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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 道玄 4275 字 6個月前

能品得出母後培養鄭鈞之的意思,這不就是給他用的嗎?何況此人雖然常常令人生氣,但確實是忠誠不疑之臣,孟誠的芥蒂幾乎已經完全消除,按照正常情況下,那時候正是鄭鈞之在朝中成為宰輔相公、一人之下的時候,母後又怎麼舍得斷送他的大好前程呢?

孟誠目露不解,思索著道:“母後,這是不是有些……”

“是哀家錯估了他,”董靈鷲喝了口茶,垂眸道,“若不如此,恐怕你就要見到你的愛臣去偷偷挖皇陵,鑽進我跟你爹的墓中了。”

孟誠瞠目結舌、更加茫然。

“哀家玩笑的。”董靈鷲道,“但你要聽母後所言,我會提前寫一道遺旨,交到你的手中,到時你親自給他看……或可無恙。”

孟誠一時竟然不知道她說得是真是假,這玩笑也開得太離奇了,他反應了片刻,才頷首應道:“兒臣明白了。”

“還有……”董靈鷲支著下頷,似乎一邊思索,一邊跟他道,“隻讓他一個人守靈就夠了,除了祭祀大典外,你平常不要去探望、也不必祭拜,讓他自己安安靜靜的。”

孟誠道:“這是不是……太殘忍冷酷了。”

董靈鷲笑了笑,道:“殘忍冷酷?”然後又自言自語,喃喃著重複,“誰讓我就是這樣一個殘忍冷酷之人呢。”

而後她又說:“你不明白,鈞之乃是外甜內苦之心,不這樣做,他更會自苦的。”

孟誠聽得略感玄奇,想到鄭玉衡麵對自己時的鮮活和言辭犀利,雖不能領悟,但也一一記下來了。

董靈鷲複又問了通海定稅之事,將朝中諸多內務一一考較一遍,隨後才放小皇帝回去,並且定下了去坤寧行宮小住的日子。

出了正月,皇太後懿駕出宮,到國寺祈福上香,祈禱風調雨順、國泰民安,而後於坤寧行宮小住。

孟誠都不能及時求問,那就代表著擅長翻牆爬床的小鄭大人也不能日日跑來,而是被朝務拖住了。但他卻明白董靈鷲是真的來討清淨自在的,來修身養性的。比起他的思念來說,要是檀娘能夠因此敞開心%e8%83%b8,豁達了悟,那這就是離開深宮囚籠的好處,是無數湯藥難以達到的。

正是因為鄭玉衡對她有這種彆樣理解,所以才覺得她能夠下定決心出宮,能夠放下一切換一處天地彆居,是極為罕見的幸事。所以他表現得倒跟小皇帝想得不一樣——沒作沒鬨、也沒有魂不守舍,反而工作效率提升了大半,從早到晚好像都不覺得忙似的,明明都腳不沾地了,還能在深夜得空把孟誠薅起來——問蒼生之計。

孟誠頭昏腦漲,想起上次把他薅起來的事情,深覺這真是一種報複。但對方督促自己勤於國政,這又不是壞事,隻得被迫開始了他繼位以來最忙碌的一段時間。

在這段時間當中,沒有母後安撫……或者說失去了壓製的鄭玉衡,那股工作狂和強迫症的勁頭,不僅讓孟誠受不了,朝臣百官也刮目相待、另眼相看,連原本想為難為難這位新上司的戶部群臣,也跟著頭皮發麻,目瞪口呆,徹底像個鵪鶉似的縮頭裝死了。

連鄭鈞之的上司、榮升戶部尚書的溫皓蘭,也總覺得背後涼颼颼的,心想怪不得兩年三升遷,他不會惦記著自己這還沒坐熱的尚書之位,要當二十歲的宰執吧?

