他蘭草放在董靈鷲的左手邊,正好能隔住王婉柔投來的視線。隻不過皇後自從他出聲,就低頭不言不語地做刺繡,實際上也沒好意思多看。

蘭草草葉繁密,向四周散開,葉脈上凝著未流下的雨珠。

董靈鷲瞥了一眼,以為他邀功,道:“你生氣能怎麼樣,還能咬我一口?”

鄭玉衡靠近過來,說著“我哪敢反抗呢,檀娘才是當家做主的……”話沒說完,他突然猛地貼近,封住她的唇,在柔軟唇瓣上咬了一口。

董靈鷲“嘶”了一聲,攥住他的衣袖,眸光往兒媳那邊掃了一眼,隨後才輕聲罵他:“小混賬,該讓人打一頓才行。”

鄭玉衡又親了親她,黏糊糊軟綿綿地說:“你不舍得的,我進屋給你穿手稿。”

他說得是把董靈鷲寫得話本故事手稿,按照順序章回,鑿出小孔,然後用線給串起來,以防遺失。

“好,”董靈鷲道,“你來吧。”

兩人說話的工夫,從廚房回來的孟誠跟孟摘月正在廊道上收傘,遠遠望見鄭玉衡隔著窗說話。兩人在灶台前頭幫忙,幫得灰頭土臉、懷疑人生,最後廚房將飯菜做得差不多了,裝盤時,廚娘隻留下許祥一個人,把他倆給趕了出去。

兩人重新洗漱擦了手才出來,還是剛從廚房借得傘。

孟摘月遠遠看見,歎道:“人家也有個能撒嬌的人,你看我們,幫忙還挨罵。”

孟誠看了看她,冷不丁地道:“他在衝著咱媽撒嬌。”

孟摘月頓了頓,有點不自在,但還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