這雖然純屬是溫皓蘭多慮,但也足以見得孟誠近來的受苦程度——娘親出宮養性,背後沒有人指點不說,鄭鈞之還不怕死地督促他,小皇帝幾次想叫紫微衛把他拉出去,讓朕睡覺,都看在母後的麵上忍了,靠他這份兒“好脾氣”,爬起來做個賢君明帝。

正因如此,董靈鷲離宮一個月後,朝中居然沒有人在太後不在的情況下有任何異動,連半分差錯也沒出。本想趁此機會鬆鬆筋骨、撈點油水的官員,全都在這個情形下絕了這個心思。

二月末,楊柳風依依,春夜小雨。

歸元宮中燈火正燃,孟誠一邊喝鄭鈞之親手開的補湯,一邊跟他挑燈同席,眼前放著數篇改稅變法之見,他從早聽這事聽到晚,已經頭暈眼花,精神不濟,隻勉強凝神聽鄭鈞之分析此事。

忽而燈火微動,窗隙外飛來一隻蛾,撲入火中,燒出嗤嗤的響聲。鄭玉衡看見那隻蛾飛入火中,猛地愣住了。

孟誠正聽得犯困,他一停下來,反而精神起來,以為他發覺自己沒聽進耳朵裡所以才住口,結果一抬眼,發覺鄭玉衡盯著燈燭上的殘蛾不動。

“鄭卿?”他正經地試探叫一聲,“怎麼了?”

如今朝中喚鄭玉衡,也不再叫他小鄭大人了,而是直接叫鄭大人,以示對他能力和才學的尊重。

鄭玉衡指了指燭火,低聲:“連一隻飛蛾,若喜火,都能任意撲入火中。我卻不能。”

孟誠一頭霧水,不知道他們文人在這兒酸什麼,就見到鄭玉衡繃不住那張俊俏但沒有表情的臉,猛地拉住孟誠的手,一下子就哽咽了:“我已經有二十七日沒見她了!”

孟誠呆道:“你……”

他話沒說完,鄭玉衡哽咽聲一出來,瞬間就停不下來了,拉著孟誠的袖子抹眼淚,在他對麵哭泣不止,道:“我好想你娘啊!”

孟誠:“……”

他一邊說一邊哭,還拿孟誠的衣服擦眼淚,小皇帝一口氣堵在%e8%83%b8口,真想扇他一巴掌,結果記起他這些天的苦勞,又想到母後出宮前囑咐的話,覺得有些愧疚,硬是忍住了。

“上次休沐日,你說朝中事忙,去了也待不上半日,不讓我去……”鄭玉衡聲音沙啞,紅著眼睛道,“我早就該去看她的,她一定覺得我不惦記著她,要生我的氣了。”

孟誠額頭上青筋凸起,啪地將袖子扯回來,站起來道:“彆當朕真不會殺你!我忍你很久了!”

鄭玉衡傷心道:“那陛下殺了我吧,我都二十七日沒見到太後了,活著也沒什麼意思。”

說完又仰頭望向金龍吊頂,抬指擦掉臉上的水痕,道:“我還不如做一隻飛蛾。”

孟誠深深呼吸,他突然很想念今夜之前那個麵無表情、冷酷毒舌的鄭愛卿,這人的腦子指定得有點什麼毛病……他吸了口氣,穩定情緒,重新又坐下來,戳了戳他的肩膀,道:“彆哭了,朕給你放假。”

鄭玉衡擦淚的手一頓,希翼地看著他。

“朕把上次的假也一並放給你。”孟誠大方道,“你替朕去看望一下母後,請她快點回宮。”

鄭玉衡看著他點點頭。

孟誠道:“我平時看你挺冷靜的,怎麼發病發得連個預兆都沒有。”

“否則也不會有情難自已這個詞了。”鄭玉衡說完,又連忙表達謝意,趕緊道,“陛下還是知道我的,你真是我的好兄弟,我一輩子謝謝你,我這就回去收拾,明日就走。”

說罷便起身告退,離開歸元宮時,還聽見門口的紫微衛讚歎說,“鄭大人忠君報國、夙興夜寐”雲雲……

孟誠看了看麵前的改稅變法的文章和奏折,後知後覺地反應——鄭鈞之你有病吧,誰是你好兄弟?!

……

坤寧行宮。

董靈鷲甫一住進來,先是見了德太妃和幾位舊相識,然後便在一處叫塵墟小築的院落裡住下,養花釣魚,修身養性,縱著皚皚在院子裡瘋跑,把綴著花的秋千架撓得爪痕斑斑。

她隔絕了一概拜見,不理塵俗,又沒帶幾個人來,清淨自然,除了略略清寂些,算得上神仙日子。

在這清淨的一個月中,董靈鷲調和心境,將這二十年來所見之事編為一本書,以民間話本的形式講述,模糊了朝代,自稱“風月主人”。

倒不僅僅是寫故事,更多的時候,她是在反思和回看所經曆的半生,並且為那份遺旨調整心境……因為她依稀中得到了命運的感知,預見到那些終末的字跡將在他的手裡反複摩挲、在他的口中反複誦讀……她不得不鄭重。

雨過春涼,董靈鷲跟慧知師太在院落中辯難、下棋,臨近和棋時,樹上睡覺的皚皚從枝葉間掉下來,撲到董靈鷲懷裡,帶下來的枝葉花苞散落棋枰,將棋局攪得一片亂。

董靈鷲抱著貓笑著搖頭,落月庵的慧知師太也豁達大笑,連連道:“救了貧尼一負,可以稱作一隻好狸奴了!”

董靈鷲揉它的腦殼,輕聲低語:“不乖的小畜生。”▼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這分明是誇它,哪裡是罵?沒有勝負之言,才是野趣橫生之局。”師太道。

董靈鷲道:“師太真真是疼壞它了。”

她一鬆手,皚皚趾高氣揚地爬到桌子上,沒有鄭玉衡的爭寵之後,這隻貓愈發地無法無天。

慧知師太轉而看向董靈鷲,道:“昔日施主來落月庵一晤,仿佛有說不儘的心事,如今貧尼一觀,倒是心事散去,疏朗開闊得多了。”

“師太慧眼,”董靈鷲道,“我先夫早亡,不須我憂慮,兒女已長成,也算成器,如今的心事,隻在那一個冤家。”

慧知師太掐著佛珠撚了撚,道:“施主若不嫌,貧尼為您卜算一番,要是能早早了此紅塵冤孽,以施主的佛性慈悲心,必能修宏願大德、成再世菩提。”

第136章

董靈鷲還未回話, 身著淡黃羅裙的趙清從不遠處走來,上前問候慧知師太, 並稟道:“娘娘, 鄭大人過來了。”

董靈鷲跟師太道:“這便是我那個小冤家了。”隨後又看趙清,“清兒,你領他來見我吧。”

趙清應了聲,不多時, 便見到一身素色竹葉紋飾常服的鄭玉衡從院落的圓門邁進來, 他身量高挑挺拔, 神采奕奕, 如鬆柏修竹, 更有幾分芝蘭玉樹之貌。

慧知師太讚歎道:“鐘靈毓秀,豐神俊骨。”

董靈鷲笑而不語,並不表態。等到鄭玉衡停在兩人麵前, 拱手行禮時,才微笑望著他, 道:“我聽聞你在朝中很有一番作為,聲名已是一日響亮過一日了,怎麼特意撥冗來尋我?”

因有外人在, 鄭玉衡不說是自己想來,而是找了個借口, 道:“陛下遣我來的。”

“坐。”

趙清拿了把藤條編的椅子給他。

鄭玉衡剛一坐下, 就看見在宮裡便自恃寵愛、無法無天的禦貓皚皚。皚皚方才還揚著尾巴高高興興的,一見他來,耳朵和尾巴都垂下去, 不情不願地喵一聲, 居然從桌上跳下去, 藏到桌底下,又躥著跑到院子裡撲蝶去了。

春來百花發,院中自有一片盎然景象。

“師太如今見了人,卜算起來豈不更好?”董靈鷲續上之前交談的內容。

慧知師太轉眼看去,仔細在鄭玉衡身上審視一番,先是誇了兩句,而後又問了生辰、籍貫,最後撚著佛珠半晌不語,等到茶盞稍涼時,才開口道:“這位小施主倒有幾分解您困厄的機緣在身。”

她早前便已算過董靈鷲,像她這般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運勢,大盛時期都在早年